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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这部名著还是在2005年，那个时期国内制度经济学红得热火朝天——也是与当时的经济社会环境相关。这是时隔十五年后的重读。如今，此前鼎鼎大名的青木昌彦好像都已经成了小众圈子里才知道的学者了。 这是今年以来随笔推介的第二本制度经济学名著，也是很多人说学生时代的读物。之所以在今天重读，是因为，制度是一件重要的事。 青木在这本名著中，对人类各种制度的类型进行了分类探讨，并建立了一个博弈论分析框架，对制度的形成、变迁进行了模型构建和描述，拓展了制度分析的社会学、政治学、认知科学视角，是非常典型的经济学方法论解读制度之形成和变迁的作品。 敝号认为，建议各位有时间还是读经典原著，不仅是要少看网络，还得少看表演型经济学家、商业营销学家、成功商业人士写的那些应景东西。 以敝号浅薄的阅读经验，诸如经济、商业、社会、历史、政治这类社科类目的著作，大致可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次当然是经典原著，诸如费雪《利息理论》、奈特《风险、不确定性和利润、熊彼特的《经济分析史》、《商业周期》以及青木昌彦《比较制度分析》，洛克的《政府论》、霍布豪斯的《自由主义》这类，都属于开创研究门类级的（敝号均有随笔推介）。 第二层次则是如加尔布雷斯的《1929大崩盘》、达利欧的《债务危机》、科尔奈的《共产主义制度分析》这类，属于把第一层级的方法论和定理，用于实际研究分析，得出相关推论（除科尔奈的不能发以外，均有随笔推介）。 第三层次则是如斯托克曼《资本主义大变形》、凯里的《资本之王》、格拉斯特的《可口可乐传》这类以一个区域、一段商业史、一个企业为目标的精细化研究（均有随笔推介）。 第四层次就是机场书摊上常卖的那类，也是微信圈里常见的那类文章。 第一层次是原理启发式的，能教会人主动思考，读懂了基本就不会被忽悠；第二层次是历史研究类的，能教会人如何分析推论，学会如何看透现象背后的动能；第三层次其实完全都是对上面两个层次的借用、套用，只不过用功于特定标的，解剖麻雀。第四层次的主要功能，是给各种论坛发言、装样的会谈和做PPT增加时兴概念和潮流案例。 各取所需。所以说，为了尽可能不被潮流和宣传忽悠，又需要节省时间和精力，就来看敝号为大家浓缩和解读的原著吧。哈哈。
第一部分：制度的类型 总的来说，制度是用来约束规范人的行为的——什么目的？当然是因为人在社群中活动，存在个人利益与社群利益的差异性。 青木认为，博弈论是经济学理论中能较好解释制度形成及变迁的方法——诚如诺思所言（敝号前期随笔的《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制度就是人与人之间博弈的规则，所谓博弈也就是个人在社会中追求个人收益最大化时，与他人互动的过程。这些规则有正式的——如法律、条例，也有非正式的——如习俗、惯例等等。 青木则更进一步，他发现，即便大家都认可博弈论对制度的解释，也存在三种不同的博弈论制度观——其一是认为制度乃是博弈中的参与各方，如个人或组织；其二是认为制度乃是博弈本身的规则；其三是认为制度乃是博弈过程中参与人的均衡策略。 之前的诺思是第二种制度观的提出者，即博弈规则就是制度，博弈规则先于博弈过程，博弈规则的制定本身是由参与者创造出来的。 博弈均衡观则倾向于认为制度是博弈的结果，也就是参与人在面临博弈规则和自己行动策略选择集合时，采用一系列策略，最终达成的均衡结果。 青木的制度观偏向均衡观，即制度是参与人秉承一定预期（判断或信念）在博弈过程中形成的共有信念，这种共有信念既内生于博弈，也反过来强化了博弈规则。 一项制度，只有在人们相信它时，才是制度。这句话在后来国内引起了很大的误读——青木所说的“相信”，其实是self enforce的意思，即制度要有强大的自执行性，人们才会相信。 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只是“相信”，要有信仰而已。他举过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政府禁止进口某项商品，不过，人们发现可以通过贿赂海关人员来绕开禁令，那么，这个禁令就不是制度，而贿赂海关人员才是真正的制度。也就是说，实际行为的本身才是制度的体现。 从这个视角看，书面上的制度不一定是制度，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说的那些潜规则、习俗、人情，才是真正的制度，有强大自执行力的制度。 青木认为，制度分析框架有五个角度或者要素不可或缺，当然也造就了制度分析的优势： 其一，制度的形成和变迁都是内生的，没有一个直接由外部给定的“元规则”，因为制度既是博弈的过程，也是博弈的结果。 其二，制度是历史积累的结果。制度是时间的函数之一——任何一个起始的制度分歧，即便在两个面临同一技术和市场环境的国家，都可能演化出截然不同的制度安排，这也是诺思所说的路径依赖。 其三，制度之间是相互关联和依赖的。只有相互一致和相互支持的制度安排才是富有生命力和可持续的，典型如公司治理领域的共同决定模式，与政治领域中的民主社团模式，可以共生在德国，主银行制、终身雇佣和产业协会与官僚系统密切联盟的形式，可以共生在日本，都是因为制度之间的耦合性。所以，引进一项新制度，可能常常会给组织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其四，不同符号系统竞争导致制度变迁。