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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事实打脸满族祖先在西伯利亚”谬论」金标/著

 西一里2l6sluho 2022-05-15

  [摘要]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建州女真从故元胡里改、斡朵里两万户府(牡丹江与松花江交汇处三姓地方)迁入图们江流域,进而再迁入浑江流域的历史进行了梳理。此外,本文又着重考察了建州女真(满洲部)在元代之前的历史。由于因随俗而治的政治策略,元代胡里改、斡朵里两万户府继承了东夏国及金代的胡里改路的人口和基本建制。整个金代仅在大定二十五年(1185)移胡里改路女真三猛安以实上京,因此金代胡里改路女真人保持了辽代胡里改人的基本构成。本文还对胡里改人源自渤海人进行了系统性的分析,进而可以认为满洲即是靺鞨,满洲这一族称是胡里改人对渤海靺鞨自我族群建构的记忆的延续。

  [关键词]建州;满洲;靺鞨;渤海;女真;胡里改;

  [中图分类号]K249 [文件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922(2019)06-0094-07

  [收稿日期]2019-09-17

  [作者简介]金标(1978-),男,吉林永吉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清史研究。

  建州女真主要由建州卫和建州左、右卫以及毛怜卫构成,其中建州卫源自胡里改部,建州左、右两卫源自斡朵里部,毛怜卫又称兀良哈女真。申忠一《建州纪程图录》记有「女直国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佟努尔哈赤」,《旧满洲档》(台北影印本)第81、82页有「女直满洲国淑勒昆都仑汗」。《武皇帝实录》和《满洲实录》亦记「其国定号满洲」,并加注「南朝误名建州」。可知,考察「建州」之来源,即是明确「满洲」之源流。

  建州卫主要以完颜氏为主,太祖起兵时主要驻居于今浑江下游左岸新开河流域[1],称为王甲部;建州左、右两卫以觉罗氏、佟佳氏为主。明末,建州右卫主要分布于浑河中上游(有哲陈部、浑河部等),建州左卫分布于苏子河河谷(苏克素护河部)、浑江下游右岸之大二河流域(董鄂部)、大雅河流域(雅尔虎部);迁居浑江流域的毛怜卫部众,称为寄住毛怜卫[2],又称「建州卫寄住毛怜卫三姓夷人」,主要由瓜尔佳氏、钮祜禄氏、他塔喇氏构成。其中苏完部石廷柱之祖在明成化间(1465—1487),有布哈者,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太祖统一建州之际,苏完部部长索尔果于万历十六年(1588)九月首归太祖。寄住毛怜卫附居在左、右两卫间,主体定居于富尔江流域。

  一、明初对建州女真的招抚及建州诸卫的设立

  元朝末年国势衰微,王氏高丽乘机对朝鲜半岛东北部女真强行招抚,并极力向半岛北部扩展。1368年,朱元璋的北伐军攻下元大都,元亡,明朝建立。其后,1390年,王氏高丽越过伊板岭(摩天岭)于海洋设吉州万户府。(关于元末明初朝鲜半岛的女真族与明、朝鲜的关系,请参考刁书仁先生文章[3]。)斡朵里部大约在洪武五年(1372)以前就已经居住在训春河(珲春河)河口了。

  据《东国舆地胜览》庆源都护府下山川条载:「训春江源出女真之地,至东林城入于豆满江(图们江),斡朵里野人所居。」[4]洪武五年(1372)速平江(绥芬河)流域诸姓兀狄哈在首领达乙麻赤率领下,袭击了训春河口的元奚关总管府奚关城。这就是震动东海的「壬子事件」[5]。

  此事件造成了建州女真各部的继续迁徙,决定了其(1372年至1405年间)在图们江流域以及朝鲜半岛东北部的重新分布格局。胡里改部(火儿阿部)由阿哈出率领定居于布尔哈通河左岸局子街附近,即原东夏国南京(今吉林省延吉市城子山山城)[6]。根据后来朝鲜的调查分析考证,大致在今和龙县以及安图县境内,向西达到270鲜里(核212华里)的毛里安(大致在今安图县三道附近),向西南达到280鲜里(核220华里)的中东良(大致在图们江上游阿也苦江左侧)[7][8];斡朵里部因「壬子事件」,迁至朝鲜东北部图们江南岸吾音会(也称阿木河、斡木河),即后来的会宁居住[5],其部族主要分布在图们江右岸,向西可达阿也苦江一带;括儿牙把儿逊(瓜尔佳氏)所率领之兀良哈部,1391年之前就已定居于古庆源(今朝鲜庆兴)、斡木河(今朝鲜会宁河)之间,镜城附近及江外之地[6]。

