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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急诊刀锋:救命人》第二章:甜蜜爱人

 昵称70957186 2022-05-25 发布于广东

大家好,我是李医生。

今天连载我的医学小说《急诊刀锋:救命人》第二章:甜蜜爱人,共约17000字,看完需要15分钟。微博(李鸿政医生)、知乎(李鸿政医生)、今日头条(李鸿政医生)同步更新。

以下接第一章:连载《急诊刀锋:救命人》第一章:飞来横祸

(1)
江陵的话很有道理,“这个险不能冒阿华。”
“等机子来看清楚再穿,他尸体都已经硬了”。华武星边说边快速找到了穿刺包。
“出了事算我的!”华武星眼睛都要蹦出来了。
江陵看他已经做了决定,他跟华武星同学5年,又共事了8年,他太了解华武星了,他做了这个决定,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了。
即便明知道前方可能是深渊,他也会一脚踏过去。
吴水脸上写满了恐惧,大汗淋漓,喘不过气,眼看他就要因为循环衰竭而晕死过去。这个曾经大闹急诊室、脚踹彩超机的年轻人,此刻命在旦夕。
华武星朝霍婷婷喊了一句,“给他推5mg安定(地西泮注射液,一种镇静药),让他安静下来,否则没办法操作。”
此时的华武星,依旧冷静果敢,口头说出去的医嘱格外有力量,不容置疑。
但霍婷婷有点迟疑了,并不是不相信华武星,而是因为今晚抢救室的值班医生是江陵,华武星今晚是在EICU值班的,按制度来讲,霍婷婷应该首先执行江陵的医嘱。所以她快速看了一眼江陵,希望得到江陵的许可。
华武星边迅速打开了穿刺包,边戴手套,见霍婷婷还没动作,急了,“你愣着干嘛,赶紧啊。
“推吧,5mg安定针。”华武星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正是江陵,他决定跟华武星站在同一条战线了。他们俩都认为吴水是心包压塞,要想救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迅速心包穿刺。有些心包压塞还有让你等待的时间,但吴水的情况来势凶猛,容不得丝毫耽搁了,没有彩超机子,那就没有吧。
霍婷婷得到了江陵的口头医嘱,手脚立即行动起来,迅速准备好了药物。
华武星脸上似有笑意,心想我们的江医生开窍了,一把扯开了吴水的上衣。此时吴水还有点意识,华武星还在挖苦他,“你命好,遇到了江医生!”
“当然,你也可能命不好,遇到了我。”
“都这时候了,你还跟他扯什么。”江陵也急了,让霍婷婷赶紧推针,5mg安定迅速进入吴水的血管,眼看着吴水应声而倒,瞬时由一个高度紧张进入一个极度平静的状态。
安定(地西泮注射液)是一种快速起效的镇静催眠药,急诊科医生用的比较多,5mg安定能让大多数人快速进入安静睡眠状态了。
“希望老天保佑他的呼吸还能坚持,血压还能维持。”华武星戴好了手套,瞅了一眼心电监护,淡淡的说。患者本来血压就低了,因为循环衰竭,安定针虽然能迅速让人镇静,但同时也会进一步降低血压,这是非常凶险的。
江陵一把拧开碘伏消毒液,直接洒在吴水的胸口上。边倒边说,“这回操作也算有我的份了,大不了一起死,他妈的。
华武星斜眼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暖,关键时刻,老同学站在自己这边,感觉还是不错的。
一瓶碘伏差不多倒完了。
这就是穿刺前的常规消毒了。一旁的规培医生小林看的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这种消毒方式。平时术前消毒都是用镊子夹住一块纱布,纱布沾了消毒液,缓慢的一圈两圈三圈这样消毒,而江陵是直接整瓶都洒在了患者的胸口。
这的确是争取了很多时间。
吴水的情况,容不得一秒的浪费了。
江陵这边刚消完毒,华武星立马铺了巾,江陵顺手固定了巾布,俩人非常默契,衔接非常好。
华武星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持着穿刺针,对准吴水胸口剑突下穿刺点,缓缓进针。
本来常规还需要打局麻麻药的,但因为刚刚已经给吴水用了安定针,估计不会有明显痛觉,为了进一步节省时间,华武星省略了打麻药的时间,直接持针就上。
现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除了机器尖锐的报警声,没有别的声音了,仿佛可以听得到穿刺针刺破吴水胸膛上皮肤、进入组织的沙沙声音。
华武星眼睛勾勾盯着穿刺针,边进针边回抽注射器。只要回抽看到有血,就意味着已经进入了心包腔。
成败在此一举!
心包穿刺术在急诊科来说算是难度比较高的操作了,通常是心内科医生做的比较多。华武星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急诊科医生,自然也做过不少。但那都是在有彩超机子看好了积液积血情况,找准了位置来穿刺的,像今天这样,没有任何定位的情况下直接穿,是从来没试过的。
那就是完全依靠经验了,依靠他对病人心脏心包解剖的熟知程度,既要避开大血管,又要避免扎伤心脏,还要精准落入心包腔,简直就好比要孤军一人深入敌营砍掉对方将军脑袋然后全身而退一样,难度可想之大。
吴水血压越来越低,华武星这边还没抽到血液,江陵急了,让护士继续给病人补一瓶500ml的生理盐水,“全速滴入,看看能不能把血压提上来。能争取多一秒是一秒。”
华武星额头上有汗水渗出,但手里活没停。大家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突然,一股暗红色的血液进入了注射器。
成功了!!华武星立即停止了进针,以防针尖捅破心肌。
华武星的穿刺针稳稳进入吴水的心包腔,穿到了积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华武星先是回抽了将近20ml血液出来,然后迅速置入了导丝、导管,最后把一根直径2-3mm的导管留在心包腔,作为持续引流。
眼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导管快速引出。
华武星才松了一口气,“操蛋!差点把老子吓死了。他血压怎么样?”
江陵回看了一眼心电监护,说:“血压已经上来了,心率也开始下降了,这小子命大,活下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欢呼。
小林有点不解,问华武星:“华老师,这万一回抽的不是心包腔的血,而是心脏里面的血液呢?”
