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 《南方》 《玄牝》 《屠龙》 《胡桃滋味》 《新咏》 《隐晦》 《柠檬挽歌》 《消灭》 《短章》 《流亡》 《出现》 《Das Urteil》 《山居》 《甜蜜生活》 《阴沉的乐趣》 《梦见》 那年夏天,她出海 ――我推开窗 梦游人在晾衣绳上微笑 三种花的入侵,雨的凉 菖蒲,罂粟,郁金香 我的怀抱空荡荡 她在海上,信纸白晃晃 裙子角绣着三层花边 看星,看手指,看到梦里 看见一扇敞开的窗 楼梯盘旋,盘旋 盘旋,有东西越来越亮 《南方》 1.青黑 庭院里的月光,青而凛冽。 墨边的手,人空瘦。 金银花的藤,还在,张开的旧伞: 骨头,骨头上的刺绣; 前年的三两场淫雨; 打翻的药汁。黑。 墙高,月更高。风吹藤动铜铃动。 2.殷红 花开让人窒息 流血过多,眼花,撩乱了 死灵堂。不该红的,红;不该 绿的,也红。凤仙挨着海棠 指甲纷纷脱落,刘海长过舌尖 风乍起,风过七里杏花,九曲荷塘 3.风月 她们养败家子,捉他身上的虱子, 拿酒浇灭诗。他躺着,睁大眼睛,坦诚地。 花甲之年,他爱别人的孙女。 墓碑和野草。露水。霜。 4.屠城 无所谓忘却;死,终是干净。 白头人回忆前生,比赤子天真: 天塌地陷,团扇的翻转,蝉已耐不得烦; 乱红飞,刀卷刃。城里 ――兵曹砍了妻儿,叛将斩了王; 时值大兵压境,杨柳青青。 却道是:蚕吐丝,稻抽节。 春去秋来,秋后又是春。 《玄牝》 手起, 刀落 动脉洞开 那女人腿根朝天 做饭, 做爱, 做人 造字, 造次, 造波音飞机 我只弄出具尸体 喘着粗气 一下子变老 死亡自身难保 堕落成罪证 或例行公事的怀念 遗忘中 那女人腿根朝天 多狂妄的姿势 炫耀世界本源 《屠龙》 劈开岩石,它不会流血 撒下种子,开满后庭花 畏惧那些暴徒的狂想 我们缄默,并渐渐发笑 如同空灯笼外起风 天气突变,旧伤口作痛 正好当街拦人敲诈: 谁叫你提剑屠龙,却撞倒了虫? 《胡桃滋味》 我儿,别信什么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杀人须斩腰 头无腿,千里之行烂于肉 腿无头,苍蝇遭人戏 我儿,好死不如赖活 凿壁偷光,望见的不如不见 睁眼不如张嘴 盐菜与黄豆同嚼,俨然胡桃滋味 崩掉大牙半颗 打沉狂犬的皓月,冷千山 《新咏》 好在嘴本肉长 钢针穿得过 铅丝缝得合 打落牙,肚里咽 打肿脸,笑呵呵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隐晦》 指鹿,说马 酒足饭饱,叹声天凉好个秋 妻子推门而笑 丈夫把裁纸刀 没入两根肋骨间的 雪地残阳 夏天最冷 鼠群迁徙,人群仆地 库中军火自行锈死,从不曾见窃贼 指钩,说不出国 《柠檬挽歌》 柠檬的黄 推开窗,溅了一身夕阳 叶子飞行,鸟安静 火越烧越冷 牙和牙拉起帘子碎语 柠檬惊醒疯子 从她的床上望见远山 《消灭》 她举着一只瓶子,摇过来,晃过去 她把自己摇过来,晃过去 一点一点地松开,像拆散一根绳子 她想把自己灌进瓶子,一滴,一滴 然后摇过来,晃过去,被一只推动潮汐的手 地上堆满影子,屋子站起来逃跑 一会象熊,一会变成人,她刚睡醒 嘴里叼着旋转的风扇,闪闪发光 摇过来,晃过去的光,琴键 一格黑,一格白,边睡边织花 醒来却哭得一声高,一声低,然后跳 从风里跳进水里,对着鱼数羊 一二三四五,鞠躬,鞠躬,捂着嘴笑 猩红色大幕铺在她身下,波汹,涛涌 《短章》 1.紫丁香在前院开放 池水动荡,滴水兽醒来 送葬人沉入石上的霜 岛屿分裂,雕花大床发臭 眼眶里飞走了蝙蝠 夜正饥饿,草铺开衣裳 2.太阳长出蛇眼睛 碎的沙漏,醉鬼的脚印 爬啊爬,爬过来 什么东西舔着脚底心 十八只金铃坠在毯子边 叮叮当,吃人的光 《流亡》 穿好外套, 戴上礼帽, 推开窗, 迈步走在半空。 烧焦的塑料树上, 白色布条 像是问候的手指,在说----早上好。 