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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寺拾遗|丹粉赤白,谁匀五彩画雕梁。

 方待夜半听君语 2022-05-16 发布于上海

唐风悠悠吹不尽,凿岩建寺已千年。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作为唐代建筑的重要实例,自梁思成先生1937年夏日的考察重回学界视野。众多学者和爱好者从四方来,依四时聚,赏殿宇巍巍,听松风阵阵。
在来访者的目光里,建筑结构、殿内塑像最受关注。而大殿装饰彩画,历经千余年的风霜雨雪,或日久消褪剥蚀,或因后世重绘而被覆盖掩没,外观上几乎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即便如此,佛光寺东大殿仍然是目前我国保存唐代建筑彩画信息最为丰富的一座遗构。色彩漫漶之间,依稀可见旧日的檐壁榱题,丹粉赤白
赤白博士许七郎
墙壁刷白,木构刷朱,所谓白壁丹楹,可以说是我国建筑极其悠久的一个传统。唐代建筑依然以朱白为最基本的木构色调,唐《含元殿赋》称“今是殿也者,惟铁石丹素,无加饰焉”;韩愈《新修滕王阁记》中描述外檐受风雨侵蚀“赤白之漫漶”。
在当时唐人的一般概念中,建筑的基本色调还是以红白为主,以至于“赤白”便可作为彩画代名词。
隋至初唐的墓葬影作木构,几乎全部以朱红色刷饰,从京畿洛阳大量的皇室贵戚高官墓葬到周边山西、宁夏、新疆唐墓中均可以见到;而敦煌壁画中,初唐建筑绝大多数也都是通体刷朱。

初唐 乾封元年 韦贵妃壁画

左:初唐 莫高窟71窟 右:初唐 莫高窟431窟

初唐 莫高窟321窟


左:初唐 莫高窟329窟 右:初唐 阿斯塔纳张怀寂墓出土木构

这种以赤白为基调的建筑配色,到宋时依旧是主流。
宋初八作司、广备指挥各有“赤白作”,郭若虚《图画见闻志》有“工之赤白者”,即指从事刷饰的工匠。而刊行于北宋末年的建筑专书《营造法式》卷十四有“画松文间解绿赤白装”,卷二十五有“解绿赤白廊屋散舍华架之类”、“丹粉赤白廊屋散舍诸营厅堂及鼓楼华架之类”,元明之际通俗读物《碎金》工匠部门记载的行业中,亦有一种名为“赤白作”。
宋周煇《清波杂志》卷一:“前代宫室多尚华侈,本朝宫殿止用赤白,此尚俭之法也。在一些反映唐至北宋建筑的绘画中,也可以看到这一色彩的使用。

辽 山弈候约图

山弈候约图于1974年在辽宁省法库县叶茂台七号辽墓出土,创作时间大约在五代以前,画面依然是典型唐式建筑。

传李思训 江帆楼阁

五代 卫贤 高士图

依如今学界的一般认识,佛光寺东大殿建成于唐宣宗大中十一年(857),即殿前刻有宁公遇名字的经幢的题年。初建之时,东大殿遍绘彩画,应以赤白两色为主。
这些彩画由谁所做?唐代彩画匠人们在东大殿中以墨书题记的方式留下了自己的名号。
赤白博士许七郎,这则墨书题记位于东大殿北梢间木板门背上。“慱”为“博”的俗字或讹写。唐五代时有称工匠为博士的情况。日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即有“头陀僧义圆见雇博士”、“唤画工王惠……博士惠来”,山西平顺天台庵脊槫下墨书题记有“长兴四年九月二日……李慱士”。

东大殿南稍间南扇板门背面,还有一则题记。这则题记墨迹模糊,但仔细辨识,仍可见咸通八年四月二日记”日期之后,有题记人名款“赤白博士许元让”。咸通八年为867年,正是大殿建成十年之时,或是此时有重绘彩画之事。
许元让不知与前述许七郎是何关系,但其为佛光寺东大殿的彩画匠师则应无疑义。
丹粉千年久漫漶

对于东大殿彩画,梁思成先生在《记五台山佛光寺建筑》中即有注意:“槽内斗拱之下面,在照片中尚隐约可见彩画痕迹,而为肉眼所不见者。栱头之下,枓口出处,画作浅色凸字形,其余部分则较深,与宋以后彩画制度完全不同,亦大可注意。

丹粉刷饰彩画

从现有研究来看,佛光寺东大殿彩画,主要有斗栱上的燕尾彩画、画在阑额上的“七朱八白”、梁栿边缘的白色缘道,以及其他部位遍刷的土朱。

内槽西北角柱斗栱有燕尾彩画

斗栱彩画。斗栱正面通刷土朱,边棱用白缘道,侧面和底面刷黄丹,底面加饰燕尾彩画,即梁思成先生提到的“画作浅色凸字形”。

南山墙补间铺作燕尾彩画

东大殿内留存有大量绘于斗栱等构件之上的燕尾彩画。其中室内燕尾大部分为白色,室外燕尾为红色。但是在东大殿的前外槽区域,燕尾也为红色。
这种室内燕尾色彩不统一的现象,正好从侧面证实了陈明达等学者提出的东大殿最初应设前廊,后来板门推出至檐柱间的观点。

