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子罕》有一段颜回对孔夫子的赞歌: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未由也已。’” 作为学生,最大幸事不就是遇到这么一座大山供自己瞻仰和攀登吗。 颜回是幸运的,他与夫子生在了同一个时代,并得到了后者的言传身教。 后人是不幸的,因为他们被“工具人”孔子教化了几千年,最终只背得“仁义礼智信”,却尝不到颜回乐学的甜头。 我常常在想,如果颜回没有“英年早逝”,由他继承孔子的衣钵,传递给后世的将是一本什么样的《论语》。 北大杨立华教授在讲授《庄子哲学》时,曾推测庄子可能出自颜回门下。 他之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对儒墨常怀不屑的庄子,偏偏对颜回青睐有加。 庄子在《内七篇》中多次引述孔子与颜回的对话,内容远比《论语》生动活泼。这一方面显示了庄子语言技巧高妙,另一方面,也映射出《论语》对颜回故事的剪裁与取舍。 儒道理念不同,传播其思想所需的故事类型自然也不一样。 一本《论语》,经过历朝历代不同政治语境重撰删述,早已面目全非。即使书中同一个故事,不同的历史背景,都会生出不同的解释。 庄子被后人化为道家,但他本人很讨厌归类和站队,常常对儒墨之争嗤之以鼻。 老子在庄子《内七篇》中只出现过一次,且一出现就是“老子死…”。 颜回不但频繁现身,还常常以才性高、悟性好的优质形象亮瞎众人眼。 颜回的坐忘,可以说是庄子毕生的追求。他欣赏颜回,是发自肺腑的。这种倾心拥戴,是源自师承关系,还是个人欣赏,已无法考证。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庄子对颜回的推崇,使得我们摆脱了《论语》框架,从个人气质层面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颜回,包括孔子。 事实上,单单细读《论语》,也会发现,颜回和子贡、子路等人很不一样。 大多数人跟随孔子学习,是为了获得治国安邦、经世济民的本领,正是这种强烈的实用诉求,才使得儒家在百家争鸣中脱颖而出,成为指导大一统国家人伦秩序的唯一法则。 汉武帝独尊儒术的那一刻,孔子就被钉在了孔庙的十字架上,沦为被政治家争相玩弄的工具。 古圣先贤,千古一师,万世师表…无数牌匾题字悬挂孔庙文庙,无数荣誉尊号堆积夫子坟头。 都拜孔子为师,却没一人践行夫子遗志---实现天下大同。 当然,天下大同,只属于神仙高人,不属于凡夫俗子。孔子是个理想主义者,一辈子都活在他编织的童话世界里。60多岁,还被梦想驱使上路,巡游列国,向那些目中无君的诸侯野心家们兜售早已过气的周礼。 颜回全程跟随老师,目睹他一次次被现实击倒,又一次次原地坐起,抚琴高歌。 对于传道失败,孔子曾在私下,分别问过子贡、子路、颜回意见。 前两人都认为孔子应该顺应局势,根据诸侯实际需求更改自己的主张,投其所好。 只有颜回,坚定拥护孔子,鼓励他坚持自己的主张。“他们不采纳夫子的建议,只能说明他们不明白您治国理念的高妙之处。问题在他们身上,不在夫子身上…”。 前两人的建议,与其说是对老师所选之路产生质疑,不如说是对夫子之道根源上的不理解。 颜回,自始至终,都追随着孔子,他对孔子“大同世界”的向往,早已化作死不旋踵的信仰。 如果颜回没有早逝,孔子就不至于退而编《春秋》,更不用担心思想后继无人。 颜回之于孔子,犹如柏拉图之于苏格拉底。 如果颜回没有早逝,中国很可能会有一个自己的柏拉图。柏拉图提出“哲人王”,颜回乐学,或许会倡导“学人王”。 作为理想主义者,他可能左右不了政治时局、影响不了现实世界。但他一定能给后人留下一笔丰厚的思想文化遗产,也许,他还能开辟一片比“理想国”还要令人向往的精神乐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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