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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多万册的《人生海海》,麦家到底“牛”在哪里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2-05-20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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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数据:麦家的长篇小说《人生海海》出版两年来,创造了一个出版界的奇迹,至2021年8月份,发行量就已经超过了200万册。
麦家被称为是杭州文学界、文艺界的一面旗帜,近30年来最有影响的中国当代作家之一,他的影响力大不仅在国内,在国外也很大。中国作家的作品翻译到海外的量,刘慈欣和麦家的作品量是最多的。
《人生海海》出版两年后,12月1日下午,一场《人生海海》的研讨会盛事在杭州进行,来自全国的评论家们云相聚,对《人生海海》进行深度探讨,畅所欲言,而麦家则在自己家中书房静静听完了每一位与会者的发言,直到研讨会最后才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和再一次回看自己作品后的思考。
麦家的《人生海海》写了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主人公上校经历非常丰富,穿梭于国共、中日、城乡,也就是城市与乡村之间,历尽艰辛,出生入死,最后精神失常,在一位非常慈祥的女性的关照之下去世。正如评论家、苏州大学教授王尧说,麦家在写作《人生海海》的时候是非常用心的,关于人类生存中的真相,关于人类命运的关系,一直是麦家关注的一个焦点问题。
“我是一天一夜就把这本书读完了,读完后也给麦家打过电话,当时麦家正在机场,我们讨论这本书,最重要的一点,我当时断言这本书肯定会卖的很好,这本书确实卖的很好,出乎意料的好,现在已经有将近250万册了,我觉得300万是近在眼前的,这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都是一个奇迹,这是麦家创造的奇迹。《人生海海》对麦家的创作生涯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对读者来说也从这本书当中获益良多,书中通过人物说出了很多充满智慧的人生格言,关于人生、关于社会、关于爱和宽恕,读者能够从中得到启发并获取力量。”在研讨会上,浙江省作协主席艾伟这样说。
研讨会的最后,主角麦家出场,麦家这样回答了所有人的评论和期待——
“其实坦率来说,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融进世俗社会,我也不善于交际,是什么让我一直在生活面前还有所谓的浪漫,还有激情,我觉得就是因为有小说。我真的对小说有一份抱负,我想写好小说,越写越好,今天虽然年纪大了,这个抱负还是没有放下。”
麦家说,大家对我小说的评论,其实他是特别在乎的。“这一方面是在给我照镜子,另外一方面也是给我指出路,让我完成我的抱负,让有可能去写好更好的小说。”
麦家《人生海海》研讨会分上午、下午场进行,来自全国的数十位著名评论家、作家们畅所欲言,共话“人生海海”。以下,我们奉上其中几位评论家从不同角度展开的精彩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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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伟在线发言

南帆 评论家 福建社会科学院院长
乡土文化背景下的乡村、身体和性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这个小说把它放在一个乡村的环境里面展开这个人物,这个人物历经坎坷,起伏非常大,是不是一个村庄能够承受得了的一个问题?我们大家也都了解,像中国的当代文学,特别是50年代以后的文学,农村、乡村的叙事成就高于城市文学的叙事,从总体上来说,当然这里面有一个观念上的问题,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直认为城市是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温床,乡村有漫长的革命传统,特别是农村包围城市,所以产生了革命传统的延续。但是乡村这个空间,在我们叙事的空间里面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特别是50年代以来,我们读到的文学作品,特别是以农业合作化为中心的许多作品里面写到很多村庄,村庄是不是中国当代文学里面经常出现的一个空间?这个空间跟别的有没有不同?有专员,西方小说里面写到了一些专员,我觉得专员最后经常会聚集到专员组,甚至聚集到某一个家庭,聚集到爱情,阴谋与爱情。那村庄似乎更加开放一点,村庄的社会关系在我们想象中比专员更复杂一点,当然在50年代多数小说中间,基本作家展开的想象是阶级斗争,有一个农业合作化的带头人,也有一些落后分子,当然也还有阶级敌人,这些都是我们对于乡村中社会关系熟悉的配置。
