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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更儒 | 辛弃疾上饶带湖与带湖新居小考

 古典文学我最爱 2022-05-16

辛弃疾上饶带湖与带湖新居小考

作者:辛更儒

摘要:上饶带湖是辛弃疾南渡之后寓居时间最久的地方,前后长达十年以上。然而在明清两代,带湖和带湖新居的遗址迷失了方位,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对于两处遗址的具体位置,众说纷纭。本文根据《永乐大典》中稼轩一首小词中不为大家所熟知的记载和注释,订正旧有的误解,重新考订带湖遗址即明清旧城的北壕,而带湖新居则应以龙牙亭路以东的古城岭为中心。

关键词:辛弃疾  带湖  带湖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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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弃疾寓居上饶带湖十年

上饶带湖是辛弃疾南渡之后寓居时间最久的地方,前后长达十年以上辛弃疾从绍兴三十二年(1162)自北方南归以来,虽历仕东南各地,从军州签判晋升通判,即调临安行在所任职,曾先后任司农寺主簿、仓部员外郎、郎中、大理少卿,出为知州、提点刑狱、转运判官、转运副使,连任湖北、湖南、江西安抚使,前后大约为时二十年。这期间,从他各次转徙为官的经历看,他能亲到信州考察带湖的时间屈指可数。仅淳熙二年(1175)自行在出为江西提刑时,如经陆路抵江西赣州就职,或有机会在信州逗留。至于买下一片土地,开始营建带湖新居,则是此后发生之事。淳熙六年,辛弃疾作《新居上梁文》,有“百万买宅,千万买邻”以及“青山屋上,古木千章;白水田头,新荷十顷”之语(见拙著《辛稼轩诗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03页)表明带湖新居已开工有日,其最主要的建筑,已行上梁之礼。至淳熙八年,辛弃疾请好友洪迈为作《稼轩记》时,带湖新居正“规岁月绪成之,而主人初未之识也”(此据《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三六)。到了这年年底,由于辛弃疾在浙西提刑新任命下达之际被臣僚奏劾论罢,遂从隆兴府举家迁往带湖,不再计较带湖新居的建设规划是否已经完成,如洪迈《记》中所述的婆娑堂、信步亭、涤砚渚等名,此后也并未见诸稼轩所创作的词和诗,故尔仅仅形之于这篇文字记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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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辛弃疾还在仕途的尘土中奔走时,他已经写下了几首歌词,咏唱他即将开始的新的人生历程。比如有名的一首《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

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这首词写到仕途上充满的险恶忧患和不确定性,有设问,也有释疑的解答;而写到未来的闲居生活时,则情致高扬,充满喜悦之情。他对新居的喜爱和等待洋溢言表。他的另一首《菩萨蛮》词言道:

稼轩日向儿童说,带湖买得新风月。头白早归来,种花花已开。    功名浑是错,更莫思量着。见说小楼东,好山千万重。

带湖一带的美好风光,令人神往。然而,这种期待不久却真的变成了现实:辛弃疾结束了二十年做官生涯,回到他向往已久的新居中,可以年复一年的去种柳观梅,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来到带湖的辛弃疾,终日在游山玩水中打发落寞时光。南宋朝廷对他仕宦多年的业绩既无法否定,对他勇往直前不肯妥协的精神却颇为忌惮,迟迟不让他东山再起,直到宋孝宗禅位光宗之后,才再次起用他为福建提刑。这时,他已闲居带湖十年。三年后,由于再次遭到言官的弹劾,辛弃疾人生第二次被迫退闲,回到带湖,又在这里生活了两年,直到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带湖的主要建筑雪楼被焚、遂移居铅山县期思村的瓢泉为止,他前后在带湖(除去三年七闽为官)生活了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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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在带湖新居中写下了二百多首诗词,这些作品,尤其是词作,是稼轩词作为祖国传统文化中宝贵遗产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其中有许多直接咏唱带湖的词作,都被后人广泛传诵。比如他退归之初写下的《水调歌头·盟鸥》词: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履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同来。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然而,盛极一时的带湖风光却没能长久地保持下去。辛弃疾的带湖歌酒生涯同东晋谢安的东山歌酒生涯一样,只在历史上留下短暂的一瞬间纪录。元人戴表元《稼轩书院兴造记》就有“稼轩之居不久芜废,辛氏亦不能有之”语(见《剡源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是指庆元二年以后,辛弃疾迁居铅山,带湖渐次荒芜残破。带湖新居遗址如何易主,在史册上全无记载,只知此地在宋元两代曾一度被建为广信书院和稼轩书院,曾有短暂的繁荣。今日流传最广的《稼轩长短句》十二卷元刊本,于卷末即刊有“大德己亥中吕月,刊毕于广信书院,后学孙粹然、同职张公俊”的题名,己亥为元大德三年(1299),时在稼轩去世的九十二年。带湖犹存,令人充满遐想。然而在明清两代,带湖终于废败,重新沦为“废沼荒丘”,带湖和带湖新居的遗址也迷失了方位,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02

