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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诗：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赏析： 历来诗人们写咏物诗，要么是托物言志，要么是借物抒情，梅兰竹菊这些物象，往往被赋予高洁的象征，所以往往用于言志，自比诗人的高洁形象，像李清照《清平乐·年年雪里》中用梅花来抒情的篇章着实不多。而用梅花来概括一生多段命运的诗词，则基本上没有，算是一首比较独特的词作，但独特之处不仅于此。如果按照诗词的创作特点来说，格律诗词是忌讳重字的（叠字、反复等手法不论），更忌讳同个物象（或景象）的重复出现，本词中却重复出现了三次梅花。当然不是说李清照不懂诗词创作，显然，她这么做是有意为之。 这三次梅花的出现，处于李清照的不同生活阶段，对应的生活境遇完全不同，也可以说是对她一生命运的概括，情感的区别也很明显。显然，在这首短词中，诗人浓缩了自己的一生，将人生的幸与不幸隐约地书写出来，我们不妨按照这三个阶段来切分。 第一阶段：“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有人认为应该是结婚之前，因为此前李清照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能够“沉醉不知归路”（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她当然有条件有心情插梅、赏梅，即使在冰天雪地里，她也不会因为寒冷而消了热情。但我认为，时间不妨拓展延伸到她初婚时期，那时候她与赵明诚郎情妾意，虽然聚少离多，但是两心相依却足以让李清照感受生活的甜蜜，有着“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李清照《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的生活，也应该有两人双双雪里寻梅、赏梅的情景，还不至于忍受“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的痛苦（李清照《点绛唇·闺思》）。这样的生活是足以让人怀念的，尤其是对处在痛苦中的人来说，因为人们常常需要用美好的过往来温暖痛苦的现今。此时的李清照，又怎能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温暖呢？然而，并没有，那些美好，并没能给李清照带来些许慰藉和温暖。这样的回忆，只能是起对比、反衬的作用，让后来的痛苦变得更加真切。 所以李清照连过渡都懒得拟写，直接抛出“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来表明后来的痛苦生活，很突兀，但是直击人心。对于李清照来说，她的婚姻的幸福并没有那么长久，一是毕竟聚少离多，长期的寂寞并不是那么好忍受的；二是由于多种原因与婆家难以相合，被排斥是必然的事，注定了生活不能如意；三是两家曾遭遇政治波折，使得他们只能屏居乡村避祸，生活一度陷入困顿中，忧虑之事颇多；四是赵三公子并不是很合格的良配，对李清照的感情也并不是那么专一，尽管李清照极力挽救回感情，但心里的失落感和担忧是在所难免的，而且赵三公子性格上的懦弱，也常常叫李清照失望。为人妇多年之后的李清照，一方面努力在经营爱情的过程中寻找精神寄托，另一方面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种种折磨，越是往后，痛苦就越深重，落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李清照《武陵春·春晚》）的心境。所以后来的李清照，渐渐没了插梅、赏梅的好心情了，倒是再后来一看到梅花就悲从中来，催落了满衣清泪。伤心之意，词句中尽出。这里一个“挼”字用得有些残忍，无意之中，李清照把梅花都揉碎了，可这也正是李清照自伤之举，揉碎的何止是美好的梅花，更有她美好的韶华。同阕之中，两相对比，伤心更是让人不忍。 但真正的大痛苦，还是在丧夫和南渡之后，这就是李清照要表明的第三阶段了：“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身处建康（今南京），对于她来说，当然是海角天涯，家国之不幸，让她承受着多重痛苦，矢志白头偕老的丈夫死了，感情失去了依靠，漂泊南方，生活失去了依托，所见的危急，让身为女子的她只能愤懑于心。期间更发生了一些让她境遇更加艰难的事情，被张汝舟骗婚，使得她不容于世俗眼光，嗜酒、好赌的行为，使得她每每遭人讥讽、谩骂。各种难堪，使得她充满了消极和绝望，日子过得就更加艰难了。在这样的愁苦之中，人自然也就容易衰老，此时的她，已经两鬓白发了。国仇家恨，羁旅漂泊，年华消逝，这些悲伤情感，多少诗人写过，然而让一个女子在诗中来抒写，则更为复杂，也更为沉重。在此情境之中，李清照内心的孤独可想而知，这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去回忆往事，也就想到了赏梅的事，为了打发时间，她倒是想着要再去看看梅花了。可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得到满足，老天爷都刁难她呢！晚来风急，出不得门，纵有梅花，恐怕也已被风摧残了吧？想必梅花是难以看到了，所以她最终应该没有出去，只能在往事的悲喜中沉沦，让心肠再一次被揉搓。可叹啊，李清照的晚年竟落得如此凄凉、痛苦的境地！ 三个人生阶段，李清照借梅花将自己的一生串联在一起，喜也梅花，哀也梅花，梅花既是寄托情感的物象，也是诗人的自我写照，它不旨在象征人的品行，而重在关联人的命运，也不在于展示生命的丰富和多彩，而在于显示生活的沉重与无奈。三段命运，从幸福到不幸再到困厄，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将人生表现得血淋淋。我们读完这首词，也只能为李清照的悲剧命运再次唏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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