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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历史书写的常青藤

 濠上三寻 2022-05-25 发布于河北

田余庆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是一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高峰巨作,每阅读一遍,我都像是重整武装,跟随田老徒步考察东晋100年。

这部书尽管是按时间发展布局全文,但并非常规的东晋通史,它主要围绕东晋最具特色的“门阀政治”展开触须,四处捕捉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细细编织,钩沉索引,充分发挥福尔摩斯田从历史隐秘暗角处打捞重要线索的高超技艺。

书中的大多数内容,我其实早已熟络,可田老师的“探幽”手法总能勾住我的元神与目光,只要看他第一眼,就会忍不住一直看下去,怀疑、假设、线索、分析、判断、推演、求证、核实、结案,每一步都谨慎细致,有一份证据,做一分判断,绝不胡乱想象,更不夸夸其词。

大多数历史学家或研究者,都是预先有个判断,然后再去搜罗一大堆支持自己判断的例证,最后将判断化作结论,大功告成。

这种意志先行的研究思路操作起来相对简便,且已成主流,非常适合学术流水作业。

相比之下,田先生的研究就迂回曲折的多。他很少先做判断,更多是质疑一些既成判断

比如《世说新语》记载,琅邪王司马睿如何收复江左地方豪族人心时,上演了一场上巳出游大戏。

司马睿乘坐肩舆威风向前,王导王敦等高门士族骑马尾随在后,南方土豪顾荣、纪瞻等相率拜于道左。

画面虽拉风,但设计感太强。很多史家认为整场大戏全由王导一手导演,毕竟此人在创立东晋王朝过程中,出力最大,事功最多,以至于司马睿登基时硬要拉他一块登御床,与其一同治天下。

甚至“王与马共天下”,王还在马前。这无疑更加大了后人对王导功业的浪漫想象。

陈寅恪先生认为此事真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故事传播流行背后的寓意---称赞弘扬王导这个“江左管夷吾”的伟大业绩。

福尔摩斯田就不一样,他跳出了历史的宏伟叙事和个人功德,回到案发现场,去考证上巳节那天,司马睿在不在建康。

经过细读史料,严加比对,他认为上巳节那天,司马睿很可能不在现场,因为不久前其母在琅邪去世,司马睿返乡奔丧,路途遥远,且处战乱,时间花费,不少于数月,来不及赶回建康参加王导的“政治大戏”。

如果没有充分史料佐证,他很少下十足判断。比如在谈到司马睿、王导过江,到底是谁首倡其议,很多人囿于“王导是背后大boss”的固有认知,想当然认为是王导一手安排。

福尔摩斯田再次跳出固有思维,大量查阅过江前后的历史记录,尽可能多地搜集参与该计划的人物信息,不排除任何一个“可疑人物”,结果竟找到三条线索,扒拉出三个可能的“过江推手”。

由于史料缺乏,没办法锁定最终目标,但他将一个“不容置疑”的固有判断转化成一个开放式的历史谜团,这本身就极大地拓展了历史复杂多面、暗机重重的维度与角度、延伸了其迂回曲折、含而不露的线条。

看田先生的书,了解历史信息固然重要,但于我来说,更重要还是偷学他的观史角度和探究思维。

毕加索曾说,好的艺术家生搬硬套,伟大的艺术家窃取灵感。我认为,历史研究亦该如此,而且特别希望自己窃取灵感时,能做到厚颜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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