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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明 : 霍俊明2006年诗选:修辞与存问 | 诗歌评论专栏 | 诗生活网

 置身于宁静 2022-05-24 发布于浙江


◎  先锋诗评家陈超认为霍俊明和姜涛、胡续东、张桃洲等一些具有诗人和诗评家双重身份的写作者一起,其写作意识与“新历史主义”的启发有关,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历史想像力”。“从不同角度关注着历史与人,历史与现实,历史与文化,历史与语言,历史与权力……之间的复杂关系,对他们而言,诗歌决不只是简单的嗜美遣兴,而是探询具体生命、生存及历史语境的特殊方式,他们以更简捷的话语来磋商、迂回、对话、反讽地体现对当下的世风及文化批判和语言批判。”
(陈超:《深入生命、灵魂和历史的想象力之光——先锋诗歌20年,一份个人的回顾与展望》,《山花》,2006年第3期)

【简介】  霍 俊 明(1975-),河北丰润人,文艺学博士,任《新诗界》副主编,诗生活开辟评论家专栏。已在《诗刊》《人民文学》《诗歌月刊》《北京文学》《作品》《青年文学》《星星》等发表作品几百首。

诗观:诗应该具有对现实和想像的双重的命名能力,诗人在词语与生存境遇的盘诘中显示出优异的技艺和良知。
通讯地址:北京西城区德胜门外黄寺大街什坊街2号 北京教育学院中文系
[100011]  e-mail:hongshailibai@sina.com

◎ 从京郊带回来的偶然

大地,这秋天落叶的河流
我清洗双手,是否有一刻安静和整洁属于我
从京郊来的马车,远道而来
满载着廉价的蔬菜和水果

我认识他们,乡下的颜色和灰蒙蒙的
呼吸
那匹枣红马
晨雾中亮着响鼻,不动声色

北京的秋天
不再只是车流和尘土
这个早晨
偶然中的真切和遥远的温存

(发表于《诗刊·下半月刊》,2006年1月号)

◎ 秋天从一大早开始

秋天,从一大早开始

窗外
母亲的木盆已不堪重负
一片枯黄的落叶为谁而落

那个清早
母亲的脚步时轻时缓
惨淡的阳光在母亲的指缝间漏下
花椒树下的蚂蚁在风中张皇失措

秋天   从一大清早开始
落蕊的声音母亲有时间听到吗?

睡椅上惺忪而紧张的眼神
那一刻   一缕白发在椅背上无力
地垂落

轻轻捏着那片落叶
沉重的决不是它简单的分量

母亲重重地泼掉那盆脏水
风在此刻响得更紧

母亲轻轻地挪开那把椅子
房门已轻轻地关紧

母亲走进房门的时候
秋天

从一大清早开始

(发表于《诗刊·下半月刊》,2006年1月号)

◎ 潭柘寺的千年银杏

蜿蜒的山路渐渐在京郊铺展
颠簸肯定与想象有关,而潭柘寺的历史
是否正和远处的峰峦一样清晰而遥远,
陌生,从来都是与生俱往

潭柘寺的塔林映照着初夏山村人乌黑的面庞
他们在尘土路上展示着果脯,深厚乌黑的枝干
构成灰蒙蒙的点彩画
山门,隔开了来路不明的敬香者和闲散的年轻僧侣

大雄宝殿香烟缭绕,黄金周在这里正与金色的屋顶
互相辉映,而夕阳还不会这么早到来
两个千年银杏谁知道他们就是菩提树,英文是
Maidenhairtree,想象中处子的秀发

与寺庙有着怎么的因缘,连千年古树都被错点了鸳鸯谱
尘世的爱情又何妨不是身边那一张张频繁转换的匆促的脸
潭柘寺肯定与我无关,
而我偶然触摸的银杏此刻在风中响得更紧……