“你小子总算问了一个好问题。”华武星笑了,说:“所以我们要缓慢进针,一旦抽到血液,一般都是心包腔的,如果再进深一点,可能就是心脏里面的血液了,那就意味着我们穿破心脏了,那就大家同归于尽了。”
“玩笑归玩笑,心包腔的血,由于凝血物质被消耗掉了,我们抽出来后会发现这个血液是不能凝固的了,而心脏里面的血,你一抽出来,很快就会凝固,这点可以鉴别,这叫做抽出不凝血。你看这个。”华武星摇晃着刚刚那管注射器的血,暗红色的血液,果然是没有任何凝固的迹象。
“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也是终极办法,可以判断你华老师是不是把针放在心包腔里面,那就是看病人的反应,你看吴水现在血压上来了,心率下去了,面色开始转红润了,就知道肯定解除了心包压塞,而不是刺破了心脏。”江陵也笑了,现场气氛开始变得轻松了。
吴水活过来了。但他还处于镇静状态,丝毫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的问题还没解决。
为什么他会发生心包压塞,应该是心包里面的某根血管破裂了,或者还有其他猜不到的原因。必须进一步处理。
江陵联系了住院部心血管内科、心胸外科的医生下来会诊。
看看下一步要怎么处理吴水。
大家商量后的意见是,先放EICU观察,完善心脏彩超检查,密切关注心包引流管的血量,如果出血没有自行停止,可能需要开胸手术。
江陵把吴水的情况告知了杨小慧,说她男朋友刚刚死里逃生,但现在需要住院进一步处理。杨小慧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怕得不得了。
华武星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让小林给杨小慧也做一个心电图,顺便看看她的左侧肩膀是不是有安全带的勒痕。
没多久,小林来报,“华老师当真是神人啊。”
“怎么样,要不要告诉交警?”江陵问华武星。这如果真的是吴水无证驾驶,那这个车祸的性质又变了,一边司机酒驾,另一边司机是无证驾驶,都是不怕死的主。
“抢救室今晚是你负责的,我只是路过的,怎么做你自己定啊,”华武星说。
“哼,你还路过,刚刚谁在那恨不得扒开人家的心包。”
“那是两码事。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交警肯定会查明真相的,当然你给交警叔叔提一句,节约交警叔叔的取证时间,交警叔叔应该会给你点个赞的,哈哈!”华武星给江陵使了个眼色。
一看时间,已经凌晨2点。
“先这样吧,吴水进入EICU了,我让小文盯住他引流管,估计死不了了。”华武星扔掉手套,径直回EICU了。
抢救室和EICU挨得很近。
没过多久,吴水的姐姐也赶来了。杨小慧的父母也先继赶到。他们分别找江陵和华武星了解了情况。
华武星把吴水的情况简单跟他姐姐说了,他姐姐听了都觉得害怕,心有余悸。然后补签了心包穿刺书知情同意书。
华武星最后问她,“吴水在哪工作。”
“吴水刚辞了工作,暂时还是待业状态。”他姐姐说。母亲在老家,姐弟俩都在汉南市生活。
“那今晚(事实上应该是昨晚了)的车是谁的,是吴水的,还是他女朋友的。”华武星在试探。
“他哪来的钱买车,这车子估计是他女朋友的,那个叫杨小慧的姑娘的,他们处了半年多了。”
“哦,对了,吴水说他考驾照花了特别少钱,说是熟人朋友介绍的,还有这么好的事,等他醒来我还得好好问问他,我也想考,省点钱。”华武星笑着说。
吴水姐姐听到这话,登时皱眉摇头,“说到驾照这事,别提了,那小子,科目二考了3次都没过,还好意思提......”说到这里,她可能意识到不妥,不是什么光彩事,就不打算往下说了。这一切都被华武星看在眼里。
吴水没驾照,那这事就石锤了。
(2)
吴水姐姐还想多问几句,这时候规培医生小文冲出来,跟华武星说,“那个自杀的女孩子,唐晓玲,氧合不好了。”
这在华武星的意料之中。一个长时间低血糖、酒精中毒的患者,深昏迷,肯定是大脑功能抑制了,刚刚颅脑CT虽然没看到脑出血,但是有些脑水肿,这很容易会影响到患者的呼吸和循环的,呼吸会逐渐微弱,血压也会降低,如果不及时处理,患者可能就会死去。
“别慌,”华武星边走边说,“呼吸机都在病床旁边了,气管插管箱也在,等下你给她气管插管,我把关。她死不掉的。”
小文又兴奋又紧张,“我来么?”