  高丽恭让王三年(明朝洪武二十四年,1391)七月载:「是月,我太祖(李成桂)献议,遣人赉榜文,招谕东女真地面诸部落,于是女真归顺者三百余人。」[9]是年八月,「兀良哈来朝」[10]。翌年二月,「兀良哈及斡多里等来朝,争馆舍」。恭让王曰:「凡向化来者,先服者为长。」[11]于是,兀良哈推斡多里为长。三月,斡朵里、兀良哈女真等来朝。朝鲜与「诸酋长授万户、千户、百户等职」[12]。

  而在这一过程中,同为建州女真的胡里改部阿哈出集团却不在其列。与朝鲜李朝相对应的,1403年,明成祖亦加强了对朝鲜半岛东北女真部落的招抚工作。是年六月,明成祖颁布敕谕:「女真、吾都里、兀良哈、兀狄哈等招抚之,使贡献。」[13]是年十一月辛丑,「女直野人头目阿哈出等来朝,设建州卫指挥使司,以阿哈出为指挥使」[14]。可见明朝初设建州卫时,胡里改部尚驻居于延边州和龙县以及安图县境。《李朝太宗实录》(1404)载:「孛罗等奉帝敕谕,授参政於虚出于建州卫者也。初帝为燕王时,纳於虚出女,及即位,除建州卫参政,欲使招谕野人,赐书慰之。」[15]

  阿哈出招抚斡朵里部、兀良哈部成绩显著,可知胡里改部在建州女真中具有一定权威性。永乐三年(1405)九月,斡朵里部归服明廷,猛哥帖木儿被明授为建州卫指挥使[16]。《明实录》永乐十四年(1416)二月载「赐建州左卫指挥猛哥帖木儿等宴」[17]。可见建州左卫是自建州卫析出的卫份,可以认为猛哥帖木儿的建州左卫初设地为图们江右岸之吾音会(阿木河,即朝鲜会宁)。与此同时,兀良哈部亦归附明朝,《明实录》永乐三年(1405)十二月甲申条记载:「毛怜等处野人头目把儿逊等六十四人来朝,命设毛怜卫,以把儿逊等为指挥、千百户等官。」[18]时间上说明设置毛怜卫时,兀良哈部仍旧活动于图们江中游左岸之地,也就是毛怜卫初设于此。

  二、建州女真迁居浑江流域

  胡里改部:《李朝实录》世宗六年(永乐二十二年,1424)四月辛未条载:「今年四月十七日,小甫里口子对望越边兀良哈(朝鲜李朝将胡里改亦称为兀良哈)沈指挥……吾等在前,于建州卫奉州古城内居住二十余年。」同书又有七月乙亥条载:「建州卫指挥玉古只……言曰:原居回波江方州等处。」回波江即今辉发河,奉州即方州,又记为房州、凤州。可知胡里改部至迟于1404年已经自图们江流域迁居到今辉发河上游了。因受鞑靼侵袭,于永乐二十二年(1424)四月,移住于婆猪江(浑江)流域的多回坪[19]。胡里改部进入浑江流域,后多次迁徙[20],最后定居于前述的新开河流域。

  斡朵里部:永乐九年(1411),居住在朝鲜半岛东北部斡木河的斡朵里部,由猛哥帖木儿率领迁居凤州与阿哈出之建州卫会合[21]。永乐二十年(1422),建州左卫为躲避蒙古的袭扰,奏请明廷,迁回图们江南岸斡木河居住。翌年六月,斡朵里部返回斡木河。宣德八年(1433)十月十九日,发生「斡木河事变」,猛哥帖木儿与其子权豆及部众多人,被杨木答兀纠集兀狄哈女真所害。又因朝鲜李朝趁机加紧北进置镇,强占斡朵里部居地。