                        (发表于诗生活)
◎ 五月的北京和故乡

我站在天桥
等四月的雨中你的出现
高大的白杨与喧哗的车行在时时较量
即将到来的五月会成就我的忧伤

悠悠的云和闲散的马车成了
最古老的事物
从京郊运载水果的马车
缠困着钢筋水泥和面孔冷硬的北京

如今我的故乡
只是比北京更小些更矮些
尽管,乡人也偶尔谈起早年的那匹枣红马
柏油路和路灯消淡了曾经堆满稻草的天空

那温暖而带有草粪的气息
烘烤和咬啮着我的记忆



◎  一场雨使我和马车一同站立

差不多,这是
秋天的最后或冬初的第一场雨
不大不小,就像此刻远处的行人
我在高速桥下

这雨使我有些无所事事,又心存不安
从京郊来的马车仅在一米之外
那气息让我安静
如今

乡下也少它们的身影
我不想和那些年轻人一同闯入这场雨
此刻,在西三环的北京
我和这辆马车一同站立

有些无缘无故
就如,身边的这场雨……





◎ 四月的十渡桥

四月的十渡,灰黄的群山多少
暗淡着我曾经的想象
十渡桥,这灰色的锁骨该有多么乏味
岸边的烟花渔火蛙声尽管也同样喧哗

游人的脸在烧烤摊中忽明忽暗
那风中渐次展开的碎花裙角
同样会用裸露的白皙享受这个五月的清凉
而我也不得不在这里想像着无关的痛痒

白天骑的枣红马已经在厩棚中疲惫的酣眠
黛黑色的远山模糊着往日的忧伤与不安
这季节中难得的小憩也不得不以疼痛为代价
你,这命定中绽开的烟花,揪人辛酸的灿烂

勾连交错的手指盘结着怎样的温馨与无常
返身的时刻,那庞大的洒水车正缓缓驶过




◎ 秋天景像或初冬记忆(组诗)
                  
十一黄金周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被人声所累
而此刻我却要赶回故乡,北方,北方
北京—丰润,这仅仅两个小时的行程

窗外的秋光,短暂,塌实而明净
铁轨掠过了身边的景像,陌生而遥远,
而我记住了他们,一些简陋作坊
油漆工,正在慢慢刷那把仿古坐椅

列车再也不会光顾她,憔悴而疲累
故乡的小站,秋风向晚的向日葵
枝翼垂敛,收割庄稼的人们满足的叹息
风使一切都那么沉默,包括秋声

已经是第几次?接触了又一个秋天
匆匆离去的都是背影,满地的残黄?



十二月的北京是否还是北京

十二月的北京
仍然没有想象的冬雪,或大或小
从老式建筑的檐头飘落
秋天的枝头依然乌黑闪亮,一如既往

那些身穿泥灰色制服的扫路工
希望在一夜之间收拾起这些落叶
匆匆收拢进黑色或黄色的编制袋,
搅碎或焚烧

而时间却并非总是匆忙
恰如这落叶,只是一片,一片……
不紧不慢
正如身边这些从容踩踏落叶的女孩

秋天的影像仍然清晰,如镜中的我
而十二月的北京是否还是北京?


我不会歌颂北方的平原

我不会歌颂,这北方的平原
应该是冬季,这枯黄的玉米秸
身躯竖立,堆满这平坦的旷野
风雨吹打着这些老式的屋顶

这另一种坟墓,没人会注意,
这种手势,大火之后的尘埃与灰烬
成行的电线杆组成十字架的队伍
燕子的黑色羽翼在冬阳中闪亮

乡村的母亲手托着婴儿
在深色的围栏上,绿色或红色的列车
正渐渐远去
光线扫过车窗,这永远陌生的女人的脸庞

不走下这季节的车行,踏踏实实地
我怎会歌颂这北方的平原,平凡的事物?



这时节,红叶落尽的香山

医院的白色建筑一度阻挡了这次行程
这时节,红叶落尽的香山
山路尽显落寞,但这并不妨碍
高大的银杏树在秋阳中闪亮

花鼠抱食松果,从容地跳来跳去
它们,早已熟悉了身边陌生的注视
就如我们,一年一度的香山
每次都同样陌生,那草、那树、那路

我已不关心那些坠落的红叶,或
山顶弯曲的人工马场
几次的停留,我都是过意留意那些
闲置的庭院,荒草满眼,落叶不扫

透过落漆的门扉再次感受到了
秋天的力量,此刻,肥硕的喜鹊正斜掠枝头




◎ 冬夜的十四行


一切都是如此迟缓,三十岁的标准影像
没有飘雪的北京,路面光洁夜空晴和
事先约定的细节,正如晚点的这次列车
刚好整理发黄的相册,咖啡微温正加入方糖

教堂的鸽子早已习惯在人群中踱来踱去
鲜红的指爪,醒目漂亮,轻轻叩击砖阶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仍在慢慢回响
遥远夏日,北方这座干燥的炎炎小城。

