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万事万物,大都可以用钱来买。只是要一点真心,即使花钱也难以得到。 清代中期,开封城中的刘员外,靠着放债生财建房,家中一应俱有,四邻人人羡慕。只因他人生得矮小,有身份的人家闺女拼死也不肯嫁给他。如此岁月蹉跎,转眼已过了婚娶的年龄。刘员外因此忿忿不平。他暗自发狠;有钱能买鬼推磨,我就要买位绝色娘子让人们开开开眼! 年轻貌美的员外娘子就这样被买到了刘家,人称她为刘氏。刘氏起先也要好好与员外做人家,员外也为她恩宠有加,添置了许多金银珠翠。然而时间一长,员外的毛病也暴露无遗:因为先天性生理缺陷,他根本不能使刘氏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 刘氏在痛苦失望后,趁员外常常外出讨债的机会,常到太清庵去游玩散心。太清庵中有位王道士,刚刚30岁出头,精力旺盛而体貌雄健。于是,道士与刘氏从双目传情到双双幽会,说不尽的快活逍遥。情到深处,两人恨不得早一日把碍事的刘员外给彻底除掉,留下他俩好做长久夫妻。 机会终于来到了。 这天清晨,刘氏起来梳头,刚打开大门,便看见远处来了乞丐王小二。刘氏叫声晦气,唤出家中看门狗把守在台阶前,随后迅速关门。 且说乞丐王小二祖居南京,随父辈迁来开封后家道潦倒,一贫如洗。他又生性懒散,不肯吃苦,故而在父母过世后益发度日艰难,只得靠乞讨为生。往常他来到刘员外家讨些布施,从没有空手回去过。今日来此,只见大门儿紧紧关,看门狗汪汪叫,心中自有几分不平。他想,这恶犬狗仗人势,欺我太甚;我且拾块砖头打过去,让这畜生也知道我王大爷的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王小二手起砖飞,向那条狗掷去。狗敏捷地一跳躲开,砖头便不偏不倚,直砸在门侧放置的尿缸上。尿缸应声破碎,里面污浊的尿水流溅了一地。 正躲在门缝里朝外看好戏的刘氏闻声而出,开门见山地数落短命王小二打狗欺主,砸缸要赔。 王小二见状无奈,只得讪讪地辩解说:“你这婆娘好生无礼,分明是你家恶狗咬了我的腿,你还倒打一耙,辱骂于我!” 刘氏也不与他多啰嗦,回头叫出了丈夫刘员外。老员外看着妻子气得脸色发青,又看得尿缸已碎、秽物熏人,立时气上胸头,指定王小二说:“王小二,往日我可未曾亏待你,今日你打狗、砸缸,又对我夫人恶语相加,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再骂,我着人缝起你的嘴巴来!” 太阳渐渐升高了,看热闹的街坊们拥了过来。王小二见势头不对,索性耍起无赖,硬说刘家狗先咬伤了他的腿。刘员外要他指认出究竟哪条腿为狗所咬,王小二指左指右,两条腿都无新咬的伤痕。 看热闹的人们一阵哄笑,都说乞丐耍赖。刘员外见王小二还在大骂恶狗,纠缠不休,忙唤乞丐快滚,休得在此胡搅蛮缠。王小二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感没趣,索性发起狠来说:“老东西,你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来欺负我乞丐。哪一天我在路上碰到你,看我不拳打脚踢,结果了你的性命!” 一语未了,刘氏早从里屋捧出纸墨,逼着王小二为刘员外签名画押,写下生死担保书:“百日之内,我员外要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王小二负责!” 在围观者的纷纷指责下,王小二也感到祸从口出,威胁太过,只得硬着头皮在生死担保文书上按下手印,在人群中寻个空档落荒而逃。 且说刘氏自得到王小二的手印后,笑在心头,喜上眉梢。她趁员外城外讨债之机,急忙前往那王道士处去幽会。 两人见面,等不及温叙旧情,刘氏先将乞丐王小二如何骚扰滋事,又如何被她将计就计,按下生死文书手印事圆圆满满地说了一遍。王道士听了正中下怀,急忙拿过文书,在空白处将一系列事实条约全部补齐,又与刘氏咬着耳朵如此这般地筹划起来。 次日,王道士候在城外十里凉亭附近,专等刘员外讨债归来。从清晨等到天黑,都看不见刘员外的人影。