历来对带湖方位的误判

八百多年以后,当辛弃疾及其稼轩词已成为学者和读者研判阅读的重要热点题目的时候,人们回过头来,再去找寻带湖遗迹,却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一件事。因为在文献笼统记载的上饶城北那个方位上,地貌的变迁和地面建筑已将历史的一切痕迹悉数扫平,带湖只成为人们记忆中的印象和地图上的标记而已。而我们重新审视历史记载,却发现,人们对带湖的错误判断,并不是从今日开始的。

《永乐大典》卷二二六七湖字韵引《广信府志》载:“带湖在城东北,稼轩弃疾故宅。宋创带湖书院,今废基存。”这是现存文献中有关辛弃疾带湖新居遗址的最早记载。然而,它并没有提供有关其具体位置的可寻性地标。不过,它说宋代在此创带湖书院,这在《稼轩书院兴造记》中却得到了证实:

辛未岁,太守会稽唐侯震因豪民之讼,阅籍,则其址为官地。明年,乃议创筑精舍以居生徒,才成夫子燕居及道学儒先祠而唐侯去。其冬,番阳李侯雷初至,遂始竟堂寝斋庑门台,诸役成而扁其额曰广信书院,甲戌岁也。

辛未即宋度宗咸淳七年(1271),即辛弃疾去世后的64年,其时南宋政权岌岌可危,临近灭亡。稼轩书院创始于第二年,而正式命名则在甲戌,即咸淳十年,下距南宋灭亡则仅有六年而已。

现存最早的嘉靖《广信府志》卷一一《学校志》于“带湖书院”条下载云:“在郡城北灵山门外,宋淳熙间稼轩辛先生读书所也。因燬,迁于铅山之期思乡。”由于创建于南宋晚期,带湖书院并没有留下更多有价值的记载,明志的记载亦如此简略。

此后,清人的地方志也没有搜集到更多的资料对此加以补充,如较早的乾隆《广信府志》卷七载:“带湖书院,在府城北灵山外,宋淳熙间辛弃疾读书所,因燬,迁铅山之期思乡。”乾隆《上饶县志》卷五对带湖书院的记载与《广信府志》一字不差。两方志由于抄写上的错误,“灵山门外”的带湖书院刊成了“灵山外”,一字之落刊,遂致带湖书院的位置被人为误移,迁到上饶城西北七十里的灵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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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饶灵山风光

