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魏青梅，山东省烟台市招远人，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有多篇小文散见于媒体网络平台。喜欢绘画，喜欢一切关于美的东西和事物。心语：愿时光不老，我心依旧，用挚爱的文字记录生活点滴，描述人间美好！ 长辫子婶婶 ◆魏青梅 二十年前，长辫子婶婶嫁过来那年玉芝7岁，还是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 家有喜事，小孩子格外兴奋，因为叔叔婚期订在寒假期间，玉芝放假之前就兴高采烈地邀请要好的同学，到时候一起去奶奶家看新媳妇儿。 那天，奶奶家张灯结彩，天刚蒙蒙亮，叔叔就把新买的录音机搬到高高的门楼上，欢快的歌声喜气洋洋地在小山村的上空飞扬。那是个寒冬腊月天，有了这歌声，空气里竟然弥漫着些许暖意。
玉芝家跟奶奶家前后排住着，做为家中长媳的玉芝妈，按理说，这种日子必定得忙得脚不沾地吧？然而，任你喜庆的歌声在自家屋后唱得山响，玉芝妈硬是蒙着被子趴在被窝里无动于衷。玉芝早就被歌声叫醒了，悄悄地溜出被窝跳下炕，打开衣柜门翻找去年过年的新衣服往身上套。纽扣还没系好，妈妈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愣愣地看着玉芝幽幽地说:“洗洗脸，吃完早饭领你上姥姥家。”玉芝系纽扣的小手停下来，用怯怯的眼神儿看着妈妈:“叔叔今天娶媳妇儿，俺想去奶奶家。”妈妈明显是哭了一宿，眼睛肿得像桃子:“芝儿听话，啥时候都能去奶奶家，就是今天不能去，咱去姥姥家。”屋后的歌声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玉芝想假装听不见，可是，妈妈的眼泪流到了嘴角，懂事的玉芝走过去，伸出小手给妈妈擦眼泪，妈妈突然抱紧了她，尽管歌声震天，玉芝还是听见了妈妈隐忍的哭声。 玉芝坐在妈妈的自行车上飞快地驶离村庄，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原来，玉芝的爸爸两年前车祸去逝了，按照旧风俗，她和妈妈都是有孝在身之人，不可以跟新媳妇见面，更不能沾新媳妇的任何东西。而且，妈妈最近跟奶奶闹了点矛盾，玉芝隐约知晓，妈妈在跟外村一个叔叔谈恋爱，有招婿上门的打算，奶奶不同意，因为前后屋住着，另一个男人代替了儿子的位置，整天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奶奶受不了。其实，奶奶和妈妈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两个苦命的女人，一个老来丧子，一个青年丧夫。
叔叔娶媳妇的热闹场面玉芝自然是很不情愿地错过了，她是第三天才看见长辫子婶婶的。一大早，叔叔就和婶婶拿着一堆喜糖点心推开玉芝家门，婶婶甜甜地喊着嫂子袅袅娜娜地走进来，拉着玉芝妈的手说如果不是昨天得回门，早就过来看嫂子和侄女了。婶婶一边夸玉芝长得俊，一边抓一把糖果塞进玉芝的衣兜里。玉芝羞答答地瞅着婶婶，婶婶可真好看哪，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嘴唇红红的。最吸引玉芝的是婶婶那两条乌黑油亮的及腰长辫子，婶婶窈窕的身材风摆柳般地走动，两条长辫子跟着在身后左晃右摆。啧啧！在玉芝眼里，婶婶美得像画儿上的仙女，反正她从来没见过比婶婶更好看的人。婶婶使个眼神儿让叔叔把水缸挑满水，然后拉着玉芝妈的手说:“嫂子，咱一起家去吧？”玉芝妈不好意思地笑笑:“咱妈不待见我。”婶婶咯咯笑着说:“就是咱妈让俺俩来请嫂子回家的。” 玉芝又蹦又跳地跑在三个大人的前面，大声喊着奶奶进了家门，奶奶正在灶前忙活着，听见孙女的声音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笑眯眯地迎出来。两个媳妇牵着手，儿子跟在身后，一齐喊着妈，玉芝奶奶连声应着，眼泪不听使唤地流出来，如果大儿子还在……她用袖子摸了一把眼泪，笑着一只手拉住一个儿媳妇:“快来家上炕暖和暖和，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叔叔婶婶跟奶奶一个屋檐下东西卧室住着，奶奶住东间，婶婶住西间。