“你想做一个出色的急诊科医生,气管插管那是必须学会的,谁都有第一次,你的第一次,就这次了。”
呼吸衰竭的病人,要上呼吸机,那就先得做气管插管,一根长30cm左右的气管插管,手指般粗,插入患者气道,起到一个沟通患者肺部和呼吸机的作用,呼吸机就可以把氧气通过这根气管导管输送到患者肺部。
俩人边快步走边说,不一会就回到了唐晓玲床旁。几个护士已经在处理,给面罩吸氧,氧流量调到了最大,但心电监护显示的血氧饱和度始终上不去,只有90%左右,再转差的话就有生命危险了。
“准备插管!”华武星一声令下。
事实上,手脚麻利的护士们早就准备好了气管插管装备,都放在床尾了,就等华武星召唤了。
“呼吸球囊放在床头,小文,不用紧张,她已经昏迷了,不会痛苦的,等下就按我之前教你的,用喉镜挑开她的声门,看准声门,再把导管送进去,一定要看准了再送,你第一次做,看不准看不清就不送,否则很容易进入食管。进入食管,那就失败了。”
“明白了吗?”华武星盯着她问。
看得出小文有些紧张,华武星安慰她,“没事,第一次都这样,我当时还差点尿裤子了呢。”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小文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
她屏气凝神,单脚跪在病人床头,左手迟喉镜缓缓置入病人口腔,使劲挑了挑,却看不到声门。
“老师,声门没法暴露呢。”小文说。
“用点力,往前上方用点力,再用点力,不要翘病人牙齿,否则她醒过来后发现门牙没了,咱们要赔的,种植牙老贵了。”华武星淡定从容,指点着小文。
小文想笑又不敢笑,依照华武星的指导尝试用力挑开病人咽喉。
可能是力量不够,用力的方向不对,迟迟没能暴露声门。
小文有些着急了。
“别急,沉住气,我看着呢,她血氧饱和度还有90%,能撑,继续。”华武星平静的说。
“看到了!老师!”小文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声门了,声门还在一动一动的。”
“可不嘛,只有死人的声门才不会动呢。”华武星一句话差点又惹得大家一堂笑。
“给。”华武星把导管递给小文。
小文右手接过导管,缓慢地伸入病人口腔,对准咽喉、声门,小心翼翼放了进去。
“进去了么?”华武星问。
“快了。”
“好,进了!”小文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自豪。
几个护士看到导管进入病人呼吸道,立即把呼吸机推过来,接好管路,马上上机。呼吸机立即开始给病人打入高浓度的氧气。理论上讲,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应该马上提升。
“病人血氧饱和度将至88%了!”一个护士说了一声。
华武星觉得有点不妥,用力压了一下病人胸口,同时耳朵扑近导管末端,却没听到有气体流出的声音。而且呼吸机那端也没看到应有的呼吸波形。
“不对,不在气管内。”华武星依旧不动声色。
“华哥,掉到85%了。”有护士大喊。
“拔出来,把导管拔出来,扣面罩,呼吸球囊通气。快!”华武星跟小文说。
小文见状,慌了,不知所措。
“拔!快!”华武星又催了她一次。
小文手在发抖,不知为什么要拔掉,“这不是已经进入气管了么,怎么会这样。”
“冯小文!拔掉气管导管,你的导管进入食管了,呼吸机打进去的气体都到她肚子去了,没有去到呼吸道,赶紧拔掉,然后扣面罩给她吸氧,否则她就要缺氧死掉了!”华武星吼了她一句。
“华哥,掉到83%了。”护士又喊。
华武星一把推开了冯小文,占据了床头位置,快速拔掉了病人口腔的气管插管,同时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面罩,死死扣住病人口鼻。接好呼吸球囊,按压送气。
扑-----嗤------扑-------嗤-------
呼吸球囊开始给病人送气,饱和度开始缓慢上升,不到几秒钟,升到了90%。
90%是一个安全界限值,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再按了几口气,饱和度快接近95%了。
病人转危为安。
小文呆在一旁,看着华武星操作一切,自己帮不上忙,而且刚刚差点因为自己的失误让病人出现生命危险,不由得委屈难过,一时间没忍住,眼泪掉下来了。
“哭什么,这样就哭了,那以后还有排哭呢。”华武星松开面罩,准备给病人插管了。病人现在血氧饱和度上升了,可以耐受短期缺氧了,所以他决定亲自给她插管。
在护士的配合下,华武星三两下就把气管导管准确无误插入了病人的气道,然后连接了呼吸机。
这下患者彻底安全了。
华武星起身后,本想再说小文几句,但发现她满眼泪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说,“慢慢来,第一次谁都会搞错的,明明就两个洞,一个是气管口,一个是食管口,想进气管却偏偏进了食管,有时候想去食管又偏偏去了气管,需要时间,没事的。”
“回去再好好想一下,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多试几次,就能成功了。”
“对啊,华老师很温柔的,不要被他吓到了,他刚刚也只是着急病人而已,你别放心上。”旁边一个护士也安慰冯小文,“有他的指导,相信你很快就能上手的。”
冯小文擦干了眼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同时不解的问,“老师,我感觉急诊的病人做气管插管比麻醉科的难多了。”
冯小文是硕士毕业,专业是急诊医学科,这个月刚来急诊轮科,之前也见识过华武星给病人做气管插管了,她自己也去麻醉科练习了半个月,一直跃跃欲试。
“那是啊,急诊科的病人都是比较危急的,而且病人情况很差,可能一两下插不进去患者就会因为缺氧而死翘翘了,而麻醉科的病人,通常是全身条件很好的,而且已经被充分镇静镇痛肌松了,随便你怎么插,所以相对来说容易一些。”
“但话说回来了,麻醉科也有很多高难度的插管,而且他们插管的次数比我们吃饭还多,所以专业手法上还是他们更胜一筹,这点咱们得服。万一哪天咱们自己捣鼓不进去了,还可以找麻醉科老师帮忙,记得这点。”
冯小文似懂非懂点头,眼睛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花。
“还有,小文,记住我一句话。”华武星回过头说,“病人不会因为你插不上气管导管而死亡,病人只会因为缺氧而死亡,对不?所以下一次插不上管,不要着急,既然插不上,那就先别插了,扣好面罩,按压球囊通气,只要保持氧气维持,患者就死不掉。再找人帮忙,或者缓一缓再重新插。”
华武星这席话,都是血的教训。他自己也曾经是菜鸟,也有过无数的经验教训,但他也知道,试图通过简单几句话就想让小文领悟到经验,那是很难的,很多事情都得自己亲手试过了,才来的深刻。
华武星把唐晓玲已经气管插管接上呼吸机的消息带给了她的父母。
唐晓玲父母得知状况后,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华武星说,“她的大脑功能受到明显抑制了,今晚是呼吸不好,说不定明天血压也扛不住,你们得有心理准备。”
唐晓玲父母声泪俱下,又问华武星,“还有没有机会醒过来?”