你在人群和建筑中仍显那么高大,
曾经陌生的往日又重新成为熟悉,
你的女儿已经懂得和你讨价还价
而我

仍会在冬夜北京的站台,踮着脚尖
数着晚风滑过鼻翼的细响,一声,一生



◎ 临水写生的女孩与我背对的小小身影

国家图书馆的高大建筑
会在早上九点钟,准时醒来
此刻是
八点多一点儿

河水,狭长的紫竹院公园
将那些高阁中的书本和体态臃肿的
晨练人
隔开,不动声色,就像我
三十岁男人的脸

我,这些眷恋书本的人们隔水相望
三个女孩在水边写生
一群老人,笨拙地舞着长剑
春天的水很脏,背后的建筑也是满身灰尘

这并不妨碍,她们神情专注,
老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我不会成为画中的小小点缀,肯定
再过几分钟
我就会走进身后的建筑
我小小的背对的身影,女孩,在临水写生。



◎ 夜 煮 毛 豆

秋阳的余光
矢车菊,马蹄莲,细微的抖动
从京郊带回的,这一捧毛豆
潮湿黏软的泥土,花格子外衣也沾染上它们

无须多做解释的一场小小的偶然
这些青嫩而鼓胀的小小果实
沸水中颠簸的绿色外衣
初秋的夜晚,我们面额光洁

室外的光线恰倒好处,一如你
悠闲的走动和谨慎的打量
书桌上的植物柔软而略带粗糙
秋风慢慢抖动着斑驳的花影

晖光中的晚宴
乡间植物温暖而无尽的漫漫投影
北风此刻正漫卷田野
微小的事物有些迟缓,有些停靠……



◎ 我在秋天的词句中交错着手指

我在秋天的词句中交错着手指
落叶,这美妙而忧伤的牧场
逆光中的背影深情而黯淡
风翻卷着乡下的泥土,一如既往

衰败的手掌仍会挥霍老年
无辜的牲畜,夜晚抖落的冷碎目光
遥远的怀想
不及物的生活收拾起照片和花枝

即将涌入喉咙的最后一滴水(还是眼泪?)
高大的事物与我的身影貌合神离
孩子们抽打着河水,
疯狂而又多情

书本在视线之外,尘埃满怀
这松散的词语谁能将它们再次拾起
安详而沉闷的时刻
与秋天这场雨是否构成一场真诚的妥协?


  ◎ 意外的雪终于击中了我

我惯性而趔趄的躯体
就是暴阳中大汗淋漓之后的自虐般的凉爽
一场现实和想象之外的大雪
深秋的雨夜终将我不紧不慢的吹打

缓慢而哽咽的伤口沉痛地堆积
黑夜再次将我的(我们的?)真实濡湿
学会了在失去时紧张而多余地仰望
这场三十岁时意外的一场雪

我的被反复质疑的情感
三月与诗歌是否会在多年后一同抵达?


◎ 2006,石家庄的第一场雪

晚点的城际列车
仍在催促我过于迟缓的想象
灰暗的城市,恍惚的车灯
浓雾裹满纱布的暧昧和我小小的快乐

酒馆的背景仍然是熟悉的过去
烈酒倒映我们昨天的疲倦和憋闷
小小的雪花在身上打量,对了
应该记住,这场小小的事件

这是石家庄的第一场雪,2006年的
这是我们的阔别小欢
哥们的主妇已经学会耐心地给我们烧菜
尽管她们生起气来我们会轻轻地退缩

它,就是我们走出劳累的第一眼的伟大注目
雪,飞舞下来,短暂的冲击大地
就如我们
在午夜的街头短暂的避开庸俗的目光

◎ 春天的小夜曲

你卑怯的夜晚需要一杯红酒
寂寞却封冻了一个虚拟的春天
樱花的笑脸与你琐屑的位置
构成一场生动的戏剧排练
你拒绝了一次醉酒的机会
美丽的长喙掩盖起内心斑斓的枯井

河边的足迹暗示内心犹豫的风暴
穿越你的情感季风
风声落寞着咸涩的呼喊
嘴巴
被身后的栅栏隔成互不相干的游离的部分
阴影覆盖了整个春天
那空中飘渺的风筝丝线
寓言反抗着生动而僵化的日常童话

你的背影抗拒着敏感充血的细节
我的春天在草场的阴影中
淡淡的

风正远去
而你和我
注定是季节中错落的高音和低音



◎  额外的生活场景

清嫩的童音由另一个世界抵达
生活的灰色倒影
酒醉眩晕后多余的
一杯,苦酒

互不相干的部分温柔而紧张拉扯的痉挛

短暂的增光路
生活的恩怨一起无力地和解

飘忽游移并非总是一种逃避
干净的季节承担过多糜烂
腐败的果实
干涩的细节来不及反复品尝

生活的样本
你我身上已复制多次
你认真的逃避
梧桐在烈风中抖动的巨大虚无

我无力的最后加速
你却成为我疲竭的障碍
欢乐的闲散
是否和多年之后
一起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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