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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许卫国:泗洪向南

 昵称79734495 2022-05-25 发布于江苏

泗 洪 向 南

                 文/许卫国(江苏)

     离泗洪县城青阳南七里有一条沟,叫七里沟,沟很宽,快要达到河的级别,现在有两千米大桥横跨,连接245省道,四通八达。早在清末到1968年之间,沟上有一座青石和灰砖砌的桥,是赵州桥那种形式,比赵州桥多三孔。桥的上身青砖勾白缝,中间有个三尺长,一尺宽的长方形凹进去,镌刻着“七里沟大桥”隶体,显得很有历史,桥孔以下是泗县平山青石紧密团结在一起,青苔、水锈使青石不青,却越发冷硬似得。发大水季节,有一般普通人在桥墩一侧回流处张网等鱼,这里水势缓慢,很多鱼来此小憩遛弯,不慎就会入网,但多是中下等小鱼。也有直接迎着桥孔下来的大水等鱼的,面对滚滚激流,这要有力气,一般普通人会被冲走,人冲不走,就会有大鱼身不由己翻进网里。偶尔会有人畜尸体。渔网是一丈长,四尺宽,深三尺的长方形网兜,交叉四根竹竿挑起四边形四个顶角,一根木棍绑在竹竿交叉点,另一端按个半圆木托抵在大腿上,大腿是支点。左手持木棍中间,网里有动静,左手拎起木棍,大腿也吃劲,水落鱼出,鱼拼命蹦跳,渔人右手有舀子(圆形带把子的小网兜),把鱼舀进去,右手往后一翻,准确丢进鱼篓子,鱼篓子多柳条编成,柳条天生亲水,半截泡在水里,鱼获得有限的自由,便不再翻腾,但常心有不甘,偶尔乱窜。枯水季节,桥孔空洞,在左可窥右一斑,在右亦然。这时,夜行人走过桥面脚步会情不自禁地杂乱,老怀疑桥下有人有鬼有其他。就因为这桥孔空了。

     桥下确实有人,民国期间,冬季月黑风高常有懒汉二流子冒充强人躲在桥底,遇到行人即上去拦住去路,搜缴钱财,此举本地谓之“短路”,通俗地讲就是拦路抢劫,与电源线无关。须知敢在冬夜走过野外大桥的人,也非凡人,要么身手不凡的硬汉,要么身无分文的乞丐,他们多无担心,几个毛贼有时比被“短”的人还胆怯。有时还被硬汉们打得鼻青眼肿。再说那时贼也有职业道德,穷人不抢,光棍不抢,老人妇女不抢,孤儿寡母不抢,可以抢的是身强力壮,这多是与虎谋皮。所以,短路这行业很快就后继无人了。

     夏夜,七里沟的人还拖张席子来桥上乘凉,这里地势高,地面光堂,风大,蚊子少,有人就瞎编说乾隆皇帝走过这里,说了一句话,蛤蟆就不叫了,蚊子也少了,真是金口玉言啊。他说了什么呢?这么有威力?瞎编的人可以编故事,编不出皇帝实际的旨意,或把自己的意思当皇帝的。而事实这里蛤蟆确实音域不广,且短促,确实没有小高庄蛤蟆叫的那么悦耳清脆,那腹腔胸腔鼻腔的共鸣似乎都历历在耳,音域、声调、节奏变化近乎通俗,民族,美声交响。这里蚊子比庄子上少了很多,足以安睡,个别不听乾隆皇帝话的蚊子可或略不计。乾隆皇帝在我们这里是故事很多,这是一个走群众路线的皇帝。

     这桥北接青阳,南联双沟的一条砂礓公路,当地人都说成官路,也对。公路有些年代,据说日本人之前就有了,日本人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也曾把路加高开宽,足以两辆车能对面破开。雨后稍微有点路眼,远处村庄的人上街赶集就往这公路某一段集中,到了公路就是万里长征走了一大半,就是新的转折点,就有人在这路上甩脚上、鞋上黏胶一样的肉泥,折断路边树枝挖、刮鞋上、板车、自行车盖瓦和轮子之间的死泥,路边树总是没有头,总是长不大,怎么看都像盆景。原因不说自明。

