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伟 | 为中国动画而生

特伟

战争年代，他是一名热血青年，以画笔代枪杆，在中华民族最危难的时期走遍中国每一处角落，他的漫画作品振奋人心；和平年代，他是一位动画大师，以动画展现民族风格，民族性就像血液一样不停地流淌，使作品的每一处都体现出勃勃生机；在大家心目中，他更是一位热心的老伯伯，为中国动画事业培养了无数人才。

本文节选自《人民艺术家》杂志第202007期，内容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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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启蒙

1915年8月22日，特伟出生在上海的一个富庶家庭，父亲给他起名叫盛松，希望日后他像松树那般，不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能笔直地生长。

家境的殷实和幽默轻松的氛围给了盛松美好的童年，也塑造了他乐观的性格。上小学时，盛松的文艺、体育出类拔萃，他喜欢看各种戏曲、影戏、杂耍等演出，尤其对电影情有独钟。

1928年起，盛松父亲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家庭也遭遇了经济困难，盛松还没等到初中毕业就辍学了。这期间，他经常站在画像馆门口观察画师用碳素粉画放大版的照片，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他想，日后以此谋生也未尝不可。

特伟

盛松的绘画天赋被哥哥的朋友发现后，经其介绍，盛松先后在广告画社当过学徒、任绘图员，在药厂画过广告，还在博物馆担任过艺术干事，年轻气盛的他也吃了不少生活的苦头，曾无数次满怀期待地把自己的画稿投给报社，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退回。可他对漫画的热情却没有被浇灭，终于，一幅署名为“盛公木”的漫画作品《中西科学之比较》在上海《新闻报》的副刊上发表了，从此，他的漫画事业便迎来了第一缕曙光，上海的漫画界也多了一个才气勃发的漫画新秀——盛公木（盛松当时所用笔名）。

盛松当时痴迷于英国著名漫画家大卫·罗创作的政治讽刺漫画，在朋友的启发下，他结合社会所需，开始把国际时事漫画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取得了很大成功。不仅如此，盛松还改名为“特伟”，“特伟”和“大卫”谐音，他非常喜欢这个名字。从此，他以“特伟”为名，在《上海漫画》《大晚报》等报刊上发表作品崭露头角，甚至一度被舆论称为中国的“大卫·罗”。

盛公木漫画 《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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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青年

20世纪30年代，“七七事变”爆发后，全国抗战开始，隶属于上海文艺界救亡协会的上海漫画救亡协会成立，协会成员以《救亡漫画》为阵地，进行抗日宣传的工作。此时，年轻的特伟已经在此刊物上刊载了名为《魔爪》《以牙还牙》《这是可能的么？》《侵略途中》等多幅漫画作品，辛辣地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不到半年时间，上海沦陷，《救亡漫画》停刊，特伟又加入了叶浅予领导的“抗日漫画宣传队”。

1937年9月18日，漫宣队在南京新街口的大华电影院，推出全国第一次抗敌漫画展览，展示了赶制的200多幅漫画和宣传画，参观者络绎不绝，每日接近两万人次，引起了强烈的社会效应。此后，漫宣队被纳入军事委员会政训处。

1937年9月18日，抗敌漫画展览会在南京举行

不久，南京陷落，队伍转移到武汉。特伟在参与漫宣队工作的同时，还担任了《抗战漫画》的主编，相继发表了《谴责的声浪是掩盖不了炮声的》《惊心骇魄》等漫画作品。

漫宣队的作品还曾参与过1938年中国空军著名的行动——人道轰炸计划——在武汉遭到七十架日军飞机狂轰滥炸后，中国军民皆愤慨至极，中国空军原本提出轰炸日本本土的计划改为在日本上空散发二百万份传单，在这些没有火药的“炸弹”里，大量作品都出自漫宣队的漫画家。这是日本在当时第一次被外国飞机袭击，漫画界在中国历史上谱写了光辉的一页。特伟没有想到漫画家手中的画笔也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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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抵香港

随着形势的恶化，抗日宣传活动处处受到阻挠和非难，漫宣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无奈之下，特伟结伴叶以群、章泯、盛家伦前往香港避难。此时的漫宣队已是名存实亡，最终被迫宣告解散。

在香港，特伟加入了为《大众生活》创作漫画的行列，与张光宇、黄新波、郁风等一起组织了“新美术画会”，还与黄新波两人为夏衍主编的《华商报》创办了“新美术周刊”。其间，他出版了画册《特伟讽刺画集》和《风云集》。

特伟漫画《偷天换日》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香港很快就被日寇攻陷，特伟辗转回到了桂林。

1942年夏，特伟与黄新波、郁风、杨秋水等在桂林举办了大型画展《香港的受难》，画家们表现了香港沦陷时的悲惨状况。第二年4月，特伟又辗转把这个画展带到重庆展出，并增加了叶浅予、丁聪和林仰峥等人的作品，名为《香港受难展览会九人展》的大型画展，展示了油画、木刻、水彩、素描、漫画等100余件作品，画家们以不同的艺术手法描绘了严酷的现实生活，揭露了法西斯暴行，展出后再次激起了民族爱国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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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中国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队里的许多文艺工作者都复员回到了上海。特伟则化名为“盛建明”与夫人留在昆明磨黑中学教书，同时他也把精力投入到钟爱的绘画创作中。

1947年，由于兴办磨黑中学的张孟希勾结恶势力、戕害进步人士，特伟不得不和夫人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大龙再一次抵达香港。

