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七月,我从卢沟桥畔的军校毕业,来到南国小城贵港,走进了军旅生涯的第一个连队,TK三连三排任排长。 三排卧虎藏龙,除了我,可谓个个精英,三大专业都有特级。 排里年龄最大,兵龄最长的是郑班长,毫无疑问,郑班长自然是一个优秀的特级驾驶员。 郑班长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四级士官,那一年,郑班长已经第十六年,是全连,全营,乃至全团最老的兵,没有之一。 没错,这也是郑班长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年。 郑班长是一名典型的传统军人,身上有一种气质,是那种多年军旅生涯锤炼出来的特有的洒脱和成熟。 一米八多的郑班长高大魁梧,瘦削的脸庞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充满了热情,讲话的声音洪亮有力,普通话带有一点家乡的口音,却是非常清晰易懂,发型是那种略带偏分的稳健型,走路的时候步伐很大,昂首挺胸,有点龙行虎步的味道。 每天午休后起床,郑班长和大家一样,一丝不苟地打扫卫生,收拾内务,标准特别高。 第一次开排务会,是在连队前面的树荫下。郑班长的发言是关于团结的,有理有据,之所以讲团结,是因为最近一阶段的工作中有人表现得不团结。 在郑班长的眼里,有问题就要指出来,只有指出来问题,才有可能解决问题。 郑班长这样的老兵,不一样! 有一天郑班长陪X副团长钓完鱼回来,问我:“开过坦克吗?” “开过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学坦克的肯定开过坦克,这是必修课。 “感觉怎么样?” “唉,不好开,噪音大,热,视野小,特别是紧急制动,坦克停下来,我也被卡住了。”我抱怨地说。 “哈哈,你太高了,驾驶员里我就算高的了,你比我还高,不适合蹲在里面开坦克。”郑班长大笑着对我讲。 “是啊,咱这坦克就不是高个子拿来开的。”我点头称是。 在明明不适合自己身体条件的岗位上开出一个特级,郑班长真的很牛。 周六晚上,郑班长组织喝酒,林林总总大概十个人,大家坐在崭新的折叠椅上,在排房中间围成一圈。 啤酒,小鱼仔和花生米,男人的快乐真的很简单。 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各种趣事。 初入部队的我,有着强烈的求知欲,我好奇地问郑班长,“郑班长,你当了16年兵,遇到过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最危险?”郑班长愣了一下,大概以前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他沉思了一会,终于说话了,“最危险的事情,应该就是在XXX演习。” “怎么个危险法?”好奇宝宝的我已经脑补出一部惊心动魄的美国大片式的场景,排房里也瞬间安静下来,都在等郑班长的回答。 “迷路了,没东西吃了,水也没有了。”郑班长说话的声音比往常慢了不少,沙哑起来,似乎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 “后来呢?”别的兄弟忍不住追问。 “后来,上级派人把我们找到了,差点玩玩。”郑班长唏嘘了一番,发现大家都在用期盼的眼神盯着他看,仿佛在问“后来呢?” “喝酒!”郑班长双眼一瞪,潇洒地喊上一嗓子。 “喝酒!喝酒!喝酒!”大家回过神来,马上热烈起来,啤酒瓶砰砰作响。 “排长,我教你。”郑班长冲我招招手,把玩着酒瓶子对我说,“一次喝三指。” 说完,郑班长右手拿着啤酒瓶,左手大拇指扣住小拇指,其余三指并齐贴到酒瓶上,示意这一口酒的深度。 “来,试一下!”郑班长又对我比划了一下。 喝吧,我没办法了,一咬牙,一抬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心里暗自琢磨,这不放下来瞅瞅,怎么知道喝了几指? “可以啊!哈哈……”郑班长勉勉强强夸了我一句。 过了一会,感觉排房外面好像有人往里看,于是我起身走出去看看是谁。 这一看不要紧,吓了我一大跳,原来是教导员,教导员笑着问我都有谁,我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郑班长说话声音那么大,一楼都能听见,只好下意识地说,郑班长! 教导员无所谓的笑笑,摆摆手,转身下楼走了。 我走回排房,郑班长瞅了我一眼,问我啥情况,我解释了一下。 郑班长晃晃手里的啤酒瓶,冒出一句,“没事,我们继续喝酒。” 多年以后我转业了,我才发现,这是我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在排房里喝酒,也是唯一一次。 三排隔壁小房间住着年底转业的司务长,司务长是东北人,和郑班长很熟。 一天晚上,我碰巧遇到他们两个大佬在聊天,于是走进去凑热闹。 “今年大概还能存够1个数,年底滚蛋了。”司务长竖起右手食指摆了摆,慢悠悠地说。 郑班长笑了一下,“我也要滚蛋了。” “我啥时候能转业?”我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哈哈哈……”二人同时瞄了我一眼,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小李,你明天晚上抱一箱啤酒来司务长房间,让司务长好好和你聊聊,哈哈。”郑班长拍拍我肩膀,“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哈哈……好好干!”司务长笑得前仰后合,“听老郑的,明天抱一箱啤酒来找我,哈哈……” 八一节到了,放假半天,这是郑班长在部队最后一次过八一,中午外出和战友们聚餐。 回来后,郑班长拿着手机,非常开心地给我们念一条短信,是嫂子发来的短信,“……这是你在部队过的第十六个八一建军节……” 嫂子短信写得情真意切,高度赞扬了郑班长为国防事业奉献的十六年青春,也表达了对他即将回归家庭的热切期待。 “郑班长,你十六年,到底能拿多少钱?”我问郑班长。 “不要工作的话,大概14万。”郑班长咂咂嘴,笑了一下,“就这么多。” “16年14万,一年不到一万?”我简单算了一下。 “嘿嘿,一年不到一万。”郑班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最终还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八一过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连队,再也没有见过郑班长,不知道郑班长最后是转业还是退伍。 岁月匆匆而过,郑班长现在也是年过半百的中年大叔了,偶尔我还是会想起他那爽朗的笑容,帅气的发型,希望他一切都好。 原创推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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