玉芝早就跑到婶婶那边看新鲜去了，新柜子新椅子新床新被子，红彤彤耀得眼晕。玉芝好奇地瞅瞅这个望望那个，两只小手握着拳头放在衣兜里，她牢牢记住妈妈的再三叮嘱:婶婶的东西千万不能摸。婶婶走进来，似乎看透了玉芝的小心思，把她抱起来放到漂亮的新床上，玉芝不说话，挣扎着要下来，婶婶温柔地说:“坐这儿，婶婶有好东西送给你。”玉芝不再挣扎，坐在床沿歪着脑袋，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婶婶拉开大衣柜门，拿出一个穿粉红裙子的洋娃娃，在玉芝眼前晃一下:“喜欢吗？”玉芝惊喜地问:“给我的？”婶婶递到玉芝怀里，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梁说:“当然！”玉芝兴奋得手舞足蹈，长这么大，这是她看到的最最漂亮的洋娃娃，连小伙伴青莲都没有呢，她们看见了不知道得有多羡慕嘞！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下午，玉芝在奶奶家跟着奶奶、妈妈、婶婶做过年的花饽饽，青莲兴冲冲地跑来告诉玉芝，爸爸妈妈进城给她买的新衣服可漂亮可漂亮了，让玉芝去看看。本来高高兴兴的玉芝一下子没了笑容，冲青莲回了一声没空去，身子一动都没动。聪明的婶婶看了看嫂子，嫂子专心揉她的面，眉头紧锁。 第二天一大早，婶婶在窗外柔声喊着嫂子，小两口要进城置办年货，想领着玉芝去玩一天。玉芝立刻用期待的眼神儿看着妈妈，妈妈正忙着温水洗衣服，很痛快地答应了:“去吧，要听叔叔婶婶话，别乱跑。”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善良纯朴的玉芝妈能看出来，这个刚进门的妯娌也是个良善之人，女儿跟着她上哪儿都放心。 村子离县城三十里路程，叔叔骑着新买的摩托车，婶婶坐后面，玉芝坐中间。婶婶生怕她冷，特意把自己那件厚厚的酒红色羽绒服套在玉芝身上，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一路上玉芝一点没觉得冷。婶婶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柔软的发丝轻轻挠着玉芝的脸，酥酥的痒痒的，那淡淡的发香怎么那么好闻。玉芝依偎在婶婶柔软温暖的怀里，竟然对进城不是那么向往了，倒希望叔叔一直这样载着她和婶婶不要停下。 摩托车还是慢慢地停在一个家具店门口，这家店主好像是叔叔的朋友，叔叔把玉芝穿的大羽绒服送进去存着，然后跟婶婶一人牵着她的一只小手有说有笑地向百货大楼走去。叔叔英俊潇洒，婶婶年轻漂亮，玉芝心里那个美呀，心里一高兴就想笑，她看着叔叔笑，看着婶婶笑，看着城里的楼房和人群笑。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小玉芝几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因为妈妈整天皱着眉头，即使考试得了双百，玉芝也没这么笑过。两条长辫子在婶婶纤细的腰间左右摆动，显得那么婀娜多姿，路过的行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百货大楼到了，叔叔和婶婶似乎早就商量好了，径直领着玉芝来到三楼童装区。呵！这么多漂亮衣服呀！玉芝环顾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童装，眼睛都直了。婶婶一件件拿过来在她身上比，玉芝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婶婶是要给自己买新衣服呢。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低声说:“妈妈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别人”两个字说得有些模糊，她在想，叔叔婶婶算不上是“别人”吧？但是，终究还是觉得不应该花他们的钱。婶婶假装生气地蹲下来问:“玉芝亲婶婶不？”“亲！”玉芝的小脸蛋儿羞得通红。婶婶立刻笑成一朵芙蓉花:“这就对了，来，试一下哪一件最漂亮最喜欢。” 婶婶最后给玉芝选了一件玫红色的羽绒服，又暖和又漂亮；一条黑色条绒镶玫红边的长裤；一双黑色小皮靴。