到了后来《白鹿原》之所以引起很多人的重视,是因为《白鹿原》在刚才那个配置架构里面加入了儒家文化,儒家文化跟乡村的人物之间,人格等等这些方面,当然《白鹿原》是跟所谓中国传统文化中乡绅自治,村庄由乡绅治理,从这个问题上结合起来。比如说《白鹿原》中间的主仆关系,这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但是《人生海海》这部作品,它涉及到了战争,涉及到民族,涉及到阶级,这个传奇人物,当然传奇人物人生轨迹非常漫长,但是把他放在一个村庄里边,但我们50年代那个村庄里面激烈冲突的焦点是财产,但是《人生海海》放在乡村里,但根本没有涉及到财产,这个小说里面涉及到一个什么问题呢?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焦点就是身体与性,身体与性,特别是身体,应该是20世纪以来西方哲学中间非常重要的一个话题,在早先的西方哲学中间,从柏拉图到笛卡尔,所谓理性主义的哲学,我思故我在,对身体这个主题也是非常讨厌的,身体就是一副臭皮囊。这个改变是在尼采之后,特别是福柯、梅罗·庞蒂、德勒兹,这些人对于身体产生了很多新的论述,身体与解放的关系,身体与监督的关系,身体与规训,身体与权利,这些问题在西方哲学中讨论的很多。
但《人生海海》从另一个方面接近了这个主题,它特别有意思,放在中国的乡土文化中间来讨论这个问题,而且按照网络语言,它根本没有违和感。可以看到在《人生海海》这部作品中间,谈到人的尊严、人的屈辱,包括人们之间相互权利关系,都跟身体、跟性联系起来,在乡村里面讲到一个人是同性恋,讲到他们家里是强奸犯,那是整个家族要蒙羞的,不是个人的问题,那要死人的。包括这里面爷爷跟保长谈话,他谈论人生理想的词汇是性的语言,有多少女人。包括到最后这个主人公被刻在身体上的那些字,这个情节设计当然包含着很多很有意思的想法,比如这里面男性跟女性是一个颠倒,包括侵略者对于占领,不止是土地的占领,是身体的占领,不止是攻城夺地,而是要占领这个身体,而且除了精神占有之外,还要把精神占有之外的东西刻在身体上。
但是小说的后半部分,还有主人公后来陪伴他去世的这个妻子,这是另一个故事,但中间也有一些情节是非常有意思的,比如说这个女主人公特别在医院里面,后来她被另一个人强奸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战争与性之间,性穿插在战争之中,这个情节我觉得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但最后,这个女主人公无意中告诉了这个男主人公,到对于她的救赎方式、自我拯救的方式也是做他的妻子,也不是说用宗教的方式来对待。
这一系列问题里面都包含着身体和性的主题,当然我们在二三十年代小说中都有革命家恋爱,那个时候一些积极分子对革命理解的比较简单,就是革命被他们想象为载歌载舞的浪漫的革命,白天革命,晚上就是性解放,穿插在这里面。当然漫长的时间过来,一个世纪过来,我们对革命的理解深入了很多,性跟身体这个过程始终穿插在历史之间。
我觉得麦家这部小说能够在中国传统文化、乡土文化背景下面,把这个主题写的这么深入,所以我会觉得这是一部非常独特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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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顺 评论家、中山大学教授
麦家对个人的经历的一个另类的讲述
我觉得它确实对麦家来讲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我谈一点点的感想。其实很早就有人意识到,麦家可能有两套写作的笔法,一套是大家熟知的像《解密》《暗算》《风声》谍战小说的路子,他讲故事的能力,包括把一种英雄信念灌注在一些特殊人物身上的写法,大家非常熟悉了。另外一个是像《两位富养姑娘》这样一个路子,包括他写过一些短篇小说,和乡村,和另外一些类型的人有关系。所以像《人生海海》不一定是什么转型,我倒觉得是这两种写作能力、两种写作手法的一个综合,这个综合对于麦家来讲写出来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
