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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从“饥饿的女儿”到“月光武士”

 置身于宁静 2022-05-21 发布于浙江

    一袭黑色裙装,微卷的齐刘海,说话时带着重庆人的尾音。行走了大半个地球,历经了人世沧桑,虹影再度归来,依然带着对万事万物的灵性和一颗少女的心。

    7月8日晚,见到了神交已久的虹影,和她刚出版的三本新书:《当世界变成辣椒》、《女性的河流:虹影词典》和《月光武士》。这是新冠肺炎疫情隔离期,她趴在英国伦敦酒店烫衣板上写下的作品。

    聊辣椒、聊童年记忆、聊人生感悟……不知她是多少人印象中的“饥饿的女儿”,但当我见到她,便觉得她更像是一个“月光武士”。           撰文/本报记者储文静

    长沙印象:有很多美食,跟重庆特别相像

    一个月前,虹影经历了万种折腾,从英国伦敦回到了祖国的土地。这是她与祖国分割的第一年零三个月。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她一下飞机就住进了上海远郊一家招待所。深夜抵达时简直饿坏了,隔离酒店的餐食不算丰盛,但有一直随身携带的辣椒,身为美食家的虹影便将简陋的餐食吃出了米其林的感受。

    那几天,每天刷朋友圈都能刷到虹影的“隔离美食秀”:有时候是小黄鱼,有时候是虾,有时候是毛豆,有时候是蛋卷,有时候是烧腊和豆制品,虹影能从每一道菜里感受到厨师的匠心。也有各地的朋友将她爱的美食寄去酒店,麻辣鸡块、麻花、西班牙黑猪火腿、气泡水。“人没有比较,就不懂啥值得珍惜,只要回到祖国,我喝水感觉都是甜的。”这一切让虹影充满感恩:“我会坚持在这儿,即使隔离结束也不想离开,可以好好感受人世间的美好。”

    隔离结束,虹影和她的团队启程了新书宣传和读者见面会,第一站长沙。“命运所指。”虹影这样形容。20多年前来长沙的情景还让她历历在目,如今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还是当年去到某媒体招待食堂时大厅空气里飘散的鸡汤的味道,因为虹影从那鸡汤的香味里闻到了辣椒。“每次我到其他地方都会自己带辣椒,但是到长沙不用。辣椒把我们的心连在一起。”长沙人特别耿直,特别像辣椒。爱你就特别爱。而这次来长沙,飞机还没降落就看到一片灯海,给人感觉特别美,特别温暖。长沙有很多美食,跟重庆特别相像。

    辣椒,无论在虹影的生活中还是写作中,都是一个不能回避的关键词。虹影说自己一直想写一部小说,讲一个女子出生在辣椒之地,生长在辣椒之地,带着辣椒满世界走。她跟男人的关系,辣椒是引子和核心。他们分分合合的爱情与辣椒结下缘。但每回写,虹影自己都不满意,因为每次写着写着,虹影都会把重点移到辣椒身上。

    “我喜欢辣椒的色泽,无论黄红紫绿,都亮闪闪的,像女人配饰,拿在手上嚼在嘴里,添了许多妩媚。我喜欢辣椒的多变,甜中带麻,麻中带针刺般舒适,像印度魔鬼椒,吃一枚就可让从不吃辣椒的人在地上打滚,汗流如注。我喜欢辣椒的尖圆长短,弯着挺着,像恋爱的情侣,呈现最美的状态。也喜欢辣椒的猛烈和牵肠挂肚,一边为之流汗流泪,一边直逼往事的深渊,追寻未来的北斗。”对辣椒的痴迷,让身为职业作家的虹影忘记写小说这件“正经事”。

    《当世界变成辣椒》如魔鬼般强大的辣椒一直含在嘴里

    食物不仅带来温饱和美味,也能给我们带来时间的记忆。《当世界变成辣椒》是美食随笔集,虹影认为,食物是勾连情感的记忆地图。身为蜀地作家的她,以辣椒记事,也带着辣椒行走世界。她说,辣椒的猛烈和牵肠挂肚中有生活的真谛,它的美妙、危险和热烈,道出儿时故土的记忆和深沉的生命之爱。

