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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边上听了眼里出，侬寄爷从来勿从我手里拿一分钱，只有将节余的五块、十块钞票勿声勿响交给我补贴家用。有这样好的公公，只东西头在外面还讲侬寄爷坏话：“到趟屋里买这、买那，酒肉鱼一样少勿来，一个人在外头勿晓得纳格享受，老东西两个肯定通档，总家里的钞票用光了也无人晓得。”世界上有这种人，三斤的鸭子，二斤半的嘴，便只嘴巴颠三倒四样样讲得出、编得出。 侬寄爷笨来要命，嘴巴讲勿来，像偷活狲粪吃的，早几日在队里帮人家造房子，我实在气勿过，觉得这种日子过不下去了，不顾面子叫来队里的会计和娘舅将米囤里的米秤秤开，准备分家，只东西头娘家的老夫妻俩和娘舅、姑夫赶来，劝我不要分家，我看在他们的面上答应不分了，侬寄爷立马将秤开的米重新倒入了米囤。侬看笨勿笨，伊啦真勿想分，让伊啦去倒好了。第二天，小棺材同我拿钞票说要去买化肥来浇小黄瓜，我问了句侬卖脱榨菜的一百多块钞票不用做啥？ 只东西头就奔出来讲：“阿啦钞票积起来要造房子，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房子勿造好一点，啥人家的女儿肯嫁过来，如果去做找女婿，侬塌得落台，阿啦做爷娘的嫌没有面子。” 侬看只东西头话不成明堂勿，儿子三足岁还没到就记着讨娘子，家里有七老八十的娘娘，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妹妹，等这两件事做好了再想孙子讨娘子的事也不迟。房子造来不足十年，又要惦记造房子，我哪来这么多钞票。今年年前队里发余资，去年全家做了一年的收入一百二十元，小棺材捏脱了连话也不说，我手头只有今年卖脱三趟大头菜和三只羊毛的一百五十来块钞票，信用社里存掉八十块。买化肥还要跟我要，叫我拿啥来开四门，一年买买油盐酱醋要多少？我同伊啦算了这笔帐，不肯拿出来。想不到伊啦咬定我在信用社存了一千块钞票，我被伊啦说得吓一跳。前几年为小棺材讨娘子造房子、拿彩礼、结婚摆酒空了一身债，近两年才还清，还零零碎碎撑了点家事，买了一只洋机（缝纫机）、两只手表、一张八仙桌、一个衣柜，这些钞票哪里来的？我做贼偷来的还是做强盗抢来的？全靠十根节头骨做出来，靠嘴巴里省出来，我哪里有一千块钞票存到信用社？气得我头脑里嗡嗡响，说了句：你们要逼煞我么讲一声，我死了让你们。只东西头讲：“阿啦要逼死侬？侬只嘴巴讲清爽点。”只小棺材讲来还要勿像：“侬死了，阿啦还好过点。”我做个人来为啥要这样苦？做了一世苦了一世，到了今朝还要被儿子、媳妇骂，叫我去死，这样活受罪有啥意思？还不如死了好。 “好”字的话音还未脱离寄娘唇边，寄娘胆肝俱裂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珠趁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棉被上。我无言与对，双眼模糊，瞬间泪珠夺眶而出。 寄娘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诉说：只东西头懒来臭死，凶来要命，坏来吃勿得。屋里事情一样不肯做，进门四年多了，地勿扫一把，碗不洗一只，衣裳不洗一件。侬寄爷从县城买了张八仙桌和一只衣柜，阿啦老夫妻俩从县城摇船回来已经夜了，侬娘娘同伊啦讲阿啦摇了二、三十里路累了，去河埠相帮抬，连小棺材讲也不高兴来相帮，好像伊啦不用的，阿啦撑点家具死了全是伊啦的都要这样懒，全是只东西头出的花头…… 阿姐端了一碗水蒸鸡蛋和一碗饭给寄娘，叫我吃中饭了，我应声离开，到了门口擦擦眼睛跨出了门槛。 哥嫂因家里出了事，无脸面对来看望寄娘的亲戚，带了儿子去了娘家，我与哥嫂讲不着话，吃过饭再去邀寄娘来我家散散心，她怎么也不肯，无奈之下只好安慰、安慰寄娘踏上返程。路过五婶妈家，捧着饭碗依在门框的五婶妈和我打招呼：道林侬来看看寄娘。 我停下脚步回说：嗯，我那回去了。 还早呢，进来坐坐再回也不迟。受五婶妈的邀请，我迟疑一下还是拐了她家。五婶妈的婆婆七娘娘搬开八仙桌旁边的长凳让我坐。七娘娘一声叹息说：侬寄娘在屋里受了这么多委屈，从来也没听伊讲过，阿啦住在前头后头隔个场地也勿晓得，到了早两日出了大烂祸，大家才晓得。 五婶妈插嘴：全是媳妇气量小、胸襟狭窄的缘故。 独养儿子担心点啥？女儿出嫁给点嫁妆也是有限的，大多是男家拿来的几百款彩礼不是钞票？去年大姑娘出嫁又不贴钞票，彩礼收了两趟，前头有过个对象拿了彩礼，考取中专退婚后又没要回去。妹子结婚起码还有三、四年，到辰光贴点嫁妆也是应该的，七、八岁开始割羊草，十四岁开始争工分，难道说让伊出嫁单去个人？人要面子，树要皮，爷娘没有面子，侬做哥、做嫂的面子往哪搁？再说嫁妆过分少了，到了婆家让妹子怎么做人？ 七娘娘说得激动，一粒米饭随口液溅出粘在下巴，伸手一抹重新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忿忿不平地说：一个人总得有良心，管你们长大不是件容易的件，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纳格（岂能）可以这样蛮不讲理地对待个娘？将心比心，自己也生有一个儿子，今后儿子、媳妇这样对待你们怎么办？ 大嫂嫂真是活受罪，照我同伊啦分开么算了，人命都弄出来了，还顾啥面子勿面子。 七娘娘听自己媳妇这么一说，眼睛往上一翻瞪五婶妈一眼：啥人家独养儿子分家的？侬勿要讲浑话，今朝侬大嫂嫂还做得动，分开了，老了纳格办？靠啥人去？生儿育女为了啥？原想老了靠你们吃，靠你们养老送终的。 五婶妈也不服弱：船到桥门自会直。我看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回家。 1981年5月4日 星期一 晴 我对寄娘的苦衷非常同情，昨天别人向我诉说时，泪水冲满了眼眶，我多次转身背向人群，强制忍住，才勉强不让泪水掉下来，对哥和嫂如此欺侮寄娘，异常愤慨。一个人总得有良心，有养育之恩，更不能忘恩负义，作为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应该做两者之间的调解人，不能偏心一方，被媳妇当枪使，欺侮母亲。嫂子如此小气，也是理不应当，寄娘现还健在，内外一把抓，起早摸黑，下面还有一个小女儿，当然还要为小女儿着想，上面还有一老人，当然要为老着想，这两件大事都义不容辞地落在寄娘肩上。独生儿子还担心点啥呢？女儿出嫁又嫁不完家当，老了又带不到棺材里去，要如此小气干吗？ 如果真的分家了，我遇休息、假日得多到乡下帮寄娘干出点活，寄父母老后未人护养，我来承担，当然，目前还不能说，因为一旦说了，被哥、嫂抓住把柄就被动了，到时视情况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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