《人生海海》有几点值得来谈:
首先,无论是它引起大家的关注,还是能够发行到200多万册这样一个天文数字,还是得益于麦家固有写作的长处,他的写作总是抓住故事和人物这两个点,讲一个好看的,而且非常具有意味的故事,同时他也非常强调要把人物立起来。今天我们看小说能不能传诸后世,很多时候主要是看它创造了哪些人物,刚才大家讲的像《红楼梦》《水浒》,包括鲁迅,甚至包括像金庸小说的传播,被人家谈论,主要还是要有人物。甚至按照汪真祺的说法,连小说家写的散文最大的特点都是有人物。一个好的故事,一个很特殊的人物立起来,我觉得这是作为一个小说家和读者沟通最重要的方式。
第二,这部小说对于麦家之所以重要,我觉得这部小说让我感觉到麦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方式来面对自己和自己的父辈,他的小说原来更多的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他自己的人生经验,包括他偶尔在采访里会讲到的少年、童年的这些经验,他其实不太去触碰的。不太去触碰不等于他回避,而是他可能还没有找到一种方式如何来面对自己,和面对自己的父辈。所以他面对这种经验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该如何来处理它,或者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它。读了《人生海海》,你就觉得他找到了一个面对自己和父辈的一种方式,尽管不能等同,不能简单的把小说中的我和上校等同于父辈,但是这里面有很多重叠的东西。比如说叙述者的这个我,就和他以前的叙述者是不太一样的,像《风声》里的叙述者,比如像教授、作家、全国政协委员,还是带有某一种精英的视角。但这里面的叙述者,他是参与整个故事的发展,甚至你能感觉到叙述者本身好像也是一个主人公,好像也在这个小说里不断的成长。最开始的时候比如是一个少年,快乐、自由,不用上课了。等到上校把小瞎子的舌头割了、脚筋挑了这种非常血腥的事件发生以后,而且他的爷爷、父亲还庇护上校逃跑。这里面就使得少年的我开始不再快乐了,变成一个有屈辱的、耻辱感的、非常痛苦的,甚至没有人跟我玩了,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带有非常大的伤害阴影、创伤记忆的少年。到后面他晚年返乡,这时候他是再一次精神的寻找或者成长,留在他里面、埋在他里面那个精神的创伤的源头在哪里,怎么样才能从这样的一种创伤里面被治愈,能够坦然的面对过去,包括面对一个他熟知的上校这样一个人物形象。这里面有一条线是叙述者我的成长,这个成长里面当然就包含着麦家对个人的经历的一个另类的讲述,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叙述者,和他之前的小说不太一样。
另外一方面,上校这样的形象,其实我们也可以广义理解为就是作家的像父辈这样的形象,父辈这个形象里面可能是很多人,麦家,包括我这一代人,都可能要真实面对的,就是该怎么来面对、理解,该怎么样来书写他们,我觉得是一个很大的难题。父辈对于我们不简单,是值得敬仰的或者说值得崇拜的,甚至值得来嘉勉的,其实我们父辈一代干下的荒唐事也好,对历史的负债也好,我觉得都是父辈一代干的。同时,可能也不是简单的清算或者是恨,或者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够完成一种精神的救赎,也不是。它既不是爱,也不是恨,它就是一个很真实的历史中的存在,这样一种形象就是以上校这种人物来体现的,他既是英雄,可能也是一个很凡俗的,甚至包含着某一种善与恶的雌雄同体的。其实如何面对父辈?当然既有对父辈的嘉勉,同时也开始面对父辈留下的一些历史的旧债,所以这里面就转换成他写到了上校这样一个所谓的既是英雄也是凡人,也就是他是上校和太监一体两面的人物形象,这种形象在过往中国文学里面是没有的,一方面他是英雄,另外一方面他又是有缺点的英雄,或者有某一种漏洞的英雄,或者某一种弱的英雄,他写出来这样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形象。
也就是说,这个英雄本来是采取一种很低调的方式,比如在村里面,别人家津津乐道编他各种色彩的传说,也默许别人称他“太监”这个外号,小孩子调皮的当面叫他“太监”他也不理睬,他在乡村里本来是一个无害的、被阉割了的一个英雄形象,在村庄里面生存下来。但是这样一种平衡随着时局的动荡被点了,当然最早被受到伤害的倒下的就是所谓的上校。这种一体两面的东西非常的独特,在这个人身上所灌注的我称之为苦难中的辉煌、污秽中的道德,在罪恶中开出的那种精神之花,这是他之前塑造的更多英雄形象里所没有的。那种信念的建立、垮塌,畏首畏尾,但又无所畏惧的矛盾对立,那种渺小中的光辉,光辉中的阴影、人性的坚韧、坦荡、自私、暗黑,都在上校与太监这一体两面的形象中呈现出来。