玉芝站在商场的穿衣镜前转着圈端详，她简直不相信镜子里的小美女是自己。婶婶把长辫子一手一条甩到身后，调皮地站在玉芝身边，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问叔叔:“俺俩谁漂亮？”叔叔转到她俩身后，乐呵呵地说:“都漂亮！”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节过后，很快就到了春耕之际，农民们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玉芝妈那个外村男朋友倒是个勤快人，每天从镇办工厂下了班以后，就骑着摩托车来帮玉芝家干农活儿，有了帮手，玉芝妈轻松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比往日多了。男人的父母早就不在了，留下一栋低矮的老屋给他，哥哥姐姐们供他读完了初中，因为各有各的日子得艰难维持，都没精力再帮他翻盖新房子了。这人个头不高，模样一般，却是个踏实过日子的老实人。玉芝叔叔跟他在一个工厂上班，对他的一切还是比较了解的，嫂子和侄女跟着他过日子，大富大贵不可能，委屈肯定不会受一丁点儿，这就够了。 叔叔在镇上上班，婶婶则是镇上幼儿园的老师，小两口每天恩恩爱爱地上下班，像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一样令人羡慕。婆婆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玉芝妈的男朋友来得勤，玉芝奶奶也是经常见的，那人总是特有礼貌地一口一个大娘地叫，还经常“顺手”在镇上买几斤水果，或者几包点心，玉芝一份，奶奶一份。奶奶的心慢慢地不疼了，她想，儿子撒手撇下这娘俩，有个知冷知热的勤快人替他照顾着，也不是件坏事儿。冰雪聪明的婶婶看见时机成熟了，私下里润物细无声地在彼此跟前美言几句，老太太顺坡下驴，玉芝妈跟那个男人的婚礼就在五一劳动节那天顺利举行了。没有放鞭炮，也没有宴宾客，自己至亲的一大家子人吃了一顿全家福，长辫子婶婶唱了几首好听的歌，玉芝跳了一段舞，这就算礼成了，也其乐融融的。 人世间总有你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玉芝刚上三年级那年，也是暑假刚结束时，一天早晨起来，玉芝妈忽然晕倒了，去医院一查，医生说是心脏不好。也没别的办法，以后不能干重活儿，不能受刺激，得长年吃药，定期复查。这样一来，本来刚刚有点起色的家又蒙上了一层灰暗。幸亏玉芝的后爸是个善良乐观有担当的男人，每天陀螺似的，家里家外，厂里地里，忙而有序，日子也算过得平稳，只是，比以前略紧巴了些。 星期天，玉芝跟青莲在奶奶家写作业，长辫子婶婶正哼着儿歌哄三个月的宝宝睡觉，青莲问玉芝:“你妈妈给你买'好记星’了吗？咱班好多同学都买了，学英语用真的特别好。”玉芝小声说了两个字:“没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婶婶悄悄把婆婆喊过来哄孩子，说是突然想起来有点要紧事，骑上自行车出了家门。 婶婶是下午两点钟回来的，玉芝惊讶地看着推着自行车走进来的婶婶，两条乌黑的长辫子不见了。婶婶换发型了，剪成了齐耳短发，不过，婶婶这么漂亮，啥发型都那么好看。婶婶放好车子，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笑嘻嘻地递给玉芝，玉芝接过来张大了嘴巴:“好记星！”玉芝瞬间明白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婶婶，您的长辫子呢？”婶婶调皮地笑了，用轻松的语调说:“两条辫子换一个'好记星’呢，太值了！只要咱玉芝好好学习，婶婶正好想换个发型了。” 后来，这个“好记星”一直陪着玉芝读完小学上初中，即便后来不用了，她也好好珍藏着，看到它就想起那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在婶婶纤细的腰间摇啊摇。二十年过去了，玉芝一刻也没有忘。 如今，婶婶是镇上幼儿园的园长，玉芝大学毕业以后应聘在市里一个中学当老师。她和婶婶家的弟弟约好了，下个星期六要一起回家给婶婶过生日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