     自行车在烂泥地骑人,到了公路上还是被人骑,这决定了它是现代化的奴隶身份。如果现在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路人会注目这个骑车人,心想这一定是个了不起人物,也会嘲笑这个人,认为哪有我们赤脚好啊,欢走哪儿走哪儿,烂泥地、水沟里、小埂上……。大多数人是穷人,是赤脚的人,还是走公路边上那泥土路,平坦,不咯脚,也不陷人,这个感受猪羊牛马都懂。自行车嘀铃铃过去了,把他们丢得很远,他们又在想那么窄的轮子怎么不倒下呢。那时以及后来很长时间内,骑自行车的人都必须具备谦恭和自卑心怀,遇到熟人得老远下车打招呼,如果你仅仅骑在车子上打招呼,人家就会骂你八辈子没骑过车子,如果连招呼都不打会引起公愤,骂你是狗不吃的东西;有极少数人怕骑车带人,就把座垫后面的座驾拿掉,这种车子老百姓谓之“焦壳车子”,焦壳即不厚道,奸猾。为了加入有车一族,有的能人找些旧车把,旧钢圈,旧车杠,旧车胎,再买点小零件,也能凑成一辆车子,照样耀武扬威在砂礓公路上拉风。砂礓公路每天有一辆两辆汽车走过,引得孩子们赶来闻很稀罕的汽油味,胆大的还拾起泥块扔向远去的车轮,发泄心中的迷惑和惊奇。

     七里沟到了春夏秋,水面先后布满大小不一圆圆油亮的浮萍,凉帽一样的荷叶,碧绿簇拥的臭蒲,带花边的紫色菱角秧,带刺的鸡头米秧子,圆盘一样的叶片平放在水面,藁苗、小蒲、芦苇、臭蒲长相好似近亲,都是修长且好动,青蛙时常跳到芡实、野菱、荇草和水鳖的叶片上,下颌不停地跳动,眼睛圆睁,似随时有所图谋。蜻蜓停在芦苇叶片上磨牙,中午时分会死一样在那一动不动,你以为是植物,这若是在村庄必然引起小孩的捕捉,他们蹑手蹑脚,伸出拇指和食指,步步接近,汗水洇进眼内好痛,在所不辞,就为了那两指准确的一夹的快感。

     七里沟的水下鱼龙混杂,有高出水面许多的水草,还有紧贴水面浮萍,野菱、荇草等,还有暗藏水下的狐尾藻,眨鳞草,黑藻,金鱼藻,竹叶眼子菜等天然屏障,鱼虾大多时间都过着安稳的日子,但也会祸从天降。果然不久,沟升级了,被开挖、拓宽、吊底,而且一开就是两条河,七里沟名存实亡,改称为新濉河,和青阳北面的老濉河一南一北拥抱这个县的首都,桥被拆了,两条小船代替了桥,主要为七里沟人服务,艄公住在中间河堆上,左右逢源两条河,运送南来北往的人,七里沟似乎一下子距离人类很远,距离时代也很远,到青阳街赶集的人少了一半,传到这里的新闻往往早成为历史,林彪在温都尔汗粉身碎骨半年了,这里还有人祝他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呢。

     桥改到西边十里以外的姚圩子,桥是钢筋水泥,高大宽广,一个时代的标志,七里沟人心服口服接受这个新事物,原来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姚圩子这下热闹了。大桥名曰泗洪大桥,姚圩子遂傍大款改为洪桥。年轻的县委书记朱德功还不到三十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地为大桥剪彩,当时鼓乐齐鸣,掌声雷动,人们为时代欢呼,激情燃烧。解放牌、东方红缓缓驶过,看热闹欢呼的人掉进水里,陷在泥里,没有沮丧,还是一脸春水荡漾。