  宣德十年(1435)年初,凡察使人奏报明廷西迁辽东与李满住同住。其后,毛怜卫郎卜儿罕及管下奉明廷敕命护助凡察、董仓等建州左卫人口,过毛怜卫所属之境,西迁浑江流域[22]。宣德十年(1435),因朝鲜的阻挠而仅有部分人西迁。据朝鲜文献所载:四月,李家将(凡察妻父)「只率东良北接其子指挥月下及甫乙下接指挥权赤、斡朵里马多多温等,还向波猪江,凡察则徙居上甫乙下之地」[23]。东良北,为地名,指图们江上游红旗河与爱乎河交汇一带[24],又称东良地面、三东良,此地还有中东良、下东良等地名,其北即为苏完地方。甫乙下,亦为地名,会宁府最西部有甫乙下烟台,在今朝鲜咸镜北道会宁市南山里附近[25],其北为图们江外安楚拉库地方。说明凡察等屯驻于上甫乙下之地为西迁作准备。

  正统二年(1437)十一月,明英宗敕谕朝鲜国王李祹,命其「务必将凡察等送至毛怜卫」「复敕毛怜卫都指挥同知郎卜儿罕令人护送出境,毋致侵害」[26]。建州左卫以明廷谕旨为据,正统五年(1440)三月时,凡察以「耕农打围为由,带领妻小,于东良地面,无时擅便往来。至正统五年三月初头,挈家起移去讫」。而后,「凡察亲侄童仓听从凡察指挥,欲与李满住聚居,妄起浮言,恐动部落,本月二十四日,逃脱去了」[27]。至正统五年六月,「童仓等屯聚东良北」[28]。则凡察、董仓先至东良地区与毛怜卫郎卜儿罕相聚无疑。

  不久,建州左卫凡察、董仓等率部三百余家至婆猪江(浑江)地域的苏子河与李满住汇合[29]。由以上内容可知建州左卫在西迁浑江流域的过程中,曾将毛怜卫郎卜儿罕管辖之东良地方作为中转站,并且其迁徙路线是先屯驻于爱乎河与今和龙县红旗河汇合处一带,然后自安楚拉库地方西部(今红旗河)北上,经过苏完地方(甑峰山西),顺松花江上游之五道白河、二道白河而行,过讷音路之地(今抚松、靖宇二县),进入辉发河上游和浑江流域。

  兀良哈:明朝天顺三年(1459),郎卜儿罕连同子侄等十六人,被朝鲜李朝诱杀[30]。此事激化了毛怜卫兀良哈与朝鲜李朝的矛盾冲突,彼此互相攻伐。申叔舟等率军,首先「诱杀了毛怜卫酋长九十余人」[31],随后,命令事先部署好的军队,「分道攻讨,穷其窟穴而还,绞杀四百三十余级,焚荡室庐九百余区,财产俱尽,杀获牛马千余」[32]。

  在朝鲜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兀良哈诸部人心离散,为避免大量的人员伤亡和部落离散,一部分归附朝鲜李朝。《李朝实录》载:「诸种野人络绎来投,三东良、三斜地、无儿界、甫儿下、毛里安、吾治安、沙吾贵、下伊乱、庐包、伐引、阿赤郎贵等处诸酋,若光时大、甫儿哈、也吾乃、屡时哈、好心波……率管下而来者,共一百五十九人皆愿归顺。」[33]同时,还有一部分不愿归附朝鲜的毛怜卫部众,最终选择了西迁浑江(婆猪江)建州卫居地。

  《李朝实录》载:「杨汀驰启:斡朵里童王乃等相继逃往建州……臣观其情势,非特斡朵里也,兀良哈等亦惧罪,继续逃移建州者前后二十余人,其余部落亦将俟秋尽移建州」[34]。以上内容说明,天顺四年(1460)年末,毛怜卫部众主体迁居浑江流域,与胡里改、斡朵里汇合。之后,仍然有部分建州女真人留居图们江流域,主要为兀良哈部众,万历时其地形成瓦尔喀部,由他塔喇氏罗屯(老土)统领[35]。

  考虑到朝鲜李朝的阻挠,以及地理形势,建州女真西迁浑江流域的过程,胡里改部、兀良哈部与斡朵里部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三、故元三万卫的南迁与建州女真的形成