带湖遗址和辛弃疾带湖新居遗址的方位,是近现代学者和上饶地方志工作者苦苦追踪的一道外久未解决的难题。

目前可资考证两个遗址的文献资料主要有三种,一是洪迈的《稼轩记》,一是戴表元的《稼轩书院兴造记》,一种是现存的上饶的地方志。《稼轩记》为最直接的历史资料,其中提到两个遗址的方位是:“郡治之北可里许,故有旷土存,三面傅城,前枕澄湖如宝带。”这一里多成为上饶地方的史志工作者们寻找带湖新居的主要依据。而带湖书院位于灵山门外之说确立后,人们遂以上饶旧北门外的龙牙亭村为中心,基本上确定了带湖新居的位置就在龙牙亭村一带。然而,洪迈所说的是“郡治之北”,所谓郡治,即宋代知信州的州衙,它的位置在信州城南,距南门广信门不远。嘉靖《广信府志》卷一〇谓“府治在广信门内,元季燬于兵”。可知带湖相距府治仅一里许,却不是距明清北城一里。对于宋代带湖的遗址,今日则出现了两种说法,一是上饶一中一位退休教师李德清在《稼轩词信州古今地名考》(见载于《辛弃疾研究论文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3年版)所说的“实地考察,古带湖遗址依稀可辨,今上饶市北门乡龙牙亭前有一片平地,种稻种菜,有数口相连的池塘,种藕养鱼,为昔日'稻田泱泱,新荷十顷’和古带湖泊遗址”,以及上饶市原博物馆馆长林友鹤与陈启典在《带湖考略》(见载于《1990年上饶辛弃疾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3年版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版)一文所说的“带湖新居的具体位置,是在今上饶市龙牙亭南部北门乡政府的所在地”,“龙牙亭村南部,……带湖依稀可辨,历代也种植荷莲。向南约走一里,横隔城壕(现平行为浙赣铁路)就是古城北门”,可知也是把带湖遗址的位置从北门外的城壕北移至龙牙亭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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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意见,则是2007年在饶召开的纪念辛弃疾逝世80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会议论文尚未正式出版),上饶师范学院张玉奇教授提供的《带湖与稼轩遗址考探》一文。这篇文章认为,带湖的水源应该来自上饶北的黄沙塘水库,向南流入解放河,是条南北走向的湖泊,其东岸则是辛弃疾带湖新居的遗址。论文所附示意图明确显示,其所主张的带湖方位,和上饶市现今所命名的与龙牙亭路相平行的带湖路相重叠,在上饶市西北的茶山和北部的吉阳山之间的河谷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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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则认为,有关对辛弃疾带湖新居和带湖遗址的探讨,其中有正确意见,也有不确当的说法。比如对带湖新居方位的确定,大体上是正确的,但还可作进一步的补充和论证;而对于带湖遗址方位的两种意见,应该说都是不确切的,应予否定。

至于戴表元《稼轩书院兴造记》和现存上饶地方志的记载,我稍后在涉及时再论。

03

带湖和带湖新居遗址的确考

我所以敢于对带湖遗址加以确考,是因为发现了新的更加可靠的史料依据。

过去,人们都认为带湖在上饶城北,在旧城的灵山门外,本来没有错,但这是明清的旧城,这在现存的各种地方志中记载无不如此。比如明代嘉靖《广信府志》,以及清代康熙、乾隆、同治间编刊的《广信府志》,以及康熙、乾隆、道光、同治《上饶县志》中,凡载及明清上饶城的修建变迁沿革,无不以和现今浙赣铁路走向平行的上饶旧城为其北城墙。至于宋元时期的旧城,则大都记载阙如。如雍正《江西通志》卷六记载:

宋信州城旧基,周围七里五十步,高二丈一尺,址广二丈有奇,崇广如制。皇祐二年水圮,州 守张公实修筑。中为子城,围一里二百八十三步,高二丈五尺,后亦圮。淳熙七年州守林枅因旧址筑牙门,韩元吉记。淳祐十二年复罹洚水,甚于皇祐。宝祐二年州守陈昌世重修,王雷记。初置四门,曰广信、灵山、阛阓、玉溪。后辟八门,曰望云、信溪、葛溪、玉溪、香濠、渌津、春浦、三港。元因宋旧。明洪武初,修筑罗城,围九里二十步,高二丈二尺,广一丈五尺,仍置四门,门覆以楼,楼外为月城。

此所记载沿革甚清,惟其中两宋信州城的变迁,实无一字道及。可知旧志所知盖亦甚少。

不明宋元时期上饶城的变迁情况,特别是上饶北城的变迁沿革,这是当代学者无法判清历史真面目的主要原因。

正因为如此,按照现存明清两代地方志的记载,带湖是在明清上饶城外,这和洪迈“郡治之北可里许,故有旷土存,三面傅城,前枕澄湖如宝带”的说法大相迳庭。洪迈说带湖新居和带湖都在上饶城内,三面傅城,即三面靠近北城。而戴表元也说带湖书院“长湖宝带横其前,重关华表翼其后”,重关华表,都是指上饶北城之灵山门而言。而辛弃疾自己在《新居上梁文》中也说:“虽在城邑阛阓之中,独出车马嚣尘之外。”其意是:新居虽处于城邑市肆之中,却能摆脱城区车水马龙的纷扰。明确说明新居处在上饶城内。那么,宋元上饶北城的位置到底何在?