内槽北壁上部斗栱、平闇

在小斗和栌斗上多用白色灰泥,灰泥自小斗耳外侧向上斜抹至斗所承托的栱、方的侧面,因表面为白灰,往往形成梯形白块的效果,与相邻构件上的朱白彩画相映,颇具装饰意味。
北次间北缝构架内槽柱头铺作彩画复原图
阑额彩画。阑额及第一层泥道素方绘有“七朱八白”,每条阑额上总共八段白色。
东大殿东侧外槽的阑额之上基本都能看到七朱八白彩画方式的痕迹,尤其以明间、北次间和北梢间三处比较明显,后檐阑额上有更为明显的七朱八白彩画留存且保存较为完整。
阑额七朱八白彩画
后檐当心间檐下
后檐南尽间阑额上的七朱八白彩画
阑额七朱八白彩画
端头一段白色部分直接与柱头相接,而不再用朱色隔开,《营造法式》中“两头近柱,更不用朱阑断,谓之入柱白”的表述完全符合,正是法式中“入柱白”的彩画形式。
据营造法式记载的“入柱白”作法
七朱八白作法不仅在唐代流行,入宋之后仍然常见,如宁波北宋保国寺大殿内,仍保存了此种彩画。
北宋建宁波保国寺大殿
梁栿彩画《营造法式》称:“丹粉刷饰屋舍之制:应材木之类,面上用土朱通刷,下棱用白粉阑界缘道,下面用黄丹通刷东大殿乳栿和角栿侧面与底面刷土朱,以深土朱压心,以白色为缘道,且缘道顺应月梁的形态,“两尽头斜讹向下”。
大殿后部北侧的构架、斗栱和平闇
白色缘道最为明显的部位在东侧外槽,后世历次的遍刷土朱中,东侧外槽仅柱子及以下空间被刷染,柱头以上的空间被刷染的较少,所以白色的缘道,三斗的白色边缘都得以较清晰的辨认。
当心间东南内柱柱顶附近
后槽明乳栿用土朱通刷,下棱刷白色缘道
后槽斗上用土朱通刷,四周棱上皆刷白色缘道
驼峰彩画。各条四椽栿上的驼峰,两面当中绘莲花,承托驼峰上的斗,莲花两侧所绘则近似云纹。
殿内当心间北侧四椽栿及其上驼峰、平闇
平闇彩画。东大殿平闇上的早期彩画主要保存在东侧外槽内的平闇之上,现可见在平闇方格构件交叉的部位绘有白色的叉状图案。
由于东侧外槽柱头以上空间的彩画多保留了丹粉刷饰彩画的特征而未被后期土朱及其他彩画形式覆盖,所以推测平闇上保留的彩画应该属于东大殿丹粉刷饰彩画的一部分。
当心间前乳栿、题记牌与平闇
平闇彩画留存的白色叉状图案
斗耳泥上彩画东大殿的斗耳之上多有楔形泥块的存在,而在北梢间北缝明乳栿上素枋与平棊枋之间的散斗斗耳上的楔形泥块上还绘有山水内容的彩画。由于东侧外槽柱头以上空间的彩画多保留了丹粉刷饰彩画的特征而未被后期土朱及其他彩画形式覆盖,所以推测此画应该与丹粉刷饰彩画绘于同一时期。
北梢间北缝明乳栿上素枋与平棊枋之间的散斗斗耳上的楔形泥块上的彩画
明清彩画。在早期彩画之外,东大殿内残存一些明清彩画。
东大殿东侧内槽东侧的多个阑额之上有旋子彩画,虽褪色严重,但局部可见箍头、盒子等纹饰。阑额端头以副箍头起始,不用整箍头,其做法上限为元代,下限至清代早期。盒子内绘柿蒂纹加四出旋花,造型狭长,为明代早期常用画法。彩画的工艺为碾玉做法,纹饰皆有退晕,符合元代至明代的工艺。东大殿在明宣德年间曾重塑五百罗汉,则此彩画或为该时期重绘的遗迹。
东侧外槽阑额上的黑白彩画
东侧外槽阑额上黑白彩画的类似箍头的样式
东大殿前檐的撩檐槫上留有墨线彩画痕迹,褪色、剥落严重,仅局部纹饰可辨。彩画具有较强的地域性特征,属于山西地方彩画中的“一绿细画”做法。彩画的旋花为花瓣状,具有清代中期的特点,池子端头为三道圆弧即海棠盒状,为清代中晚期常见做法。
撩檐槫上的墨线彩画
五彩卷草杂间装
依法式记载,旧时建筑彩画极为丰富,除了丹粉刷饰外,还有五彩遍装、碾玉装等等。在东大殿额上壁上还留存有华丽的海石榴华铺地卷成的彩画,这种以彩画和丹粉刷结合的彩绘形式被称为杂间装
大殿内前槽两稍间外侧栱眼壁各有一幅“卷草图”,一处完整,一处略有残缺。两处彩画在建筑上左右对称,虽纹饰造型略有差别,但依构图规律和色彩配置上判断,应是同一时期绘制。
花叶肥大不见枝条,卷草以细劲的赭笔描道,青色地,主叶为绿,辅叶用青,又间以粉红、黄褐小叶,线条流畅,色彩生动。对照法式,这两处卷草图应为五彩遍装海石榴华铺地卷成做法。
梁思成先生判断“可能也是宋代的彩画”。近年来,清华大学对东大殿现存的建筑彩画做了较为全面的分析,结合碳14和彩画切片推断,这两处卷草彩画应为唐代始建时期遗存
遇佛神光,山林照遍,因置额名佛光寺”,大殿初建之时,必然是圣像巍峨,赤白崔嵬,光耀一时。千年沧桑,旧日丹粉,已然漶漫,惟有檐下壁上细细寻觅,或可见许七郎之一笔一划。

参考资料:

佛光寺东大殿建置沿革研究,清源文化遗产

佛光寺东大殿彩画制度探微,陈彤

佛光寺东大殿的建筑彩画,丁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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