远行之前, 我抬头张望, 人群总有缝隙, 太阳明晃晃。 我们空手画窗, 穿过来, 穿过去, 大片陆地, 两根睫毛间的荒凉。 穿好外套, 戴上礼帽, 新的一天, 老朋友互相问好。 我们多么瘦,挤成一堆发抖, 烧焦的塑料树上,贴满白色布条。 《出现》 那女人坐在一扇门前,孤零零的 她是白色的,好像被注入石头的水银 迟疑但坚定,她微笑着,在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现在 几乎有点悲哀,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 我看不见她 她并不存在,但她出现。我想 如果我必须指明她的所在,她在 我的意识的右下角,背景一片漆黑,因为我无所意识 她一点点融化,在她的边缘,流淌出照亮自己的光 她出现,在我不能看见它自己的眼睛里 镜子和别人的眼睛也不能看见她,她在这个世界的背面,微笑 有一点非人间的温柔,还有一点近乎人类的悲哀 仿佛一朵开尽了颜色的花,沉甸甸地悬浮着 在头骨的里面,血肉的外面。她 守着一扇门 并和它一同消失。当水槽里的滴水声继续 滴水声让夜发空。门都是锁着的 有人喘气,有人抢劫,有人拧紧水龙头,关上灯 黑暗中 风卷起白纸,白纸的背面还是白纸 《Das Urteil》 Und war es dann noch sicher, dass alle die Plage, die man ihm antun muesste, einen Zweck haette?――Kafka 不许喘气。我说不许喘气。 我有气无力。 叮叮咚咚的八音盒:打倒。打倒。打倒。F大调。 秃鹰饿了。我是国王。我要你们都去爬墙。 撅着屁股。尿湿裤子。 你们都在爬墙。多。多。多可笑! 黑眼睛的姑娘就要开枪。 乌黑的阳光。乌黑黑的阳光。光光的乌黑-嘿嘿嘿。 巨大的声音钳我的脑袋。巨大的笑。 我想要你知道。碎了。虫子都碎了。 看我的眼睛。 我再也不会回来。黑眼睛的姑娘。我去流离他乡。 窗帘是白色的。碎了的虫子穿白色内裤。远处在敲钟。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五百场婚礼。 旋转木马飞上天空。 新娘扯开乌黑的嘴唇。谁都听不见笑声。 我捂上耳朵。耳朵里长满杂草和葡萄。 杂草枯了。葡萄烂了。 《山居》 薄薄的奶油,我是说: 薄薄的一层奶油,抹在玻璃上。 凌晨四点,拉提琴的偶人鞠躬。 爷爷的葬礼上,白头翁叼走黑曜石, 仆人们身披印花棉布,浮动的 脸,像强打精神的喷泉。 满载风信子和八仙花的三桅帆船 正离岸―― 玻璃般的水被划开, 古代城市坐在伤口里, 钟楼的尖顶哆嗦着,我 不知道,该感激,还是惆怅 ――吮着指尖的血珠。 第一线阳光敲打窗子, 翅膀干而透明,只有一道裂痕。 爷爷的葬礼上,他们埋了我, 用一具塞满丝绸的棺木, 拿食指和拇指捏着。 《甜蜜生活》 小男孩在楼下吃桔子 手指头上蘸一点金黄的汁 他笑的样子多像个白痴 大街上人来人往,想哭的人吸鼻子 要是我死了,阳台门会不会关上 要是我死了,我去楼下吃桔子 太阳一样闪闪亮的白痴 被爱的人都长着透明的骨架 仙女们穿白白的袜子 麦田的后面是一片白桦 吃桔子的男孩舔指上的蜜汁 他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家 《阴沉的乐趣》 1. 左手涂鸦,右手打猫 大病不愈,长睡不起 2. 在路边捡到钱 找老太婆擦皮鞋 偷眼瞧见她的胸 瘪的。 3. 气球脱了手,飞,往上飞 地铁隧道,钢管和水泥的天 小孩不哭,张大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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