原来,南宋时期,上饶的北城门,即灵山门,不在现在的北门村一带,而是向北延伸到了龙牙村以北,即向北延伸了一里左右。我从现存的《永乐大典》卷八〇九三城字韵引《广信府志》的记载中查到一条重要资料:

本府旧城,南抵信河,北自古城岭,过带湖之南,至东门,周回七里五十步,高二丈一尺,阔二丈,下阔三丈。宋皇祐二年为大水破坏,知州晋陵张公复筑城垣九千尺。至南宋,改筑于带湖之北,北广旧城一里许。

庚子年归附。

国朝,复筑于带湖之南,因带湖以为北壕。

这段记载虽然文字不长,却非常重要,可以补上历来上饶地方志有关宋元城墙记载的阙佚。文中“古城岭”,应即指北门村外、今龙牙亭路东侧的高地,辛弃疾带湖新居的很多建筑都在这片高地上。北宋时期,北城的位置在古城岭南边的带湖以南,大体上与后来明清旧城的北城位置重叠。南宋时期才延伸至带湖以北一里。此文还提到“庚子年归附”一语,庚子为元至正二十年(1360),据嘉靖《广信府志》卷一《疆域》所载:

元改信州路,升铅山县为州,直隶浙江行中书省。壬辰,徐寿辉陷信州。己亥,陈友谅弑寿辉,窃据于王溥。明年秋,我师取信州,拔之。改为广信府,复铅州为县,实洪武之二年。

壬辰为至正十二年,己亥为十九年,明年即庚子,为至正二十年。徐寿辉陷信州,这是汉族武装从元人手中解放信州之年,明年则正式为明王朝所占据。因知《大典》所引用的《广信府志》,应当是洪武间编纂的上饶地方志,文中的“国朝”即指明朝而言。今此志虽已佚失,然而以上记载,却是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最早的上饶地方志文字。其所述史料的重要价值是不容置疑的。

据此可知,南宋时期(目前还不能考知上饶北城之扩展在南宋何时,但初步推断,当在宋高宗绍兴间,但没有任何一种史籍对此有记载),上饶北城已延伸至带湖以北,使北宋比较周正的城墙向北突出一里有余,恰将带湖以北的地区包括在其中。古城岭也恰好被包括在内,使辛弃疾带湖新居成为西北东三面傅城的地方。张玉奇先生因对“三面傅城”无法解释,所以疑“城”为“坡”之误的说法不能成立。除了前面已举出的证据之外,辛弃疾友人韩淲《涧泉集》卷一有《同尹一游茶山齐贤继来》诗:“蒸雨隘闾巷,茶山午风清。同吟方斋人,禅老相送迎。隔城带湖光,更约畅叙情。”茶山在带湖新居之西,南宋时期茶山不在城内,韩诗恰好写出了茶山与其东的带湖隔信州城相望的事实。

到了明初,因改筑旧城,所以北城又恢复了北宋旧城的规模,上述这条记载确切载明“复筑于带湖之南”。特别是此志所标明的“因带湖以为为北壕”一句,更是明确地指出了带湖的位置,即今明清北城的城壕,就是明初改造带湖形成的。这是迄今为止,清楚地写明带湖方位的惟一记载。过去,许多人推测带湖是古城岭西低洼池沼地带,而《永乐大典》的记载表明,带湖是一条横亘东西的长湖,与明清北城平行,所以才能被改造成北壕。可知这段记载对历史因革作了准确解释,确立了带湖遗址的正确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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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上饶风光

据张玉奇教授最新介绍,上饶城的北壕,在原清北城根,折向西,与西壕相连,现今叫解放河。那么,这个北段城壕,正应是宋代如带状的半个带湖经明清改造以后形成的护城河。二〇一二年十月,在张玉奇教授、陈晓芸教授等上饶师院同行和上饶市地方志办公室商建榕主任的陪同下,我曾对现尚残存的一段北城壕作了考察。这一段城壕长不过二百余米,仅为带湖的西段遗址。其中段和东段,现在当已全部湮塞。辛词中所说的“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和“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的情景已不能复原。因而,这段残存的带湖遗迹,应该是七八百年前辛弃疾生活在上饶带湖所留下的惟一历史痕迹。

过去,有的上饶地方的同志如林友鹤同志,曾正确指出带湖遗址在龙牙亭南的低洼地带,方向虽不错,却没能找出它的遗址,也无法解释带湖消失的原因。张文认为带湖是南北走向的一条狭长湖泊,与洪迈《记》文的方向不合。因为洪文是说“前枕澄湖如宝带”,一个“枕”字已指明辛弃疾带湖新居是与带湖成“丁”字形状的。带湖只能是平行于上饶北城,而不应是纵向之湖。如今既指明其为北城壕,则带湖新居遗址恰好“枕”在带湖之上,成一个倒“丁”字形。