环境发生变化，既有的博弈策略可能导致收益不均衡，由此引发参与者之间不同的符号系统（新的信念、想法）进行竞争。 哪一种符号系统更能表达出博弈参与者之间共同的利益趋向，就有可能被接受形成为新的规则。青木举的例子很有趣——如明确而简单直接的符号表达——打土豪分田地！——符号表达在民主政治中就是竞选纲领和施政纲要。 其五，考虑既有成文法规的影响。既有成文法规是制度博弈的外生条件。青木特别指出，在从博弈论视角来看，在政治领域，政府也是一个内生的参与人，任何政策制定的结果都是政府、官员、私人等参与人策略互动决定的，总是谴责官员的道德水平低下或者能力低下，根本就无助于问题（机制性）的解决。联想一下今天我们习惯了的对落马官员们个人品行的批判，这种批判真有助于问题的解决和境况的改善？
青木根据参与人的固定性和决策集合的对称性两个维度，区分出了六种基本的“制度域”——也就是五种基本的元制度或者说元场景。习俗产权和社区规范、交易与合同秩序、组织结构、组织场（一种介于纯市场交易和纯组织之间的自由组合团队）、政治领域和社会交往领域。逐一探讨了前五种场景中，制度的演化特征。 第一，习俗产权和社区规范模式。 实际上这是一种人类对共用资源使用的规范形成过程。当人群面临有限的共用稀缺资源时，会自然通过反复的交往博弈，形成一套如何公平使用共用稀缺资源的规则——惯例或者习惯，并且传承下来。 这一场景极其重要，因为它揭示出，除去我们常认为的市场和政府两种可替代的制度模式以外，还有一种社会自组织——习俗性的、惯例式的制度形式，它可以在个人和社会现实利益之外发挥作用。 青木用于描述这一博弈过程的模型，是两人打有限兔子总量的博弈模型，在有限资源约束条件下，且若竭泽而渔则会得到最坏结果的话，两人的理性博弈均衡即是各自遵守适度打猎的策略。 其实这个博弈有两个最为重要的约束条件——或者说惩罚措施，即大家都知道资源总量有限，且如果大家的需求超过总量，会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这两点是与实际情况不符的理想条件。 这一博弈说明了像共用资源的使用这类情况，主要面临的问题就是偷懒或机会主义多占，而解决之道则是有明确的惩罚，以及重复博弈而非一锤子买卖。 在实例方面，青木比较了日本德川幕府后期的农村水稻田灌溉系统组织，以及同期朝鲜李氏王朝的农村稻田灌溉系统。 两个农村灌溉系统都处于截然不同的社会政治架构之下——日本是幕府-藩体制，除去中央幕府，各地200个领主（大名）有较高的自治权，可通过在辖区内向商户农户发行债券筹集资金，武士阶层则被限定在藩府以内。 由于日本当时已经普遍采用水稻种植，水稻需要大量的水源灌溉，而日本的田地大多都是狭长弯曲，各户之间的稻田犬牙交错，所以只能采取根据水流重力从上至下，逐级稻田联通灌溉的方式。 这种方式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力用于水源建设、水渠建设和维护，并且常常由于上游村落和下游村落就水量分配问题产生纠纷和械斗。但日本的农户们大致都自发形成了专事灌溉系统建设和维护的组织——定期投入劳动力进行灌溉系统维护建设，甚至参与水源水量斗争，村落则集体负责这些家庭的生活物资供应、家庭管理等等。 无独有偶，在朝鲜李氏王朝，农村是两班-奴婢-自由农架构，两班是官宦读书人之家，奴婢则对两班形成人身依附。在引入水稻种植之后，也面临了与日本农户同样的问题，朝鲜的村落于是也很快形成了灌溉系统的自发组织——专事灌溉系统的建设和维护，并且为贡献劳力的农户提供诸如看护牲畜、照看老人的服务。 现实生活中确实有诸多这类自发形成的社区规范或者习俗约定，如台湾新竹技术园区里软件工程师们自发组建的公开技术论坛、硅谷的火人节、各类运动爱好者的自发团体等等。在当代网络信息平台基础上，还形成了以兴趣聚集大量人员形成虚拟社区，构建一种社区生态和规范，构成稳定流量，之后以流量牟利的商业模式。 第二，交易、合同秩序市场模式。 新古典经济学中理想的市场状态是，市场上每项资源都由出价最高者获得，所谓市场机制就是毫无障碍地可以让各项资源得以流动和交易，以达到上述状态。这样，初始阶段资源是怎样的分配状态就无所谓了。 正式的交易所面临的问题就是耍诈欺骗和机会主义偷工减料。青木使用经典的囚徒博弈模型来说明这个情况，并且得出结论——在完全自发的市场交易中，只要交易可重复进行，参与者群体相对稳定，信息传递比较快而不受阻碍，那么“声誉机制”就会发生作用——只要发生过欺骗，那么欺骗者的言行就会很快被参与者群体得知，并且很快能在重复交易中被识别出来，导致欺骗者被驱逐出交易市场。 青木用模型揭示了一个历史史实——人类在政府出现之前很久就已经能够自发形成社群规范了，尤其是到了网络信息的今天，只要信息传递得够快和没有障碍，政府的功能甚至是完全可以被替代掉的。 所以，一个大政府需要自我维持，通常会通过人群分类隔离，制造阶层固化，制造信息传递障碍（信息管制），来弱化人们的自组织能力，以确保维持庞大政府的必要性。 自发交易市场的另一个问题是市场规模如何扩大，从一个有限的区域，扩大为一个跨地域的市场？青木运用委托代理博弈模型进行了描述，总结出有三类传统的方式来解决更大地域里陌生人之间交易行为的诚实问题——其一是文化信念，其二是第三方仲裁监督，其三是道德准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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