  建州女真之胡里改、斡朵里、兀良哈三部是协同活动的亲缘部族,而胡里改为首部。《龙飞御天歌》记载:「如女直,则斡朵里豆漫夹温猛哥帖木儿、火儿阿豆漫古论阿哈出,托温豆漫高卜儿阏,斡朵里、火儿阿、托温三城,其俗谓之移阑豆漫,犹言三万户也。」[36]《李朝太祖实录》(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记载:「如女直,即斡朵里豆漫夹温猛哥帖木儿、火儿阿豆漫古论阿哈出。」[26]

  「火儿阿」即胡里改。阿哈出在《李朝实录》中又被记作「於虚出」「于虚出」。《元史》卷59《地理志二》记:女真水达达路「土地旷阔,人民散居。元初设军民万户府五,抚镇北边。一曰桃温,距上都四千里。一曰胡里改,距上都四千二百里、大都三千八百里。一曰斡朵怜。一曰脱斡怜。一曰孛苦江。各有司存,分领混同江南北之地」[27]。《龙飞御天歌》亦载:「斡朵里、火儿阿、托温三城,其俗谓之移阑豆漫,犹言三万户也。盖以万户主之,分领其地,故名。自庆源府西北行,一月而至。斡朵里,地名,在海西江之东,火儿阿江之西。火儿阿,亦地名,在二江合流之东,盖因江为名也。托温,亦地名,在二江合流之下。二江皆自西北流,三城相次沿江。」[36]《元史·地理志二》所载胡里改、斡朵里,即《龙飞御天歌》所记之火儿阿、斡朵里。

  斡朵里部源于元代斡朵里万户府,胡里改部与兀良哈部则源自元代胡里改万户府,兀良哈部为胡里改部析出之部。因阿哈出并未归附朝鲜李朝,前文已述其在图们江上游之居地被兀良哈、斡朵里与朝鲜间隔,因此《李朝实录》多记兀良哈,而不言胡里改。《李朝实录》记:「兀良哈乃野人中平民,斡朵里乃大金支裔。」[37]史料表明胡里改部与兀良哈部关系更加密切,并且胡里改部对兀良哈部有一定的支配力。

  毛怜卫首领把儿逊被朝鲜李朝杀害,建州卫都指挥李显忠向明廷举荐其弟猛哥不花为毛怜等卫指挥使[38],遥领图们江毛怜卫兀良哈部事务[2]。「毛怜」一词,日人箭内亘等指出,即今黑龙江省穆棱河流域,毛怜女真初或因居住穆棱河流域而得名[39]。太祖曾于1611年七月,命子阿巴泰台吉、费英东扎尔固齐、硕翁科罗巴图鲁带兵一千,征东海窝集之乌尔古宸、木伦两路[40],木伦路即上述之穆棱河路,此时木伦部民有毛怜卫迁出后遗留之人口,亦有新迁入者。兀良哈(《龙飞御天歌》/oakai/)是朝鲜李朝对毛怜部的称呼。

  关于「兀良哈」一词可以这样认识:满语属黏着语,其语义与语法功能是通过在词语后附加词缀来实现的。满语中存在一词缀「ka」,其与满语姓氏一词hala的词根「ha」同源,亦与汉字「家」的语音语义相对应。「ka」可以引申为家族、族、氏族、部族等相关语义。如姓氏:戴佳(*daika>daigiya)、佟佳(*tungka>tunggiya)、马佳(*maka>magiya),等等。又如上文所述「兀狄哈」一词:兀(ol)[41],狄(tek)[41],哈(hap)[42]。从其语音考量,相当于满语森林一词「weji」(*wudi>weji)加上黏附后缀「ka」得到「wudika」,语义为森林人、森林部族。「毛怜」源于满语「马」一词「morin」的音译,《满洲实录》中将木伦路的满语写作「murengolo」[40]。按上述「毛怜部」可写作「murenka」,连读为「murengka」,其中「m-」为双唇音,容易变成同是双唇音的「*w-」,其语音「*wurengka」既是朝鲜李朝所记「兀良哈」(/oakai/)之来源,亦是后世图们江流域瓦尔喀部之「瓦尔喀(warka)」一词的来源。