对于辛弃疾带湖新居的遗址,上饶的同志们多有贡献。比如林友鹤等的文章指出,1962年,夏承焘先生曾专访带湖,在龙牙村询问此地为带湖新居的根据。又记载,1982年,上饶市文物普查,在龙牙村西田地下发掘出七八口石砌水井,这与戴表元《稼轩书院兴造记》中所记载的“问新井,曰:'是旧凿,今得诸涯莽中,修浚而汲之,非新井也。’”相符,而稼轩带湖词中也有“井床听夜雨,出藓辘轳青”的语句(《临江仙》“逗晓莺啼声昵昵”阕)。又载1980年,龙牙村距北门乡政府二十多米的东山坡上发现一处遗址基础,当时未引起重视,后来追思,以为很可能是带湖新居中集山楼的基础(其直径亦仅为今七米而已)。

今查稼轩词中,有一首《洞仙歌·开南溪初成赋》词,题目依据元刻广信书院本而定。而宋人四卷本系列的丁集却作“所居伎山,为仙人舞袖形”。四卷本的这一题目,历来不曾为研究者所重视顾及。其实这一题目的意义极大,是这一句不为人们所称诵的题下小注,告知人们,辛弃疾带湖新居的位置就在伎山。这个伎山,在四卷本,原来左边偏旁是作双立人“彳”的,实即“亻”的异写,此字应即“伎”字。辛弃疾殆因伎山如同一个专事歌舞的仙女舞动长袖形状,故而命名。后来在此建集山楼,亦取其同音字,改伎山为集山。很有可能这就是带湖最主要建筑雪楼的最初名字。仙人舞袖形,实际上应即起伏如波浪之状。《洞仙歌》词的前两句就是“婆娑欲舞,怪青山欢喜”。当然,现在龙牙亭以东的古城岭高地上,已经不能看出山势起伏之状(不仅如此,稼轩词中的“见说小楼东,好山千万重”,今日也一概不复得见,盖八百年的沧桑变迁,和近百年的城市扩建,已使原来如山形的丘陵全已改建成居民区)。然而,不论地形地貌发生何种大的变动,一些地名的历史成因也会看出一些问题。我意以为,龙牙亭之命名,就恐怕与山势起伏有关。民间传说,龙牙亭与明代某一官员的某事有关,那只是后起之义,其嵯峨之状,只能是象形。此外,李德清的文章也说,龙牙亭村有一山丘,当地俗称为“祭鬼排”,我觉得,这也不排除是伎山的另一个俗名。

带湖遗址和辛弃疾带湖新居遗址不能混而为一,这是我们考察论证带湖必须分清的一件事。现在,既知带湖就是沿明清上饶北城走向的一条东西方位的湖泊,在明初被改造为北城城壕,其在实地的位置就不难确定。而带湖新居遗址在其北一里许,则古城岭高地的南端,很有可能即稼轩词中屡次提及的“篆冈”,以及“好都把轩窗临水开”的稼轩所在地。以此为中心,稼轩带湖新居的遗址可以大致确定。尽管由于城市化的发展,现在上饶市城北的地形地貌与南宋时期已发生巨大变化,但是,既然尚有一段北城壕残留下来,希望在未来的城市规划和建设中,不要再次把这个极为重要的历史遗存人为毁灭。如有可能,可以把它建成一个稼轩带湖遗址公园,将《永乐大典》的上述记载刻碑立石,让上饶和全国各地的辛词爱好者有一个瞻仰和纪念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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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词学》第31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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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更儒,  1944年3月生,黑龙江大学特聘教授、杭州市社会科学院兼职研究员,致力于两宋历史、文学、文献的研究,曾任中国李清照辛弃疾学会常务理事。主要著作有:《辛稼轩诗文笺注》《辛弃疾词选》《辛弃疾资料汇编》《辛弃疾研究》《辛弃疾研究丛稿》《辛弃疾集编年笺注》《辛弃疾词编年笺注》《于湖先生张孝祥年谱》《张孝祥集编年笺校》《杨万里集笺校》《刘克庄集笺校》《宋才子传笺证·南宋前期卷》《黄金时代·图说两宋辽金》,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等。在各类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百余篇。

本期编辑:余宁宁

责编:樊庆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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