    在《当世界变成辣椒》一书中,从长江边浓烈的家乡菜到滋味各异的欧亚美食,从琳琅满目的集市到可赤脚跳舞的厨房,无论是来自故乡他国的温热记忆,还是行家里手的做菜秘籍,虹影透过平凡的食物,讲家庭、讲亲人、讲成长,也描摹了那个曾经的时代。

    十八岁前,在虹影生长的山城重庆野猫溪六号院子,那间小小的房里,辣椒如同“三八线”,把一家人划成两派:一派是母亲、大姐、四姐,每顿非辣椒不可,母亲在外做造船厂抬工,周末回船厂上班必带辣椒;另一派是父亲、五哥、二姐,父亲是江浙人,不喜辣偏爱甜味。虹影和三哥属于中间派,可左可右。家里做菜时先做不辣的,分为两碗,其中一碗放辣椒。父母对辣椒的喜爱不一,让虹影那时感觉这个家存在某种缺憾,却不知那是因为自己是个非婚子。过了十八岁,虹影从中间地段越过“辣椒三八线”,跑到母亲那一派。天天吃辣椒,一天不吃,就会想得心里发慌。她更喜欢与吃辣椒的做朋友,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与南来北往的诗人、作家、艺术家切磋技艺。可是一见钟情的人大都不吃辣椒,看来吃到一块不是男女在一起的决定因素。她便渐渐明白父母间的那缺憾所在了。

    “没吃过辣椒的人拒吃,可不小心吃了后,就狂爱不止,有心尝试,并吃苦不少,方才明白辣椒之真谛。爱是什么?平常的爱不是爱。世界是什么?没有辣椒的世界缺少真实,拥有辣椒的世界,才可面对那最可怕的时刻来临,值得为所爱付出自己的一切。”在虹影的心中,如魔鬼般强大的辣椒,一直含在嘴里。

    《月光武士》  我把我心里长的一根刺直接取出来

    与虹影见面那晚,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新作《月光武士》的印刷版,还是出版社没有量产的手工制作版样书。在这之前,虹影将它的电子版发给我,我竟然一口气连夜读完,泪流满面。

    熟悉虹影作品的人,都会记得山城长江南岸那个叫做野猫溪六号院子的地方。18岁时,虹影离家出走,狠狠发誓不再回来。

    离开家乡40多年的虹影,已经成为全球著名作家、编剧、诗人、美食家,她的笔下有英国、上海、罗马。作品被翻译推介到30多个国家,曾获有“文化奥斯卡”之称的意大利“罗马文学奖”。而今,虹影基本上每年都会回重庆几次。重庆之于虹影,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也是创作上的原动力的根,是她情感的安放地:“每次觉得写不下去的时候,只要一回到重庆,听到江边船上传来的船的汽笛声,故事就扑面而来。”

    暌违多年,《月光武士》再次将故事发生地转回重庆:

    “当年我渡过江,从南岸到城中心去的时候,我说我再也不要回来。可是当我到了北京,到了很多城市,最后到了英国,我发现,我其实最想的就是重庆。那是你的根,那是你的母亲,你生长的地方。你所有的血液、所有的呼吸,你的记忆,都在这片土地上,所以那是你根本离不开的。”

    《月光武士》是去年虹影还在北京时就开始写了。到了伦敦后,接着写,一年多时间才完成。她说:“构思这部小说经过漫长时间,这个故事像一个很尖利的刺,扎在我的心里面,我是慢慢一点一点把它拔出来,让它自己长成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就是我呈现给读者的《月光武士》。”

    “我写印度,或者是写英国,写纽约,或者是写上海,写武汉,我是作为一个作家在写,但这个《月光武士》,我是把我心里长的一棵树、长的一根刺直接从我心里取出来。”

    童年的经历,让虹影敏感又理性。她笔下的女性,虽然有着惨痛的童年,但在长江长大的她们,望着江边各色人物,找到了自己的支撑。她们曾经不被世界善待,却活成愿意善待世界的人,这秉承了长江对自然万物的包容。

    最新长篇小说《月光武士》描写了凄美悲伤的年代爱情故事。书名来自日本英雄救美的童谣故事。书中,虹影写了一个为了他人委曲求全的女性秦佳惠,秦佳惠爱父亲,爱小明,爱母亲,为了所爱的人,她忍受一切。