“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很多遍了,长时间低血糖会导致大脑神经细胞水肿、坏死,造成脑损害,而且注射胰岛素自杀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有些人能醒过来,有些人醒不过来,她这么长时间的低血糖,肯定情况重得多,你们自己体会吧。”
“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唐晓玲父亲越说越靠近华武星,然后悄悄地塞给了华武星一个信封,鼓鼓的一个信封。
华武星立即后退了几步,“别!别这样!这个东西改变不了你女儿的命运,你不给这个,我们是这样治,你给了这个,治疗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是我们老俩口一点心意,一点心意而已,你今晚抢救了她一个晚上,也够辛苦了,你拿着这个,我们心安一点。”唐晓玲父亲结结巴巴地说,看得出他是第一次做这个事情,动作有些笨拙。
“华医生,您收下吧。”唐晓玲妈妈也在一旁小声说。看来他们是商量好的。
华武星笑了,表情有些诡异,“告诉我,你们的摄像头放在什么地方?来,说吧,有几个摄像头,录音笔。”
唐晓玲父母不知道华武星说什么,面面相觑。
“你们送红包给我,不就是想拿我软肋嘛,可惜你们打错算盘了,我还真不差钱。”华武星的笑容有些可怕,尤其是在这幽长的走廊里,让唐晓玲父母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
“我们哪有摄像头录音笔啊,华医生你误会了,我们是真的想感谢你。”唐晓玲父亲缓过神来说。
“感谢我什么啊,你们女儿刚刚差点死了,而且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大概率醒不过来了,有什么好感谢的,我只是做我的工作而已。”
华武星这句话,就像冬天的冷水一样,直泼在唐晓玲父母脸上。
他们脸色铁青,怔住不动,再也没说话。
华武星也不再理会他们,径直回病房了。丢下一句话,“病人如果有变化,我会通知你们,别跑太远。”
留下唐晓玲父母在走廊,他们就像两尊残破的蜡像,许久才听到唐晓玲妈妈的嚎啕大哭,刺破长空。
回到病房后,华武星又巡视了一圈病人,一共10张床,都住满了,都是重病号,“今晚的吴水和唐晓玲变数最大,得密切关注,”他跟小文和护士们说。
EICU的护士们手上的活干不完,但闲暇时还是会打听唐晓玲的事情。
他们问华武星,“知不知道为什么唐晓玲会自杀。”
“傻姑娘呗,她父母说男朋友大概嫌弃她有糖尿病,然后就分手了,再然后就是想不开,自杀了。”华武星说。
“真可惜啊。”姑娘们替唐晓玲抱不平,又觉得唐晓玲太傻,男人全世界到处是呢,全中国还是男多女少呢,女生资源少,她长得还这么好看,还怕没男朋友嘛。
“这你就不懂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爱情吧,”另外一个护士抽空回了一句,手上的活没停。
“好了,咱们也不扯了,低血糖昏迷、酒精中毒的治疗也就只能这样了,接下来看她的了,这就是命。”华武星说完准备去睡觉了,已经凌晨4点了,也直到现在他才稍微闲了一会。
临走前,他跟小文又说了一句,“好好努力,你将来一定可以当气管插管跟玩儿似是的,没啥大不了的,饭得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你在我们这里呆半年,绝对让你脱胎换骨。”
这话说到冯小文心坎了,眼睛汪汪的,又准备落泪了。
华武星忙喊,“打住,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哭了啊。有上级医生在,你又没闯祸,仅仅是一次失利而已,算啥。好好睡一觉,明天还得早起开医嘱干活呢。”
小文拼命点头。
华武星看到稚嫩的冯小文,就好像看到8年前的自己。8年前,他刚参加工作,也是在这里的急诊科,有过很多快乐,跟老马的,跟同事的,跟病人的,跟家属的.....但也有刻骨铭心的苦痛记忆,尤其是跟病人家属之间,华武星永世难忘。
但那些都是不开心的记忆,华武星尽可能地想抹掉这些记忆,但越是想抹掉,就越忘不掉。
以至于他又失眠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试过睡不着觉了。急诊科医生夜晚值班几乎是彻夜不眠的,难得有一刻是松闲的,华武星就会扑倒在床上,刚开始怎么也睡不着,护士敲门的声音,走路脚步声,喊他起床处理病人的声音,都会让他紧张。
但随着经验的增长,心态放平了不少,只要有10分钟的休闲,他都能倒头便睡,一睡就着,醒来后又精力充沛。
但现在却翻来覆去难入眠。
眼看天就要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华武星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睡梦中又梦到了吴水的心包引流管,也梦到了唐晓玲的胰岛素笔,还梦到了走廊尽头的唐晓玲父母......
突然间手机响了。
华武星从睡梦中醒来,极不情愿睁开眼,一看手机,是江陵来电话了,接通电话后,江陵平静地说,“那个喝了酒的司机,陈凯,死掉了。”
华武星听到这消息,立马从床上蹦起来。
“谁死了?”
“陈凯,那个40多岁的喝酒司机,硬膜外血肿那个。”江陵重复一遍。他昨晚也没消停过,一直在处理源源不断的病人,华武星回到EICU后他还忙得焦头烂额。后来接到神经外科医生的电话,说患者术中情况很复杂,除了有硬膜外血肿,还有硬膜下血肿。
“奇怪的是第一次头颅CT没看到有硬膜下血肿啊。”江陵很惊讶。
神经外科医生说,“估计患者的硬膜下血肿是在做完CT之后才发生的,并非受伤当时发生,所以CT没有发现,当他们做完了手术,做完了硬膜外血肿清除术后,发现患者不对劲,不排除还有出血可能,迅速送CT室复查,果然发现患者新发了硬膜下血肿。”
硬膜外出血、硬膜下出血是完全不同性质的脑出血。硬膜是一层比较硬的脑膜,包围着松软跟豆腐脑组织。硬膜外出血,一般还不至于马上压迫脑组织,因为有硬膜隔开了。但硬膜下的出血,迅速就会波及大脑。
“刚想推进去再次做手术,患者呼吸心跳就停了。估计是影响了脑干,进展很快,来不及抢救。”神经外科医生说。
“太可惜了。”江陵叹了口气,接着问,“家属什么态度。”
“家属还好,毕竟患者属于酒驾,伤的又重,虽然很伤心,但他们还是接受了这个结局。”神外医生说。
江陵一脸茫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硬膜外出血,竟然会夺去了陈凯的性命。由于大脑有硬脑膜保护,所以硬脑膜以外的出血一般不会波及到大脑组织本身,所以多数情况下手术清除了血肿就好了,不至于致命。但没想到陈凯还有迟发性的硬膜下血肿,硬脑膜以下就是脑组织了,凶险度高了许多。
他开始懊恼,问华武星,“如果昨晚他不同意吴水的插队,执意要给陈凯先做头颅CT,早几分钟送入手术室,情况会不会得到改善。”
华武星说,“他那么严重,早几分钟晚几分钟不会有什么区别。别多想,这事不怪你。”
话虽如此,华武星也还是恨得牙痒痒。
心有不甘。
睡意全无。一看闹钟,已经6点半了。
挂了江陵电话,华武星披上白大褂,快速走向病房。护士见他这么早起来,都觉得奇怪,病人都挺好的,这么早起来干嘛,不多睡一会。
华武星跟护士关系不错,大家知道他忙了一个晚上,都想他多睡一会。华武星没说话,径直走到吴水床前。
吴水已经醒过来了,精神还不错,此时在吃粥。心包引流管已经没有血液引出了,看来没有活动性出血了。而且心电监护看到生命体征一切稳定。
华武星黑着脸,说:“恢复得不错啊,还吃起了早餐。”
吴水停了下来,说:“感谢华医生救命之恩,护士都告诉我了,昨晚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就在太平间了。真的非常感谢你,等我恢复后,一定要请你吃顿大餐。”
“对,你还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那个司机,陈凯,他就没你那么好运了,他现在已经躺在太平间。”
“什么意思?”吴水不理解。
“就是那个原本先送去做CT后来被你粗暴插队的病人,那个司机,还记得吧?他死了!”