王道士十分泄气,正寻思着刘氏的情报兴许不准,刘员外或许明日才返城,正打算回城去会刘氏,忽见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凝神细看,不是刘员外那老头又是谁?王道士知道他贪杯,随即将一壶陈年老酒放置在凉亭桌上,自己则躲在暗处悄悄窥视。 眼见得刘员外背着钱袋,晃晃悠悠走过来。他今天收债完毕,在朋友处多喝了几杯,故此耽误了时光。员外走上凉亭,哼着小曲,刚刚少坐片刻,忽闻得一阵浓烈的酒香。员外定神一看,见是一壶陈年老酒,口里一边嘟囔着“我不吃,这酒脏”,手上却鬼神差使、情不自禁地举起酒壶,一饮而尽,这才甩开酒壶,跌跌歪歪向城里走去。 前面是刘员外在醉行酒步,后面则有王道士紧紧跟踪。走到一僻静处,刘员外酒力发作,手舞足蹈起来,只觉天地犹如旋转一般。 一路紧跟的王道士不敢怠慢,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员外的衣领,另一只手将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入员外的前胸。可怜刘员外临死之前才看清杀人犯的嘴睑,刚叫了声“王……”,便扑地倒在地上,命丧黄泉。 王道士急忙拔出匕首,在员外尸首上揩干净后兜入袖中,顺手又扯下刘员外所佩芝麻头巾,背起其钱袋,一溜烟径往刘员外家中,去向心爱的女人汇报。两人边说边笑,做起长久的夫妻梦来。 明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已有街坊前来咚咚咚敲门。刘氏心中有数,开门一看,果然是街坊来报“你家员外,不知被何人杀死在羊肚胡同之中”。刘氏假装慌忙,与街坊们前往羊肚胡同之中,一见到员外尸首,不免哭天哭地,嚎啕起来。此时已有衙门捕快闻讯赶到,询问刘员外平日可有什么仇人。刘氏忙将前几日乞丐王小二骚扰其家,并扬言要结果员外性命的原委讲述一番,并出示了王小二画押的生死担保文书。 众乡亲与捕快闻言,一面着人料理员外后事,一面径往乞丐王小二的草棚,当场将他扭送到有司衙门。刘氏作为原告,也与几位街坊证人同时前往官府。 却说河南府尹,本是个稀里糊涂的昏官,每日间只在酒席宴中过活,口腹乐中用心,哪里有心思审案。所以一应诉讼事务,都交付给赵令史处理。是故每次升堂的是府尹,判案的则是赵令史。 见捕快、原告、被告及证人尽皆在此,赵令史问清缘由,才知道乞丐王小二那厮确曾扬言杀掉刘员外,而今刘员外确已被杀,凶手不是那弟子孩儿是谁? 只是那王小二合该倒霉。一边是伶牙俐齿的刘氏,一边是齐声作证的街坊,一边是威风凛凛的府尹,一边是推理清楚的令史,还有那白纸黑字留手印的生死担保文书,真叫他有口难辩,有冤难伸。他哪里知道众人都曾得到过刘氏暗地里发送的“辛苦费”?他只知道鞭鞭是血、棍棍是痕,众衙役直打得他屁滚尿流,哭得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实在受不了皮肉之苦,痛哭之中,他只得屈打成招,在招认文书上又按了手印,由此被项戴木枷,打入死刑牢房。 说来也巧,王小二刚刚被关进牢房,边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狱卒开门一看,原来是常到牢中编草苫的傻老三,便请他进来,为新来的王小二编一席草苫。 老三刚进得死囚牢,正在欣赏王小二从木板洞中长出人头来的造型,忽听大门外响起叫声:“赵令史到!”狱卒听了,生怕赵令史责备他擅自将生人放进死囚牢,忙将老三也一块锁在里面,吩咐他噤口无声,千万不要多嘴。 一会儿,赵令史来到死囚牢前,吩咐狱卒打开死刑牢。一眼瞥见傻老三,赵令史忙问:“此犯有何死罪?” 狱卒赶忙搪塞说:“此人原是个偷儿,因死囚牢空着也是空着,故此暂押此处。今既王小二来此,小偷儿很快将转移出去。” 令史听了点点头,手指王小二说:“街坊与刘氏都反映道刘员外原有芝麻罗头巾和纹银若干不知去向,自然是你谋财害命,将这两件物品藏了起来。还不快说出下落来!” 可怜王小二哪里知晓什么头巾纹银的,刚刚摇头否认,赵令史便令两位打手冲进牢房,将王小二拳打脚踢,往死里毒打。小二被打得在地上直打滚,只好胡乱编造说头巾纹银都曾拿过,现放在萧林巷刘家菜园井口旁边石板底下。