通过这样一种形象,麦家检索了自己的童年、少年的记忆,也以自己特殊的方式回到了故乡,就是通过一个人的存在跟命运,写出一种特殊的灵魂,这个灵魂里面有光荣的东西也有畏缩的东西,有凡俗的乐趣,但是也有等待清理的那些罪和悔。这是非常独特的形象,也是麦家见证自己写作超越的一部重要的作品。
他也写到了如何完成对这样一个人的救赎,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一个爱的方式,通过原谅和爱来救赎一个人。这也使得他对一个英雄的理解更加的宽广,以前可能更多是一种信念的激荡、一种精神的孤决的,勇往直前的东西。但这里边我们发现要对一个人完成一种救赎,终究是一种爱的力量,包括最后完成这样一种精神创伤的疗愈。甚至上校发疯之后,他完成了精神的疗愈、治愈,变成一个简单的孩童的形象,其实都是爱的力量。这个纬度的引入,当然也使得麦家对所谓英雄和人的理解变得很宽广。
麦家当然是有自己的写作构想的。这样一个作品的出现,对于麦家的写作和他个人如何面对自己和自己的精神谱系,都是阶段性的,有重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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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会的“云”特效

郜元宝 评论家 复旦大学教授
我们熟悉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未必熟悉我们的观念
我总觉得我很难把握麦家,他有些东西是已经完成的,但是有更多的东西好像是未完成的,他是一个用提问的方式来写作的一个作家,或者说不管是主观的自觉的提问,还是客观的不自觉的暴露问题,而且暴露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文学上的问题,也是我们整个中国小说和文学,甚至是中国现在文化的一些根本的问题。所以他有些地方是很成熟的,大家谈到的他的谍战小说、他的取材与现实的小说,但是成熟之上好像又有一些未完成。这是我的一个总的印象。
《人生海海》这本书对它的一个定位,基本上我倾向于是过去的两种写法、两支笔墨的中和,因为麦家一直有大家所熟知的广为人知的谍战、悬疑、推理小说,情节性很强,可读性很强,有一定的英雄主义,崇高感。同时,他写了大量的以他的家乡富阳,以他的家世、经历,有根据的小说,写的非常好。到了《人生海海》,我感觉他是想把这两种东西,过去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到了《人生海海》既然是谈了人生,而且是海海,就不得不把这两支综合起来,达到我一直说的那种中国小说的理想,就是奇正相生,传奇性的和大家所共同认知的正的这两种因素,唐传奇和宋元话本明清小说、人情小说的糅合。
不管他是写谍战还是写现实的小说,他的文字一直是很透明的、很轻灵的,因为他讲究的是逻辑上的自洽,讲究的是表达上的准确。但是因为他的切入点是人生,是人性,是人情,包括爱、恨、宽恕、友情、亲情等等折射的,是中国的历史,从上校出生的1910年代,重点是1930年代开始,一直到新世纪这样一个历史的演变,所以是以轻来驾驭重,这是麦家写的非常用心的地方。
尤其这部小说时空的开展非常的宏阔,时间上刚才我已经讲了,空间上涉及到太多地方,像浙江一地就有富阳、湖州和杭州,《人生海海》又取材于“我”的第二个妻子,福建人。小说写了很多城市,上海,也写了北京,也写了江苏,甚至写到国外朝鲜和西班牙,空间非常大。我还从小说中很有幸发现了我的小地方铜陵的一个我的坏老乡,也出现在小说中,当然很可惜铜陵的是一个坏人,剥夺了上校副院长,而且让上校的妻子林阿姨差一点发疯。这么一个很宏阔的时空,实际上这还是中国小说的一个传统的写法,我们虽然避免所谓的史诗,所谓的现实主义,但是我们的作家有的时候不知不觉还是希望靠上去,还是希望依托这么一个大致清楚的宏大历史叙事,来展开自己对于人性的挖掘。
这两方面麦家都非常用力,历史的叙事我不说了,人性的方面特别表现在不管是善恶、爱恨、宽恕,都把它落实在具体的人际关系,写的最感人、最有说服力的应该是“我”爷爷和老保长,表面上是互相仇恨,实际上他们有割不断的爱的联系,且不说这个爱从何而来,但是写的很饱满。当然还有从第三部突然冒出来的上校最后的那个妻子,非常圣洁的、高尚的一个女性,她最后为上校送终,在上校发疯以后。
我就觉得《人生海海》真正可谈的地方太多,但是作为中国文学,对于麦家本人特别有挑战性的一个悬念,这个悬念不是小说叙事的悬念,是文学的一个悬念。从小说中找出两句话,非常有意思,一句说有的人的爱,爱是一种力量,这个力量相当于肌肉的力量,有的人爱的肌肉比较发达,像上校。有的人爱的肌肉不发达,就像我的父亲。还说人认识了人生的真相以后还得活下去,就是爱和活下去,求生、真相、恨,最后宽恕,包括善恶。很有意思,这个小说从表面上看,好像是一大堆人搞人,被一个小瞎子折磨得死去活来,恶就集中在小瞎子一个人身上。其实仔细看起来也不是,小瞎子只是一个代表,实际上小说中也写了很多恶人和恶事。