华武星一字一字告诉吴水。
吴水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紧张。但很快他又想掩盖自己的紧张了,说:“他死了,好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对,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而已。不过,嗯,他如果早一点做CT,早一点送手术台,或许就能跟你一起吃早餐了。”华武星瞪着吴水,吴水忍不住一阵寒颤。
“还有,如果是你女朋友开车,而不是你开车的话,他肯定也不会死掉。”
这句话,瞬间让吴水脸色惨白。
(3)
华武星内心其实挺讨厌吴水这个人的,大闹急诊室,踹坏了彩超机子,无理由插队,还无证驾驶,但他命好,活了下来。陈凯命不好,被放在了太平间。
但不管怎么样,华武星没忘记自己的工作职责,他的职责是尽可能让手里的病人都活下来。对于吴水,他做到了。
但对于陈凯,还是失误了。
虽然正如他安慰江陵一样,早几分钟送检查也不会改变结局。但起码那是一个机会,只要有机会,就不应该放过。但正因为吴水的蛮横,这个机会没了。
吴水突然掩面大哭。
护士闻讯赶来,问怎么回事。
华武星示意她们忙自己工作,不用管这边。
“哭也没用啊,人死不能翻身。陈凯的老婆孩子哭的更惨,那叫一个惨啊,整栋楼都听到了。”华武星胡乱描绘。他就是要吴水难受,要吴水煎熬,要吴水付出代价。
吴水哭着说,“当时真的很害怕,我全身都在颤抖,那是小慧的车,而且天很黑了,路上没什么车,我才敢摸着方向盘开一小段路,刚准备换小慧来看,他就撞上来了。小慧说胸口痛,脸上都是血,她可能是被撞伤了,或者是有什么严重的病,我爸爸去年就是心梗去世的,去世前也是胸痛地不得了,我以为小慧跟我爸一样.....”
“所以我让江医生先看小慧,先给小慧检查,我怕小慧有什么情况,那就糟糕了。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严重,我以为他是喝了酒装糊涂而已。”
吴水的哭声,再次吸引了护士们的注意。
吴水这番话,出乎华武星意料。
原来吴水是对胸痛有心理阴影了,估计他父亲的心梗让他非常害怕了,事实上杨小慧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心梗呢,何况还刚刚出了车祸,肯定是车祸引起的胸口痛啊,但不管怎么说,他真的很关心杨小慧。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要求先给杨小慧做了CT,然后排到陈凯,最后一个才是他自己。这么说来,他也不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正如之前霍婷婷她们说的,这还是一个情深种,可惜脾气发错地方了,撒向江陵身上了。
华武星没再理会吴水。
他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他本以为吴水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但现在看起来,吴水的坏可能也仅仅限于一时冲动蛮不讲理。
很快就到交班时间了。
急诊科科室主任马志成来了,众多医生、护士一起交接班,江陵、华武星分别简明扼要地交代了昨晚夜班情况。
然后一起巡视了EICU的情况,了解到科室新来的两个病人,吴水,唐晓玲。
马主任巡房后,指着吴水的心包引流管,说:“如果没再有血性液体引出,估计就是自行止血了,避免了一次开胸手术,今天复查一个心脏彩超,看看心包积液情况,同时请心胸外科医生会诊看看,如果没有特殊,就安排他转去普通病房,择期出院了。”
“阿华,病人的心包穿刺术同意书,补签字了没。”马主任问。
“签了,给他姐姐签了,他本人清醒后也补签了。”华武星说。
“你是真大胆啊,我看以后就叫你华大胆算了吧,哼,没有签字,没有彩超,直接就给人家干上了,还拉上了江陵,这万一没穿中,患者没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马主任微微有些生气。
华武星满不在乎,说:“当时那个情况,如果不穿,或者等接到彩超机子看清楚了再穿,他现在就躺太平间了。”
“你也这么想的么,江陵?”马主任转头问江陵。
江陵说,“主任您常说救人第一,昨晚的确是迫不得已。事后我们也第一时间找家属补签字了,而且现场也有摄像头,咱们动作如果不快,可能今天就要死亡病例讨论了。”
“哦,这么说来,我还得向医务科给你们邀功了,对么。”马主任边走边说。
众人跟上。
“邀功倒不至于,别扣奖金就好了,否则下个月得吃土了。”华武星一句话惹得大家想笑又不敢笑。
马主任没准备再说这个话题了,带着大家去查了唐晓玲的情况。
华武星把病史简单介绍了,最后说:“患者长时间低血糖、加上酒精中毒,导致患者深昏迷,出现呼吸不稳定,预后很差了。”
“大好年华的一个小女生,就这样真可惜啊。”马主任看完唐晓玲CT片子后说,“脱水药上了么,患者有点颅内水肿。”
“都用了。”华武星说。
“还是请神经内科、内分泌内科来看看吧,看看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咱们干急诊的,别想着一切都大包大揽,要懂得找人帮忙,这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对我们自己负责。”马主任说。
马主任话有深意,但说的是很正确的。急诊科是处理急诊的,病情复杂的必须找人帮忙会诊,一方面综合各方面治疗意见,另一方面也是多个人分担责任,万一出了事情,不至于是自己一个人承担。
“继续观察吧,看看有没有机会醒过来,下午再拉过去复查一个头颅CT,看有没有新的发现。”马主任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让大家各自看病人。
马主任把华武星叫过去主任办公室,私底下教训他,“你也干了将近10年了,马上就要升副高了,做事情能不能想想后果,像昨晚这种情况,什么样的应对措施才是正确的,才能够保护自己,你知道么?万一搞砸了,你这辈子就老死主治了。”
华武星把头歪向一边,说:“我只记得老马教过我,救人第一,其余的放两旁。这句话我记了整整8年,我可不敢忘记啊。”
“你小子,现在还学会倒腾我了是吧,”马主任点燃了一根烟,眯眼看着华武星。
“岂敢啊,要不是吴水那小子把机子踹坏了,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硬着头皮上啊。”华武星摊手无奈说,“你得赶紧叫人来看看咱们机子是不是真坏了,坏了得让他赔,否则出院了这事就没下文了。”
8年前,华武星来到这家医院工作,当时马主任是他的带教老师,手把手带华武星成长。他们俩关系挺好,华武星头脑聪明,反应很快,深得马主任喜爱。后来马主任成为科室主任了,华武星也成长起来了,自然也成为马主任手底下的爱将。
在华武星内心深处,马主任一直是自己的师傅,有时候又像自己的兄长,他们俩的关系,可以说是亦师亦友,华武星习惯称马主任为老马。
