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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美:在莫卧儿的国度

 置身于宁静 2022-05-20 发布于浙江

虽然读者们不能肯定这是否是莫卧儿诗歌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部诗集,但却能够确信它是莫卧儿在通往诗艺成熟道路上的关键力作,这本诗集里的莫卧儿,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此刻处在让自己钟爱的伽拉忒娅复活的状态,我们或许不知道这期间此位女皮格马利翁经历了多少次操练和模仿,她之前的诗风是否经历过西尔维娅·普拉斯歇斯底里式的自我指涉,安德丽娜·里奇式威严霸气式的女权控诉,安妮·塞克斯顿乖张低语式的精神独白,我们甚至更不知道,她的嗓音里是否曾存在一个维塔耶娃式爆发力十足的女高音,一个路易斯·博根式的抒写时空与记忆交错痛感的女中音,一个狄金森式的有意清除尘世羁绊的女低音,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因为在这本诗集里,莫卧儿是她自己,诗集名字《在我的国度》是一个邀请也是一种拒绝,读者们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踏入进来,这种声明的意义我想是诗人有意为之的。

这种声明的自信无疑是来自于莫卧儿对自己写作的自信,总体上看,和国内某些尤其是至今仍孜孜热衷于自白派写作趣味的女诗人相反,她生命中遭遇到的困惑并未构成她诗歌的组合和来源元素,也并未因此而被禁锢其中,这让她的诗句显得灵动,平和,理智得多。在抒情手法上她或许有点接近阿赫马托娃,她们都在叙事的底色下选择明喻,节制的描述,反对修辞的华而不实,不信任意识流写作,她甚至有点接近玛丽安·摩尔,都认为写诗不是制迷和解谜的游戏,风格既要清楚明白,又要不丢弃词语的暗示,比喻功能。对现代主义诗学中以马拉美为首的诗歌美学,所谓诗歌要倾斜地说出真理的这个表述,她们的倾向大概是摇头并对之反感的。总之,莫卧儿和两位女诗人的共同点可以概括为,她们从未让自己的诗句受情绪所控制,从未让自己被痛苦和喜悦之情所征服,从未让词语陷入愚蠢的直白,在间接和暗示两者间一直在做着跷跷板的平衡工作,在某些冒险失衡的关键时刻,摩尔会依靠自己机智的嘲讽天赋,阿赫马托娃会依靠对苦难的直接触及,莫卧儿的解决之道是跳出人本位的思维,放在对非人类事物的抒写上,翻阅诗集目录,可以见到诗名的特点是直接用客观事物来命名,它们可以是飞鸟走兽,可以是山川河流,它们是《凤凰的水》《飞进房间的鸟》《城市的桃花》《二郎山红叶》《布拉格丛林》《电信大楼上的三只乌鸦》,《醉意湿地》《野鹤》,莫卧儿并不是在这些置身其中,所见所感的事物融为一体,也不在情景交融中谱写漫游的思绪,而是让客观事物提醒,规定甚是规训,教育自己,所更多的我们看到的是诗人摒弃了对自己内心的抒发,而是转而描写外在事物。“乌苏里江静静地横卧在脚下/没有一丝水响/我们简短的对白,以及偶尔弹起的两声蛙鸣/很快就消逝于巨大的寂静。”(《夜游乌苏里江》)“——而我只是一个异数/我的忧伤/有怎能洞穿这坚固的弥漫”(《小兴安岭的绿》)“她从未让自己行走于精神分裂的极端,即使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也能清晰认定和分辨自己的身份:打太极,扭秧歌,冰上舞/是对面瞳孔中关于我的/三个分身/我的本意是挑选最后一个。”(《酒精一种》),最出色的一首要算是《济南》:

我在荷花的轻轻呼叫中惊醒

大明湖翻了个身

一块石头“扑通”跌入湖心

趵突泉雪浪银涛

有人在镜中窥见深藏于肉身的魂灵

微风徐来

都作浮光掠影

散淡的垂柳散淡的闲情与青春

随众泉汇入半城明湖

粼粼波光网罗凡心无数

在珍珠泉轻柔的泡沫中做梦

千佛山将巨大的阴影挤入胸腔

灰瓦白墙犹在

潺潺清泉流过石板流不过心上

在济南做一尾游鱼多好

濯净遍身风尘

静静沉入泉底多好

拥有一副通透的骨骼,疼痛,但不悲凉

这种化情入景,寓情于景,却不想侵占,只是止于呈现的描述,有点伊丽莎白·毕晓普的味道,客观事物不是情绪的发泄物,然而却可以充当人类对生命认知限度的衡量尺度,这本诗集正如毕晓普在《地理学3》中一样,想要表明的是如果我们不沉溺自身的思想局限,摆脱现代主义的生活逻辑,我们就能看见客观事物向我们坦露一种无功利的存在,这一点是需要人类向之虚心学习的。

莫卧儿也许早早在直觉中为自己确立和定位了这种方向,她有组诗叫《仙游诗》,仙游而不是游仙,仙游是一个更倾向于表达内心运动的词汇,而游仙诗是古典诗歌的一种体裁传统。仙游最有名的出处也许要来自于李白《感兴》诗之五:“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这首组诗的创作很鲜明的特点是在主客体,外物和内心,动植物和人类之间明显的划界区分和同时单方面的比兴:这里面山石,荒野,鸟巢,游鱼,草丛,桃花,山,和《济南》这首诗歌中的表达手法是一致的,如同“我在荷花的轻轻呼叫中惊醒”“在珍珠泉轻柔的泡沫中做梦”“在济南做一尾游鱼多好”,的诗句中,荷花,珍珠泉的泡沫,游鱼,就是莫卧儿的精神世界想要抵达的彼岸,在另外几首诗歌中,我们能看见这些客观事物带给她的心之归属的宁静感:“乌苏里江静静地横卧在脚下/没有一丝水响/我们简短的对白,以及偶尔弹起的两声蛙鸣/很快就消逝于巨大的寂静。”(《夜游乌苏里江》)“——而我只是一个异数/我的忧伤/有怎能洞穿这坚固的弥漫”(《小兴安岭的绿》),在组诗的第十一首,莫卧儿甚至表达了,我们的生命是因攀附在那些客观事物上而存活的:

东流水、石花洞路口、沙湖、凉水泉、

霞云岭、石板台、鱼骨寺路口,堂上村

我们扳动手指

细数一天经过的地名

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慢

我们害怕很快数完

害怕一生就这样迅速闪过,消无声息

事情的真相仿佛是一旦我们做完了数的动作,我们的一生也就终结了,莫卧儿就带着这样的谨慎和小心翼翼进行着人类对客观事物依赖的抒写,这一点大概在要求着读者,在踏入她的国度的门槛之前,需要虚心理解并接受其诗歌独特的语境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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