香港在当时是文艺界人士云集的敌后战场，特伟偕木刻家、共产党人新波组织起“人间画会”，把滞留香港的进步画家聚集起来，号召大家拿起画笔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他们举办展览，成立漫画研究部，自筹资金出版刊物《这是一个漫画时代》，“人间画会”很快就成了香港的美术家的活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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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中国特色动画之业

1949年，特伟经中央电影事业管理局局长袁牧之引荐，前往东北电影制片厂（今长春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工作。面对信息闭塞、人才匮乏、设备简陋等困难，特伟大胆设想：上海是个卧虎藏龙之地，能不能把美术片组移师上海呢？他将“南迁美术片组”的报告送到文化部后得到了大力支持。

经过数月的准备，1950年3月24日，特伟率领着一支22人的队伍南迁到上海，隶属于上海电影制片厂。从此，他们在这里扎根、开花、结果。

1950年特伟（前排左四）在东北电影制片厂时合照

自从决定踏入动画之门，特伟就不甘于只做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者，或是自命清高的门外汉。早在长春时，他就不耻下问，从生疏的动画名词开始学习，由于有漫画基础，他很快就熟悉了其中的每一道步骤。

1951年，特伟完成了和方明联合导演的《小铁柱》，这也是他制作的首部动画片。1953年，他独立导演的第一部动画片《采蘑菇》问世，这两部动画片，是特伟进入动画行业的起点。之后，他又筹划拍摄动画片《好朋友》，这部黑白动画片赢得了广泛好评，但特伟却不满意。

《乌鸦为什么是黑的》剧照

当时，整个中国各行各业都掀起向苏联学习的热潮，动画片也不例外。1955年，由钱家骏导演带领一班人马克服了重重困难创制了我国第一部彩色动画片《乌鸦为什么是黑的》，受到世人瞩目，获得了许多荣誉。然而，这部影片在第二年被送去参加第8届威尼斯国际儿童片展览后，国际动画同行们给予了不错的评价，但由于该片的动画风格模仿苏联动画片《灰脖鸭》的痕迹太过明显，以至于评委们误以为是苏联的动画片。

虽然是“中国制造”，却没有“中国韵味”，这让特伟以及为此部作品付出许多辛劳的工作人员感到很不是滋味。特伟清楚地认识到，中国的动画片就应该做中国自己的东西，必须摆脱模仿，走创新之路。

《骄傲的将军》剧照

同年，特伟便执导了动画片《骄傲的将军》，为此，他率领主创人员远赴北京、山东、河北等地搜集大量古代绘画、雕塑、建筑等材料，还去了浙江绍兴会稽山山麓的大禹陵，亲身感受四千多年前的古国风情。这部动画片以京剧为主基调，从人物造型、背景设计到动作、语言、音乐等各方面，都充分汲取了我国传统绘画艺术和戏曲的表现手法，上映后好评如潮，迈出了中国特色动画的第一步。

虽然《骄傲的将军》是“中国动画学派”在探索民族风格动画片之路上的一部成功的作品，但真正奠定“中国动画学派”享誉世界地位的还是当属水墨动画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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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改组为联合企业性质的上海电影制片公司，并建立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由特伟担任首任厂长。此时，厂里的职工已有近两百人，特伟在美术界的朋友，如黄永玉、张光宇等美术大家也都愿意来帮忙，一时间上美影厂的实力大大增强。

1960年1月，上美影厂在北京举办“中国美术电影展览会”，展览最后一天下午，陈毅副总理赶来参观，并对展出的内容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他看到展板上的齐白石画作，又听闻厂里想做水墨画试验，当即表示：“如果你们能够让齐白石的画动起来就更好了！”

消息传回上海，特伟马上成立了水墨动画试验小组，并亲任组长，以厂为家，带领团队开始了一次次试验。

《小蝌蚪找妈妈》剧照

1960年，取材于齐白石《蛙声十里出山泉》等花鸟画作品，由特伟担任艺术指导，钱家骏担任技术指导的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集体编导）上映。

齐白石笔下的青蛙、蝌蚪、虾蟹等小动物，栩栩如生地活跃在银幕上，产生墨迹浓淡有致、笔法虚实相成的效果，打破了历来动画片“单线平涂”的方法，宣告了一个全新的动画片种在中国的诞生，震惊了国际动画界，获得了国内外的一致好评。

1964年，特伟与老友钱家骏以李可染笔下的水牛为原型，执导了水墨动画片《牧笛》，一改《小蝌蚪找妈妈》的童稚天真，意境恬淡悠闲，仿若唐代诗人笔下的田园诗。这部耗时两年、长二十分钟的片子，堪称特伟在动画电影上的一部真正的代表作。

《牧笛》剧照

《山水情》剧照

退休后，不愿放弃动画的特伟担任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顾问，他的办公室也从原来宽敞的厂长室搬到了动画大楼五楼的一间斗室。面对种种落差，特伟毫不在意，甚至暗自庆幸可以有更多时间做动画了。

1988年，特伟与其团队历时两年，又推出了水墨动画的巅峰之作《山水情》，获得十几项国内外大奖。

可以说，在中国动画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中，是特伟带领老一代动画人一手打造了“中国学派”。为表彰他对动画事业的贡献，1995年，国际动画协会（ASIFA）授予特伟“终身成就奖”，他也成为首个获此奖项的中国人。

1995年，特伟获国际动画协会（ASIFA）终身成就奖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90岁的特伟因不慎摔伤而住院，清醒时，他想与厂里同事商谈拍摄一部水墨动画短片；糊涂时，他更会把病房当作工作室，要求大家开会“研究研究”……他为中国动画而生，他用画笔创作出的那些卡通形象仿佛是他的孩子，展现了他天真而又乐观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