“彩超机子的事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说说吧,下次还发生这样的事,你应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妥当的。”老马继续问华武星,“而且,我是说过救人第一,毕竟干咱们这行的,就是救命的,但我是有前提的,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才是救人第一,如果你自己都保护不好,谈什么救人。”
“你的意思是不管他了?让他活活憋死?”华武星斜眼看了老马。
“说你傻,你真傻。”老马没好气的说,“人,肯定要救,但你得找人撑着,懂么?”
“找你?”
“找我也行,但找我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只能管管咱们科室百十号人,到了上面,我就控制不住了。”
“那你的意思是?”
“找医务科啊!找总值班啊!找院领导啊!傻小子!”老马狠狠吸了一口烟,都喷在了华武星脸上,华武星不吸烟,不喜欢烟味,赶紧捏住了鼻子。
“找人我当然知道,但当时那种环境,根本来不及找人啊!”华武星反驳。
“你旁边不是有人嘛,傻瓜,让护士打电话给总值班,让规培医生打电话给医务科,不能让他们干站着看你干活啊,电话打通了,告诉他们,你准备给一个病人心包穿刺,但是彩超机子坏了,来不及借,只能盲穿,再耽误就必死无疑,要救他就只能盲穿,后果是可能加速病人死亡,让他们同意你的决定,他们同意了,你就放开手脚干。”
“你边做准备边说话,手机免提,所有人都听到,到时候所有人都是证人,懂了么。”老马缓缓吐了一口烟。“只要总值班、医务科的人知道这件事了,等同于医院知道这件事了,那一旦出了事,就怪不到你头上了,上面有医院顶着。”
华武星突然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老马说的有道理,当时的确是自己冲动了。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这种精髓就学不到呢,说你精明吧,有时候又太老实。说你老实吧,有时候又跟猴似的。让人不省心啊。”
“那万一总值班、医务科不同意操作呢?”华武星问。
老马怔了一怔,然后才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们怎么可能不同意,医院的宗旨还是要救人的,他们顶多让你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决断,他不能替你决断,他们也不傻的。”
“只要他们没有明确拒绝你,没说不能操作,那这事就成了。你已经成功让医院知道你在以身犯险救病人了,而且通知过他们了,万一出了事,说句不好听的,扎破了心脏,加速了病人死亡,医院也或多或少会帮你兜着的,而不会把你推上风口浪尖。”
老马几乎等同于把这件事的凶险及化解方式揉碎了喂给华武星。
华武星也算是临床老鸟了,但在应付这些可能涉及医疗官司的事情上,还是不够精。
“另外,一大早我就接到了家属对你的投诉,唐晓玲的父母。说你说话难听,态度不好。这事是真的么?”老马继续问华武星。“他们在门口就拦住我了。”
华武星摊开手,说:“我历来都是这样的了,不喜欢我的家属大把。我也不需要他们喜欢我啊,我是医生,不是人民币。”
“这个事也不能怪你,你有你的性格,虽然家属不喜欢你,但同事喜欢你啊,说明你这个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老马笑着说,“但是你得警惕啊,急诊科人来人往,什么病人家属都有,咱们还是尽量平和一点,别得罪人,别哪一天你挨揍了,或者说被砍伤了,那多委屈啊。”
“主任,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可准备下班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我妈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呢。”华武星开始打呵欠了。
“一说到这个事你就给我打马虎眼,上点心吧,这方面你得像江陵学习。”老马说。
“我走啦。”华武星转身就出门。
老马喊住了他,欲言又止。
“少吸点烟,我走啦。”华武星头也不回。
老马再次喊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心平气和地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他过去了,翻篇了,不能让它带进你所有的生活,多数家属还是普通人,可以沟通的嘛,你也不用跟个刺猬一样,既会伤到别人,自己也不开心,何苦呢。”
华武星没有回答老马,走了。
他这个班结束了。在更衣室又碰到了江陵,江陵看华武星情绪低落,以为他被老马叫去批评了,安慰他,说:“被领导教训两句也没啥,还不至于扣奖金吧,他们知道你还要供房的呢,会手下留情的。”
江陵自己也不开心,正为陈凯的死有些内疚,试图说个笑话松松气氛。
但好像不怎么好笑。
起码华武星没笑。
华武星不开心,并不是老马教训他,事实上老马也不算教训他,而是教育他,这是他们俩的一种相处方式,差不多10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江陵比华武星晚入职几个月,而且当时他跟着另外一个上级医师学习,并没有跟老马接触太多,所以他不能完全理解华武星和老马之间的感情。
华武星不开心,是因为老马又说到了他的痛点。就是跟家属之间的瓜葛,刚入职那年,华武星还是非常热衷于跟家属打交道的,直至有一次,华武星被家属蒙骗了,害得他很惨,被医院扣分处分还是小事,最惨的是内心的原则被冲撞了,那个家属颠覆了他对美好医患关系的向往,从此以后,他不再相信家属,甚至波及了患者本人,但华武星毕竟还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还是他的工作,他更愿意跟疾病打交道,专研临床疾病他可以废寝忘食。老马曾经开导过他,让他尝试跟家属友好沟通,会发现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友善的,医生群体也不都是好人啊,也有坏人啊,遇到一两个恶劣的家属不能代表天下家属都是这样的。
但华武星则有自己的坚持,治病是他的任务,治病人才是悲哀的开始,试图跟家属建立关系更加是灾难的前奏。
他已经不愿意去回首这段往事,希望它可以永远埋在心底,但这件事对华武星的伤害是持续存在的,老马也看出来了。
短暂调整之后,俩人都逐渐平静了下来。华武星问江陵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江陵摇头,“今天不行,约了女朋友,去看车,女朋友相中了一款最新出来的新车,准备买来做咱们的婚车。”
“豪车?”
