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我17岁
文/张家坤 高二那年，我十七岁，BP机刚刚流行，班里仅有几个土豪二代才有，偶尔在我们面前炫耀一下，都会惹得我们垂涎三尺。放暑假后，我回到老家，见到了邻居大渠哥，他比我大三岁，已在外务工多年，此时回老家相亲。大渠哥的裤袋上竟然也别着一个BP机，我嘲笑他回家相亲还借BP机。大渠哥听了不高兴说：“看不起谁啊，这BP机是我自己买的，不就两个月工资吗，我们厂里人人都有。”大渠哥描绘的打工生活击垮了我的求学梦，我请求大牛渠带我出去打工。大渠哥起初不同意，但经不起我的软磨硬缠答应了。 经过一夜的颠簸，公共汽车终于驶离了高速公路，停了下来。走出车门那一刻，南方火辣的阳光刺得我一阵耳晕目眩，半天才定下神来。我询问大渠哥这到哪儿了？大渠哥说：“到我们的目的地无锡了。”我好奇地四处观看，入眼的都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忙碌奔波的人流，但我的目光很快被车站大门处鎏金的站名吸引住了：无锡梅村站。“无锡梅村”，好熟悉的字眼啊，我突然想到高一时学的课文《雷雨》中主人公鲁侍萍老家就是无锡梅村人，而且《雷雨》故事的前半部分就是在无锡梅村发生的。想到这些我内心竟然生起了一阵阵酸溜溜的惆怅感，但BP机的诱惑迅速打消惆怅，我紧跟着大渠哥头也不回地汇入了匆匆而行的人群。 大渠哥给我介绍的工作是一家物流中转公司，专门从事分拣工作，上的都是夜班。分拣工作其实很简单，大家依次站在流水线旁，每人负责一个仓口，看见属于自己仓口的货物就拿下来，扫码、丢到仓口里，第二天一早再装入物流车里面。经过几天的不适和忙乱后，我逐渐适应了工作，也熟识了我们宿舍中的其他工友。老马叔的床铺和我的床铺在一起，工作时我们俩的仓口也相邻，很快就熟悉了。过了几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老马叔的仓口的货物特别多，尤其是重量大的货物多。我就询问怎么回事？老马叔说：“其它仓口都是市区的物流，他负责的仓口是开发区的物流，所以货物多尤其是重货多。”我说是不是线长专门欺负老实人啊，咱们线有这么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为什么把重活分给你？老马叔摇头说：“是我主动申请的，这仓口的工资比别的仓口每月多几百块钱，家里负担重，自己又没文化，只能多出笨力多挣点钱。” 慢慢我才知道老马叔是甘肃人，四十来岁，家属体弱多病，不能外出务工，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上学，一家子全靠老马叔一人支撑。老马叔也询问过我的情况，听说我仅仅十七岁，来打工前还是个学生时就多次苦口婆心地劝我回家上学，我都以现在打工很好来回答他，如果被他说急了，我就会说家里没钱交学费来搪塞。每次听我这样说他总是摇头叹气说：“你以后就知道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穷人家的孩子只有读书一条路。” 时间在忙忙碌碌中不停流逝，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发现平时工作时精神状态非常好，从来不出差错的老马叔，最近几天却是没精打采，哈欠连天，甚至工作起来手忙脚乱地多次错捡货物被线长批评了几次。我感觉很奇怪，中间休息的时候问他怎么了啊？老马叔说：“最近一连几天我和我的上铺也是老乡王大牛聊天时间太长了，影响了休息，所以才状态差的。”我问：“大熟人了，有什么好聊的？”老马叔压低声音说：“王大牛给我介绍了一个赚大钱的路子，我和他一起研究具体的做法呢。”我劝老马叔还是安安稳稳在厂里打工赚钱，不要冒风险走歪门邪道，并警告他天上不会掉馅饼的。老马沉默一时叹气说：“你说的有点道理，但王大牛说得也对，自古都是财富险中求，我大儿子今年初中毕业了，二儿子小学也毕业了，我准备把他送到县城里读初中，老家的教学质量太差了，每学期都需要交好多钱，我在这的工资根本不够花的，哎，谁叫我没文化，没本事呢！”老马叔又趁机劝我回家继续读书，否则一辈子就会像他那样受苦受累受难，看我还是没有答应他，老马叔又苦笑、叹气说：“你以后就知道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穷人家的孩子只有读书一条路。” 过了片刻，老马叔对我说：“我准备天亮下班时就找领导请几天假。”听了老马叔的话，我打了一个激灵，眉头一皱。天快亮的时候，我负责的仓口几乎没有什么货物了，而老马叔负责的仓口这时的货物却特别多，他手忙脚乱也应付不下，我就跑过去帮忙。这时来了一件大货，估计是机器零件，四周用木箱包裹着，老马叔试了几下才吃力地抱起来。我忙上前和老马叔把那货物抬下流水线，向前边的物流车走去。快到物流车跟前的时候，我突然手一滑，货物滚落下来，我和老马叔同时惨叫了一声，坐在了地上。 线长和其他工友赶紧跑过来，合力移走那件货物，然后又查看我和老马叔的情况，看到我和老马叔的脚都流血了，忙把我们送到厂区的诊所。经过检查伤势都不轻，我左脚大脚趾骨折，老马叔右脚脚面伤了一个大口子，缝了八针。