我们发现麦家所处理的中国的历史、中国的人情,他是驾轻就熟的,可以说他是游刃有余的,可是一旦上升到我称之为我们当代中国文化的天花板,实际上在这100多年来中西已经文化融合的很厉害了,但是融合到什么程度,就要看我们的作家对这些核心的词汇,爱、真相、生存、恨、宽恕、友情、乡情、污秽、圣洁,对这些东西好像还得要进一步去追问。
我觉得这是麦家创作中的一个悬念,也是我们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悬念。因为我们熟悉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未必熟悉我们的观念,也未必熟悉承载我们这些观念的当代的汉语。汉语太复杂了,我们中国虽然不是西方所谓的多元文化,但实际上我们已经混杂的不得了了。我们要在这个混杂的汉语中寻找一个观念领域的清晰的线索,使得我们的小说真正在逻辑上、在观念上、在文化的大背景上,能够有更加强有力的依靠。我觉得这可能是麦家对中国文学提出来的一个最有意思的提问,也是一个自我挑战,也是挑战中国文学。否则我们的中国文学写来写去,历史背景是清楚的,观念背景和语言背景始终是混乱的,这也是折磨我的一个大问题。我这样说未必妥当,但是是我现在一个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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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在线上倾听

翟业军 评论家、浙江大学教授
上校为什么养了两只猫,黑猫和白猫
在《人生海海》中上校受到了无数次无羞耻的攻击、羞辱,非常皈依的是,这也是麦家的魔术,只有在不断的被攻击,才能彰显上校无法被攻击的超能;只有无休止的驱离,才能够一劳永逸的让他与那些驱离他的人在一起。也许是以接济救活他们的方式,也许是以被他们嚼舌头,从而填满他们漫长空虚的暗夜的方式,这样的上校是一个超能的英雄,就像他那一套纯金打造的手术刀,几十年的封锁和黑暗绝不能让它们沾染半点岁月的尘埃,反而把它们擦的更加锃亮。我可以认定,麦家就是要从黑里面熬制出白,几十年的黑暗、几十年的磨难就是一种非常可怕的黑,但他要从黑里面熬制出白,一种来自于黑,所以是比白更白的白;从不可能里面生长出可能,一种来自于不可能,所以比可能更可能、更笃定的一种可能性。这样的白去人缘,离天境,是有神意的,有神意的上校只能被仰望,不会被灼伤。就算真的到了裤子即将被扒开的关口,麦家也会送上一份突如其来的疯狂以及终将到来的死亡,让他超越命运和羞耻,让他永恒的休憩。
所以上校就像麦家从前小说里面那些超能英雄一样,因为不可信,而绝对可信。就像哲学家德尔图良所说的,因为荒谬,所以信仰。但是这篇小说更让我兴奋的其实是,他这次把他另外一幅笔墨放大了,他写出了爷爷、林阿姨这些常人,这些跟我们一样的常人,用麦家喜欢的一部电影,也是一个畅销小说《英国病人》的说法,我们其实都是一些“病人”,上校是没有病的,我们都是有病的。上校来自于黑的白、绝对的白、极致的白,其实仍有谍战趣味,我们从谍战中就是要获取这样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到了爷爷和林阿姨这个地方,黑白既彼此对质,又交织融合出一个黑白之间的这个间,有了这个间的一再绵延,黑与白略显瑰奇,在黑与白的映衬之下,这个间就不再是可以一笔被代过的过渡地带,而是非常迷人的复杂的图案和色彩,一种非常巨大而深邃的存在,人性的密码就埋在那个地方,等待有心人去开掘它。
所以我可以总结,从谍战小说一路到了《人生海海》,麦家的写作还是出现了很多的变化,虽然刚才各位老师说他有另外一幅笔墨,但是另外一幅笔墨其实在《人生海海》里面被放大,真正得到了非常有华彩的展现。所以我说他发生了很大的魅力,把笔触从神,也就是上校这样的人,挪到了爷爷、林阿姨这些人,他们是人,所以一定是“病人”,从神到人的身上,从刀锋一样黑白两极切入了浩瀚的黑白之间,这样的位移不是简单的取材上的变化,而是美学立场的刷新和飞跃。这样的意义就好像是中国小说从未央宫、花果山、水泊梁山来到了西门大官人的芜杂喧腾的宅院,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人性的爱恨贪痴嗔成了人性的主角,我们终于可以在文学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拘拘束束的苦乐和忘不掉的爱恨。我想我已经附带解释清楚上校为什么养了两只猫,分别是黑猫和白猫,我想更重要的是黑白之间那个间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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