“还行吧,全款拿下来可能得30多万。”
“你小子,存了这么多钱我咋不知道呢。”华武星调侃他。
江陵苦笑,“我有几个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车她出一半我出一半。她们银行今年业绩好,奖金高,而且她父母也体弱多病,常往医院跑,家里没个车还是挺不方便的。”
华武星刚想说话,老妈的电话又来了,华武星在换衣服,接通后放了免提,电话一接通,电话那头就迫不及待开口了,“儿子啊,你回来了没有,我已经约好人家姑娘了,就在我们家楼下咖啡厅,你得准时来啊,别让人久等,我跟你说啊,这姑娘特好,妈哪哪都喜欢,好生养,准能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
“妈,你别跟催命符一样啊,你儿子昨晚值了夜班一宿没睡啊,你要折腾死我啊。”华武星提高了嗓门。
“知道我儿子辛苦了啦,但这事特别重要啊,前面几个你都不满意,这个你肯定喜欢!你先回来见了面,晚点妈让你在家睡个一天一夜都行,总可以了吧。”
电话里沈大花的声音特别有穿透力,江陵快憋不住了,想笑,又不敢发出声音。
华武星才意识到江陵也在旁边,赶紧说“先这样吧,我这就回去。”然后挂断了电话。
江陵才放开了笑,前俯后仰。
“笑吧笑吧,笑个够,”华武星没好气地说。
“但阿姨说得对,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你看我都快要结婚了,你连女朋友都还没一个,她能不急么。哦不,你是有女朋友的,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江陵笑着说。“相亲多好啊,省时省力,相中了直接送入洞房。
这是少有的江陵能够调侃华武星的时候。
华武星也认栽,说:“这是今年的第四个了。她给我张罗了四个了,一个比一个夸张,第一个只看了人家工作稳定,后面人家说不想生孩子的,黄了吧。第二个性格相貌不错,但要求我自己全款买婚房,我哪有钱,也黄了。第三个是上个月的事情,本来觉得还不错,后来一看,对方也是医生,然后就没下文了。”
医生跟医生的组合,看似完美,实际上无奈至极,俩个人都是不着家的,你夜班我白班,我白班你夜班,就跟太阳和月亮一样,这家没法过。这是华武星妈妈沈大花的原话,所以不答应。
“行了行了,”江陵不打算继续聊这个问题了,问华武星,“唐晓玲那个病人怎么样,还有什么办法么?”
“还能有什么办法,等呗。刚刚我看神经内科的医生在会诊了,看他们有没有其他招。”
“希望她能醒过来吧,”江陵若有所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是真难受的。”
“你操心的事可真多,下班了,赶紧带女朋友买车去吧。”华武星说他。“没有车,人家说不定还不愿意跟你结婚呢。”
这话说到江陵的痛处了,叹了口气,说:“都以为找医生当男朋友是挖到金矿了,殊不知穷的叮当响。跟那些做生意搞业务的同学比起来,人家豪车豪屋穿金带银,我们是真的太寒酸了。”
“哟,好像还有什么故事似的,说来听听。”华武星调侃他。
“算了算了不说了,一切会好起来的。”江陵松了口气,推开门走了,临走前给华武星加油,意思是祝华武星相亲顺利。
华武星收拾好东西,也走了。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听到护士在给老马打电话,说EICU 4床患者血压垮了,休克了,正在抢救。
(4)
华武星一听,“4床不就是唐晓玲嘛,刚才血压还行的啊,怎么就休克了呢?”