    在这个世界,谁是谁的月光武士?虹影说:在我写这小说时,佳惠的父亲是她母亲的月光武士;钢哥表面上也是佳惠的月光武士,他们最初见面,钢哥救她,以保护者自居。窦小明的母亲其实也是这样一个角色,她一直在保护她儿子。女性需要那种自我的觉醒。别人给予你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在《月光武士》中,秦佳惠身上也有我的存在。”虹影说:“她的善良和内心的美好,像我以往的小说主人公。但是爱上她的少年窦小明更像少女时的我,爱思索,爱打抱不平,不畏惧一切。只是他比我强,他以行动代替思想,我只是思想。我写了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情,一种不可能的爱情。这爱情,前后跨越了20年。人的一生中,这种爱情难再相遇,不可复制,对我们今天的人来说,那种爱情,那种激情飞溅的时代,弥足珍贵,我怀念那种时代。”

    对话

    活着为了讲述

    7月8日晚,虹影做客湘图讲坛,与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沈念、前潇湘晨报湖湘地理记者徐长云共同对话,为读者带来《活着为了讲述:重塑个人记忆》的主题讲座。

    此次讲座采取三人对谈形式,从《女性的河流:虹影词典》《当世界变成辣椒》和《月光武士》三本新作出发,以“记忆”为关键词,畅谈“何为记忆”“记忆的文学呈现”“记忆雕刻生活”等话题。通过介入其作品,将文字内容外另一个现实的、情感的、精神的虹影巧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沈念:如何将现实记忆、个人记忆转换为文学记忆?

    虹影:在如今这个时代,谈文学是一种福分。每个人存在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文学现在是一种很边缘的,被其他挤压到很窄小的地方。但是还是有一些人,很坚持自己的信念和力量。我写重庆,写美食,我的想法就是用我的记忆唤醒你的记忆,让你调整你的记忆,让你看见你没有看见的一部分。当你看见我,你会发现你内心藏着的另外一部分情感。多半人看到我会重新发掘自己的生活和记忆,会重新看待身边的世界和人。我们都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不管出现什么,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这是我的一个信念。

    徐长云:在《当世界变成辣椒》这本书里,有我见过的写辣椒最精彩的内容。美食与记忆相关,食物具有特别的魅力和温度。大家看过《饥饿的女儿》,虹影来自饥饿的年代,如果现在问你,什么食物是最有情感的。当您回忆食物的时候,有什么慰藉?或者难过?

    虹影:最有感情的,当然是妈妈的菜。每次想起我都会掉眼泪。我常常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在做我们最喜欢吃的冬苋菜稀饭。妈妈常跟我说,做饭时不要说话,我也不喜欢我做饭的时候身边有人打扰我,因为做一个菜的时候,会回到记忆的深处,回到当年的情景。你会因为一样食物想起你跟父亲、母亲、最爱的人在一起的情景,这比其他东西更加珍贵。

    徐长云:虹影是一位高产高质的作家,写书的时候可以做好多事。《女性的河流:虹影词典》以词条的形式来谈论阅读和生活,谈论记忆中很难忘的刻骨铭心的东西。写这本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

    虹影:我可以同时做好几件事情。有时候写一本书的时候,我不会一口气写完,而是会打开另外一个文档,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休息也是一个停顿。我是一个一动笔就能有很多能量的人。这一年,除了《月光武士》《女性的河流:虹影词典》之外,我还写了一本诗集。我在英国隔离时,就在烫衣板上写了这三本书。

    作为母亲,要照顾孩子,作为妻子,要照顾丈夫,作为作家,要进行职业写作。我觉得人生就是要同时处理各种生活。

    沈念:小说里塑造的底层人物和边缘人物很能打动读者。自己的生命在其他人的历史中得到演绎或者艺术的提升。每个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月光武士,可能是家人,爱人,可能就是自己。虹影的月光武士,就是她自己。

    徐长云:读着《月光武士》里秦佳慧的人生故事,我都想跳进书里替她反抗了。书中几个女性写得很生动,像秦佳慧的情敌芳芳,像窦小明的妻子苏滟,像护士小汪……这些女性可以说,都是有情有义的,来自于虹影老师对于故乡重庆,长江南岸早年生活的女性的记忆吧?

    虹影:写作本身就跟记忆有关,它来自作者的记忆,比如《月光武士》就穿插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讲述的是以重庆为背景发生的爱情故事。“每写一本书我的记忆就会回到童年,在重庆长江南岸生活的经历,我看到的,我感受到的,我知道的,那种记忆会影响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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