他以前曾在该处捉过青蛙,所以信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不说这令史满意而去,单说傻老三适才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打手们揍他;待令史与打手们一走开,老三忙向狱卒要求出去,情愿连工钱也不要。狱卒也生怕出事,连忙将傻老三从边门放出去。老三出得边门,便撒腿飞奔,生怕狱卒说活不算话,追来结果了他的性命。 哪知埋头奔去,正好不偏不倚地撞到王道士身上。他以为又碰到赵令史拦截,吓得叩地便拜。王道士拉老三起来,细问根由,老三便将适才狱中所见,以及头巾、银子都藏在“萧林巷刘家菜园井口旁边的石板下”都仔细诉说背诵了一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道士正愁头巾纹银没有及时放置小二草棚中,今闻小二居然胡乱指出一处地点,喜不自胜。他一路小跑,取来头巾纹银,翻过刘家院墙,将头巾纹银放在井口旁边,用一块青石板压好。 王道士前脚才翻出院墙,后脚就来了衙门捕快。捕快翻墙而过,揭开青石板,果然获得两样赃物,带同去呈上令史。 从此王小二杀人案有如铁板钉钉,再难翻动了。 谁知不几日后,原河南府尹因贪杯过度一命呜呼。新任河南府尹张世杰设衙视事,首先批点死囚判斩文书。看到王小二杀人一案,心中忽然一动,令人将他带到大堂。观他的眸子神情,张世杰觉得与杀人犯不尽相符,便令王小二将案情经过仔细讲来。王小二出来前被赵令史再三警告过,“不许在新官老爷面前讲一句话,否则马上杀掉”。因此无论新府尹怎么问,小二总是不吭声。张世杰大为怒火,挥笔判了“斩”字,让衙门刽子手们速速斩讫报来。 王小二听到立时斩首等语,双腿早已迈不开步子,被几位刽子手强拖着往外移动。出得门来,凉风一吹,小二顿时清醒过来,不免大声呼冤。 小二这一呼冤不打紧,惊动了六案都孔目张鼎。此人办事,清正严明,多次刀口救人,平反冤狱。此番又见有人喊冤,焉有不问之理? 张鼎连忙进去求新府尹容他再行勘定此案。张世杰见一下属前来干预此事,心中好生不快,便限他三日之内审清此案,审得不好,削职为民。 张鼎得令,忙去赵令史处调出头巾银两来察看,心内明白此案其中定有诈情。连日春雨连绵,这头巾纹银却不染污浊,这证明是有人将此物新放在井边石板下;倘是小二老早放置于此,这芝麻头巾早已变成一团泥泞,再无如此洁净之理。张鼎义与王小二再三访谈,终于得知当日所招藏赃地点,原是吃打不过,信口胡诌。张鼎又问除了令史、狱卒等公人外,可还有他人在场?小二回忆起傻老三编苫来此事,便又向张鼎交代出去。 好在张鼎,火速派人找到傻老三,问他可曾将当日之事讲给旁人听。老三先是赌咒发誓并未讲过半字,后在张鼎好言安慰之下,才说出曾向一道士说过其狱中见闻。张鼎顺藤摸瓜,最后挖出太清庵王道士与刘氏明来暗去、勾搭成奸情事,便将王道士与刘氏分别拘押起来,问讯攻心,终于诱使王道士与刘氏都道出实情。 张鼎让他俩各自签字画押后,再将审案情况告知新府尹。张世杰大人闻听真情后大惊,当场将王小二、刘氏与王道士、傻老三等人通通集台到大堂之上,当面对证。 只见张鼎逐一问来,逐一评述,直将案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王道人和刘氏拜伏地上,边哭边说:“我俩原想先有乞丐王小二生死担保文书在手,不怕他不担杀人罪责。后有头巾、纹银摆放在井旁石下,不怕他翻案反供,早已人头落地。不想张爷爷竟察访出我俩奸情杀人罪。如今死在临头,只求张爷爷在我俩死后,将我俩埋在一处,死也瞑目!” 张鼎请示了府尹后,答应了王道士和刘氏的请求,当即令人将这对男女斩后合葬。王小二、傻老三无故受冤,用部分刘员外家充公银两予以补贴安抚。 河南府尹张世杰目睹张鼎的办案才能,当即报请圣上,升其为县令之职。至若枉法酿冤的赵令史,则被施鞭刑100后,流放边疆! 满城百姓见官吏如此英明能干,尽皆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一年之中,果然开封城中,再无冤狱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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