“怎么回事,是不是利尿剂用过头了,血容量不足了?”华武星问她。
护士说她也不知道,是里面的徐医生让我出来打电话的。
在华武星心里,虽然他口口声声跟家属说患者随时会死掉,但短时间内血压就垮下来是他也不能接受的,血压垮下来的原因很多,如果不及时处理,患者可能就真的一命呜呼了。虽然里面现在有值班医生在处理, 但病人是他自己收进来的,既然他知道了这个事情,就没办法置之不理。
华武星加紧了步伐,径自走入EICU病房。在走廊里又看到了唐晓玲的父母,俩人相拥而泣。华武星没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估计也没看到华武星。
进入病房后,华武星迅速换好了工作服,飞奔到唐晓玲床旁。
几个护士看到华武星又折回病房,都很奇怪,“华哥不是已经下班了么,怎么还回来。”
现场已经有值班医生在处理了,徐川医生,比华武星晚来一年的医生,也算是急诊科的一员干将了。他看到华武星又出现在唐晓玲床旁,也感到讶异,但很快就开始跟他描述唐晓玲的病情了。
原来刚刚神经内科医生过来会诊了,判断患者已经是深昏迷,估计是低血糖时间太长,严重影响了大脑功能,正如华武星所说的,大脑神经细胞死掉一个就少一个,死掉一批就少一批,没办法再生。
昨晚患者呼吸不好,需要上呼吸机了。今天发现,患者基本没有自主呼吸了,神经内科医生甚至怀疑患者已经有脑死亡了。
脑死亡,这是华武星不愿意面对,但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事情。
一个深度昏迷的患者,现在各种神经反射都引不出来,甚至连自主呼吸都没有了,真的非常可能是脑死亡了,简单地说,病人虽然还有心跳,但是脑功能完全障碍了,从医学上来讲,这个人已经是死亡了,只不过普通人还接受不了而已,毕竟患者还有心跳啊。
“已经跟家属说了吗?”华武星问徐医生。
“说了。家属接近崩溃了。”
难怪刚刚看到她父母在走廊痛哭。
“血压这么低,怎么考虑。”华武星问。
“估计是脱水药用的猛了了,液体不入不足导致的低血容量休克了。”徐医生分析。“现在正在加紧补液体,同时用点升压药,看能不能尽快把血压提上来,否则时间长了肾脏等器官也会受到波及。”
“老马呢”,华武星问。
“他去医务科了,好像是开会。”徐医生说。“我让护士给他汇报情况了。马主任很看重这个病人,据说她父母也找了医务部主任,好像医务部的潘主任跟她们家有点关系,是熟人还是什么的,搞不清楚,反正老马临走前吩咐了,必须好好看着她,别出意外了。”
“什么熟人不熟人的,如果真是熟人,昨天晚上一入院就应该给医务科潘主任打电话了,不可能拖到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才打电话,只能说明不是很熟,肯定是多方关系打听、七绕八绕才绕到潘主任身上,熟不熟咱们都是这样治疗。”华武星最讨厌别人看病找关系,好像找了关系就能起死回生一样。
“找了关系,起码家属安心一些吧,希望我们尽力。”徐医生试图理解家属的感受。
“不找关系我们就草菅人命了么?”华武星反问他。
“华哥,打住,饶了我吧,哈哈”,徐医生无意跟华武星争论,“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看看吧,治疗上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你更熟悉她。”
华武星没搭话,从头到尾又扫了一遍病人,检查了瞳孔,似乎有些缩小,对光反射很迟钝,这意味着脑功能真的不好。四肢的神经反射都引不出来。血压好了一些了,经过徐医生的处理,说明处理有效并且及时。
唐晓玲躺在病床上,除了还能看到心脏在跳动,真的就跟死了一样。就连胸廓的起伏,都是靠着呼吸机在吹,她已经失去了自主呼吸了,这意味着脑干功能严重受损。
护工阿姨这时候在给唐晓玲梳头发,小心翼翼的,边梳边叹气,“长得这么好的姑娘,真可惜啊。”
“阿姨,你梳这么好看,她自己也看不到。”徐医生说。
“那可不,她爸妈跟我说,她很爱美的,平时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我帮忙收拾好看一点,万一她醒过来,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会伤心的。”阿姨说。“还有,等下她男朋友会过来看她。”
“就是为了他自杀的那个男朋友?”徐医生问。
“是吧,我也不清楚,她父母说的。”
现在整个科室都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是为情自杀了,连护工阿姨都知道,很快整个医院都会知道了。
“她可能不会有醒过来那一天了。”华武星淡淡说了一句。
大家陷入了沉默,只有仪器的滴滴答答声音。
这时候一个实习护士过来了,要给唐晓玲登记尿量。华武星问她,“昨天到现在,总共多少尿量了。”
“2500ml左右。”
“嗯,还行。”
“老师,现在真的特别多女孩子自杀啊。”实习护士是个小姑娘,她边登记尿量边跟华武星聊天。
华武星嗯了一声,没搭话。
“我那边县医院,经常都会有人自杀的,现在割脉自杀的很少,都是吃药自杀,特别恐怖。”小姑娘说的很认真。
“哦?有特别有意思的病例么,说来听听。”华武星似乎饶有兴致。
“没啊,没什么特殊的,注射胰岛素的我们那边也有,我有个姐妹就是在我们那边医院ICU的,跟我提起过,还有一些是吃大量安眠药的,一整瓶全吞了,洗胃都来不及,人就没了。”
小姑娘越说越紧张,最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说太恐怖了。
“你说他们吃什么自杀?”华武星突然转过头来,瞪着小护士。
“安眠药啊。我就从来不敢吃,一个可能会成为自杀方案的药物我从来不敢碰。”小姑娘说。
华武星内心突然汹涌澎湃,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扭头就往外跑。把徐医生等人搞得莫名其妙。
华武星跑到病房外面走廊,看到唐晓玲的父母还在,坐在凳子上以泪洗脸。华武星快步走过去,问他们,“唐晓玲有没有吃安眠药睡觉的习惯?”
这个问题把他们问懵了,面面相觑,许久才反应过来,“没有吧,没有,没见她说过睡眠不好的情况,平时我们去挂号拿药,也就是拿胰岛素而已,没有拿安眠药啊。”
“那你们有没有吃安眠药?”华武星不死心,继续问。
“也没有。”唐晓丽父母给出的答案,显然不是华武星想听到的。
华武星进一步问,“你们确定她没有吃安眠药么,家里真的没有安眠药么?还是她自己偷偷吃你们没有发现?家里有没有安眠药的药瓶子或者药盒,留意过么?”
“医生你是怀疑她吃安眠药自杀吗?”唐晓玲妈妈嘴唇发抖,问了一句。
华武星点头,说:“我现在要你们回家找找,翻箱倒柜也好,啥都好,看看能不能在家找到相关的药瓶。我这边也会给她抽血去化验,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如果是安眠药中毒,还有机会么?”他们红着眼睛问华武星。
“不知道,见一步走一步。”华武星仍然没给他们希望。
回到病房后,华武星让护士给唐晓玲抽血,留尿,送去化验,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安眠药的证据,但是安眠药的种类这么多,检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出结果的。
老马回来了。华武星跟他说了情况。
“你怀疑她是安眠药中毒?”老马问,“不是胰岛素过量和酒精中毒引起的昏迷了吗。难道还有别的我们没发现的?”
(第二章完,待续)
《急诊刀锋:救命人》是我创作的第一部医学小说(原计划后续会有《急诊刀锋:追凶者》、《急诊刀锋:挑山工》),故事来源于生活,但不是生活,很多情节均为虚构,大家切勿对号入座。绝对真实的是,我在小说里面体现的医学知识、救命常识,以及医生和病人的沟通情况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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