  建州卫名称之来历,是因胡里改部曾于故渤海国率宾府建州之地屯居而得名。《李朝太宗实录》太宗十一年(永乐九年,1411)记载「凤州即开元,金于虚出所居,于虚出即帝三后之父也」[43]。这里的凤州即开元,意指现居凤州之女真,来源于开元(东开元、巨阳城、开阳城,今黑龙江省东宁县东五里大古城),也就是《龙飞御天歌》所说之古论阿哈出居住在这里(凤州)。

  1233年蒙古灭东夏国后,延续原东夏开元路旧制。至元二十三年(1286)开元路路治自东开元迁出。胡里改、斡朵里两万户府在元朝中期属于水达达路,女真水达达路正式作为地方行政机构名,在史籍中出现的时间是在元仁宗皇庆元年(1312)六月:「大宁、水达达路雨,宋瓦江溢,民避居亦母儿乞岭。」[44]1054可知水达达路从开元路析出建置应是在此之前。约20年后,《新元史》卷80《食货志》于至顺元年(1330)两次提到开元路胡里改万户府,「开元路胡里改万户府军士饥,给粮赈之」「开元路胡里改万户府、宁夏路哈赤千户所饥,各赈粮二月」[45]。

  可知在此之前,胡里改万户府已被从水达达路中析出,划入开元路管辖。亦有可能此时的胡里改万户府军民已经不在原处,或主体已迁入穆棱河、绥芬河(东开元)流域了,因此被划入开元路管辖。以此判断胡里改、斡朵里南迁应在1330年前后。

  综合上述可知胡里改、斡多里两部在南迁图们江流域的过程中,先是胡里改部分出一部,由把儿逊(瓜尔佳氏)一族率领屯居于穆棱河,胡里改核心本部由阿哈出(完颜氏)一族率领屯驻于绥芬河流域东开元地方(渤海国建州故地),斡朵里部则由夹温猛哥帖木儿(觉罗氏)家族率领迁居于训春河口之奚关城(元奚关总管府)。大约在洪武五年(1372)以前胡里改部和兀良哈部开始向训春河口之奚关城移动,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壬子事件」,使三部重新分布于图们江流域。

  四、满洲部与胡里改人之源流

  1233年蒙古灭东夏之后,对于胡里改路的统辖基本沿袭了东夏国的制度与人口,主要进行「随俗而治」。如《元史·地理志二》记载:女真水达达路「土地旷阔,人民散居……其居民皆水达达女直之人,各仍旧俗,无市井城郭,逐水草为居,以射猎为业。故设官牧民,随俗而治,有合兰府、水达达等路,以相统摄焉」[44]1400。而东夏国对于胡里改路的统辖沿袭自金朝的管理方式[46],其人口主体亦是金代胡里改路的人口。《金史·地理志》载:胡里改路(鹘里改路),国初置万户,海陵例罢万户,乃改置节度使。承安三年,置节度副使[47]553。

  胡里改路为金代上京路所辖万户路,万户是万户府的长官,下辖猛安谋克,是世袭性的官职[48]。三上次男认为金代行政路制正式建制于太祖收国二年(1121)初,在女真内陆设置蒲与、胡里改、耶懒三路[49]。金代并未对胡里改路进行大规模迁民。如《金史》卷四十四载:「上(金世宗)尝以速频、胡里改人骁勇可用,海陵尝欲徙之而未能。」[47]992说明金代海陵王的大规模女真迁民,并没有触及胡里改路。

  整个金代,对于胡里改路的迁民,仅仅在大定年间成行过一次。其筹划于大定二十四年(1184),《金史》载:「丙午尚书省奏徙速频、胡里改三猛安二十四谋克以实上京。」[47]188大定二十五年(1185)具体实施:「甲子,诏于速频、胡里改两路猛安下选三十谋克为三猛安,移置于率督畔窟之地,以实上京。」[47]188因有速频路的分担,推测胡里改路仅迁两猛安人口于上京[47]992。因此可知金代胡里改路人口主体仍然是金初胡里改设置路治时的人口,其主体部分源自辽代胡里改人。

  胡里改人是指生活于胡里改江流域的人,即今牡丹江流域。渤海国上京龙泉府遗址,史称「忽汗城」,位于牡丹江畔宁安市西南渤海镇。《旧唐书》载:「睿宗先天二年(713),遣郎将崔訢往册拜祚荣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渤海郡王,仍以其所统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自是每岁遣使朝贡。」[50]《新唐书·渤海传》载:「天宝末(约742至756),钦茂徙上京,直旧国三百里忽汗河之东。」