看着脚上的鲜血，忍受着钻心的疼痛，我伤心地流下眼泪。老马叔更是一脸悲楚，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嘀咕着“命啊，命啊，这就是命啊。”好在我工作的这家物流中转公司是一家正规的企业，他们有成熟的规章制度，很快我和老马叔都被认定为工伤，享受免费治疗，带薪休息等政策，可惜没有了满勤奖金和加班费。 一周后我和老马叔都出院了，被安排在宿舍中继续休息。这天中午，劳累一夜的工友们都在呼呼大睡，我斜躺在床上看书，老马叔依旧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这时，公司的保安带着几个警察悄悄推门走进我们的宿舍。一个保安连喊了几声：“王大牛，王大牛。”老马叔上铺的王大牛坐了起来，睡意惺忪地说：“谁啊，瞎喊什么，还让睡觉不。”话没落音，那几个警察扑了上去，把仅穿着短裤的王大牛从床上拽了下来，按在地上，咔的一声，戴上了手铐。王大牛脸色苍白，鬼哭狼嚎般大声求饶。警察们哪管这些，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连推带搡，押进了停在宿舍外的警车内，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拉响警笛，绝尘而去。警笛声消失后，我们才从震惊中苏醒过来，惊问怎么了？一个保安说：“怎么了，王大牛不好好在厂里上班，编造各种理由请假，连续几天晚上伙同在附近一家工地干活的几个老乡偷工地里的东西，最可怕的是他们竟然把工地正在铺设的昂贵的电缆剪成一段一段的当废铜卖给了废品收购站，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这下好了，估计没有十年八年的他恐怕是出不来了，可惜了王大牛也是个庄稼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怎么就财迷心窍走了歪路。”听了保安的话，宿舍中的工友个个面面相觑，惊叹不已，老马叔更是脸色苍白，嘴里又不停地念叨着：“命呀，命呀，这都是命呀！” 秋季开学前，老马叔已上班半个月了，我的脚伤也好利索了，但这次受伤浇灭我那颗炽热的打工心，我决定辞职回家读书了。临走前，我从二千元工资里拿出一千元悄悄地塞在老马叔的枕头下面，和钱塞在一起的是我给他写的一封信：老马叔，谢谢你经常劝我回家上学，你说得对，穷人家的孩子只有读书一条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告诉你那天货物滑落下来其实是我故意松手的，因为我前一天晚上无意听到了你和王大牛的对话，听出来了你们想去干什么，我知道很难阻止你，同时还担心王大牛报复我，没敢太露骨劝你。但我又不能眼睁睁看你走邪路，就只好想法子让你受点伤不能出门，没想到我松手时没控制好力度，把你伤得这么重，同时也把我自己也砸伤了。当然这次意外受伤也让我认识到了打工的艰苦，并决定回家继续上学。BP机我不想买了，那对学习没有用，我留下一千元工资回去交学费和买复习资料，剩下的那一千块钱就算我弥补你的损失了。 车到了半路，我感觉肚子有点饿，就拿出了老马叔给我买的那一包东西，那是我上车前他硬塞给我的。打开包，除了面包、火腿肠、辣条等食品外竟然还有一个信封。我忙打开，里面有一千元钱，还有老马叔给我写的歪歪斜斜，错字连篇的一纸条，大致意思是：小张，对不起了，那天货物掉下来，其实是我故意松手的，我看我多次劝你回家读书你都不答应，就想让你受点小伤，吃点苦好知道打工的艰苦。没想到那天我没控制好力度，使那货物完全滑落下来，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同时还砸伤了我自己。当然这次受伤也救了我和我家人，这也许就是命吧。你那二千元工资只够买BP机的，我再给你一千元给你上学用，也算是我弥补你的损失了吧。到家好好读书，记住穷人家的孩子只有读书一条路。 看到这儿，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
作者简介：张家坤 中学语文教师，工作于灵璧县初级中学，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灵璧家园网优秀小说家，《故事会》 《读者》签约作者，新浪微故事大赛六次金奖获得者。近年来在《故事会》 《读者》《意林》 《上海故事》《新故事》《故事版》《故事王中王》 《山海经》 《喜剧世界》 《小说月刊》 《小小说月刊》 《微型小说选刊》《金山》等十多家刊物，《新民晚报》 《羊城晚报》 《扬子晚报》《洛阳日报》 等几十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300余篇。其中小小说《诱饵》被作为中考现代文阅读题，小说《一山能容二虎》收录于《影响孩子一生的经典阅读》丛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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