  《辽史》亦记作「忽汗」。「忽汗」即「胡里改。」[51]按地名既可以作为部族名称,又可以成为姓氏。「胡里改」与「古里甲」有语音对应关系,「胡里改」一词源自满语「hvrhan」一词,语义为「网」,而《金史》金国语解姓氏载:古里甲曰汪。「网」与「汪」谐音,因以为姓,犹如「女奚烈」「钮祜禄」语义为「狼」,谐音「郎」为姓;「散答」「萨克达」语义为「老」,谐音「骆」为姓。

  《金史·世纪·始祖函普纪》记载:「始祖至完颜部,完颜部人谓始祖曰:『若能为部人解此怨……仍为同部』……遂为完颜部人。」[47]2-3始祖弟保活里居耶懒水,形成耶懒水完颜部(海参崴东北沿海)。辽代在渤海国南京南海府故地有泰神忒保水完颜部,泰神武保水,地在吉州北20多千米[52]。

  由上可知始祖函普北迁时并非只身一人,而是各领所属完颜部北迁。始祖函普所部与仆干水本地完颜部合为同部。可见渤海末年此地即有完颜氏。《金史》载:「昭祖耀武至于青岭、白山……还经仆燕水……行至姑里甸,得疾……至逼剌纪村止焉。是夕,卒。载柩而行,遇贼于路,夺柩去。部众追贼与战,复得柩。加古部人蒲虎复来袭之。」[47]4《金史·石显传》载:「及昭祖没于逼刺纪村,部人以枢归,至孩懒水,石显与完颜部窝忽窝出邀于路,攻而夺之枢……昭祖之徒告于蒲马太湾,与马纪岭劫保村颜部蒙葛巴土等募军追及之,与战,复得枢。」[47]

  1573姑里甸在德邻石(宁古塔西八十里)之北,此处之孩懒水即是牡丹江支流海浪河[53]。以上史料说明,在胡里改江海浪河有加古部,其附近有马纪岭劫保村颜部,辽代一直居住于此。在牡丹江上游还有神隐水完颜部和胡论加古部。如:《金史·冶诃传》「冶诃系出景祖,居神隐水完颜部,为其部勃堇」[47]1595,神隐水即今吉林敦化市东之沙河[54];《金史·乌春传》载:安出虎水完颜部攻乌春之老巢,「世祖自将过乌纪岭,至窝谋海村,胡论加古部胜昆勃堇居」[47]1578。此处:乌纪岭即是马纪岭(今牡丹江西部的张广才岭)[53],阿不塞水(又记作阿跋斯水、阿不辛河,在今敦化市北牡丹江上源勒福成河),窝谋海村(窝谋罕城,今敦化市额穆镇东南的黑石乡)。此外,《金史》有夹谷之奇,其祖由马纪岭撒曷水徙居滕州;夹谷阿不沙(汉名夹谷清臣),胡里改路桓笃人。

  由上论述可知,胡里改江流域自渤海以降就是完颜氏、加古氏、古里甲氏的主要聚居地和来源地。建州卫胡里改本部,以完颜氏为主体。《龙飞御天歌》记「火儿阿豆漫古论阿哈出」,「古论」满语语义为「国」(gurun),完颜氏为金代国姓,完颜氏以「国」代姓是可以理解的。可知建州卫李满住一族(王甲部)之完颜氏,源自辽代胡里改人之某一完颜部。建州左、右两卫以觉罗氏和佟佳氏为主体,《金史》国语解姓氏载:「夹谷曰仝」(夹谷就是加古)。

  《龙飞御天歌》记「斡朵里豆漫夹温猛哥帖木儿」,《李朝实录》作「吾都里万户童猛哥帖木儿」,元末明初朝鲜史料将「夹温氏」汉字姓记为「童」或「佟」,关于佟佳氏之来源参见上文「兀良哈」一词的构词方法。可知,斡朵里部觉罗氏、佟佳氏源自辽代胡里改人之加古部。毛怜卫(兀良哈)以瓜尔佳氏为主,《金史》国语解姓氏载「古里甲曰汪」,《龙飞御天歌》记「兀良哈则土门括儿牙八儿速」,《李朝实录》多将「括儿牙氏」汉字姓记为「王」或「金」,清代瓜尔佳氏亦有冠姓「王」者,见顺治十二年三月《王法哈墓碑》[55]。可知「括儿牙」即「古里甲」,也就是「瓜尔佳」,以其人口来源胡里改江之地名为姓。

  五、结语

  以辽代胡里改人之完颜氏、夹谷氏、古里甲氏为主体,发展成胡里改部、斡朵里部、兀良哈部三部,进而形成建州女真,建州女真又有满洲部之认同。「满洲」与「建州」虽在明代语义几乎等同,但考其语音并无相关性。「满洲」一词更为久远,综合其迁徙与源流考证结果,本文认为辽代胡里改人为渤海遗民。

  主要依据有:

  其一,胡里改江为渤海国上京龙泉府所在地,这里作为渤海国首都时间最久,是渤海国文化、经济、人口的核心地域。

  其二,辽天显三年(928),太宗耶律德光,虽然对渤海人进行了迁民,但在「其民或亡入新罗、女直,因诏困乏不能迁者,许上国富民给赡而隶属之」的诏令下[56],仍有很多渤海人留居原地,或亡入女直。如辽代长白山区域仍有定安国、燕颇起义等渤海人反辽斗争[57],在长白山深处尚存在蒲卢毛朵地方渤海人[58]。

  其三,金始祖函普(在位时间约为941—960年)迁入仆干水(胡里改江流域)之时,与辽太宗迁渤海民的时间十分接近,可知仆干水本地完颜部即可能是上述「困乏不能迁者」。

  其四,《金史》载「世祖尝买加古部锻工乌不屯被甲九十」[47]7,「加古部乌不屯,亦铁工也,以被甲九十来售」[47]1578,加古部以锻铁为业,一次售与阿什河完颜部铁甲90副,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不是小数目,可知加古部在辽代相对来说炼铁业与手工业相当发达。渤海人善于炼铁、锻铁[59],辽国亦主要用渤海人炼铁[60]。属于胡里改人的阿不塞水温都部,亦以锻铁为业。生女真生产力极不发达,胡里改人的炼铁技艺应是传承自渤海人。

  其五,世祖「而欲以婚姻结其(阿不塞水温都部乌春)欢心,使与约婚,乌春不欲,笑曰:『狗彘之子同处,岂能生育。胡里改与女直岂可为亲也?』」[47]1578此处虽为乌春对世祖的拒绝之词,但亦可以一定程度反映当时的社会风气,反映胡里改人对女真人的态度,说明两者在文化心理上有差别,有不愿互为婚姻的传统影子,应是渤海人的心理优越性造成的。其六,明代《辽东志》引《东戍见闻录》记载:「自汤站东抵开原曰建州、毛怜、海西、野人兀者,皆有室庐,而建州为最。」[61]

  嘉靖年间成书的《皇明四夷考》中记载:「建州毛怜本渤海氏遗孽,喜耕种,善绩纺,饮食衣服颇有华风。」[62]嘉靖年间成书的《皇明九边考》记载:「建州毛怜则渤海大氏遗孽,乐住种,善缉纺,饮食服用,皆如华人,自长白山迤南,可拊而治也。」[63]明代这些记载所言建州女真为渤海后裔并非空穴来风。其七,后金天聪汗皇太极去女真号,专称满洲,言「我国建号满洲,统绪绵远,相传奕世」[64],《旧满洲档》关于满语满洲一词的记载亦证明清太宗之言并非虚构,而李满住之后裔王甲部又有「蔓遮」一称与「满洲」对应[65],说明满洲这一族称是建州女真人自身的一种历史记忆。

  渤海又称「靺鞨」,亦作「靺羯」,其语音可以拟定为/muatkt/[66]。满语属于一种黏着语,按照上文「兀良哈」的构词,「靺鞨」之「鞨」/kt/,表示「族」「人群」之语义,而词根「靺」字才是族称,同理「满洲」中「满」字才是族称,可知「满洲」就是「靺鞨」,这与王钟翰先生在《谈谈满洲名称问题》一文中的认识基本一致[67]。因此,满洲这一族称是胡里改人对渤海靺鞨自我族群建构的历史记忆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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