     那时七里沟被两条新濉河无情隔开,别说再去青阳如隔千山万水,就是过去小高庄、七里沟的孩子们放牛割草,在老桥上和谈后,可以轻松各自进入对方领地,不仅不会擦枪走火,一切都会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而现在雪上空留马行处,唯见濉河天际流,往日大人们锄地收麦子都能到地头上一起抽旱烟,你品我的烟味杠,我尝你的烟叶香,打个招呼,验证某某生老病死相关信息。若去两个庄子有事,吃过早饭赶晌饭老早,现时人在天涯似的。一条小船是七里沟人去北面的主要交通工具,一旦结冰,一旦大风,一旦船夫有事有病,就得绕道洪桥,还都是步撵子,实在不方便,加之濉河从七里沟东面又掉头南去,形成宽阔的湖荡,于是七里沟一下子闭塞起来,都过着陶渊明的日子。白天除了阳光,作为夜晚的对比,其余多安静的如半夜。密密匝匝的秫叶摸到了猪圈,还拦着本来就狭窄的村路,丝瓜爬上了草屋顶,茶豆缠着楝树,并不在意楝树的摇晃,午饭后的老奶奶,趴在小饭桌边,蒲扇摇着摇着不知不觉就丢地上了,猛醒来时觉得在异国他乡似的,似乎还倒不过来时差;同样还是老奶奶,或许年轻一点,人家有精力,中午不睡,坐在地上,两腿并拢伸一般长,小孙子坐在她的脚脖子那地方,两脚面直立当孩子的靠背椅,两手拉着孩子双手,推来推去,孩子不大,三两岁,只听老奶奶在反复地唱道“扯大锯,拉大锯,外奶门口唱大戏,小外孙也要去,外孙外孙你莫去,买给烧饼馒头带给你”,一段结束,老奶奶就抖抖手,孩子会笑,会咯咯笑出声,老奶奶也跟着笑。老奶奶觉得重复很多,过了一会,又想起另一段唱道“小麻雀,溜墙根,溜到外奶草堆根,外爹拿棍打,外奶说,外爹外爹你莫打,那是我们小外孙!”,孩子似懂非懂,他笑,多是老奶奶挠的。老人一辈子为孩子所累,累完儿子累孙子,累得其所,累得快乐,有寄托,有希望,在寄托和希望中,忘记了一天天老去,直到孙子都成了男子汉,才会猛然发现似得说,嗨,人撵(追赶)人真快啊。

     七里沟有一个从合作化就干的老书记,人很瘦,没有一克多余的脂肪,似乎超越了武林大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境界,看上去全是筋骨皮了。几十年多吃的是苦,多贪的是累,到了晚年一贫如洗,一件褂子晚上洗,第二天早上穿,一双鞋子拎着走,到街上才穿上,六十多岁时还自己磨豆腐,生豆芽,自己挑着担子过濉河,赶青阳,四处叫卖,也没向公家要一分钱的补助。人家没有怨言,老老实实地过着每一天,直到躺下再也爬不起来,就认命,就服从现实,然后安然死去,平静的如七里沟午夜时分。石磨、水缸、水桶、买豆腐豆芽的担子,也随之失去生命,生命在于运动,它们不运动了。

     想起他,我就伤感。还是往前走看看,那里现在叫瑶沟。现在长途汽车站从小城中心四次搬家到了它的边缘。

     过去,步行是最原始最可靠的交通工具,路上每天运动最多的也是步行,他们走向各自有利可图的地方,都有明确的方向,走田埂的,钻树林的,翻高反子的,涉水的,落荒抄近路的,到了中午时分行人基本就消失了,偶尔个别在野地出现,远望着会以为是鬼。据说中午时分,在四面风不透雨不漏的高粱地与高粱地之间的小路上,可能有鬼出现。鬼是怕见光的,中午出来的鬼就不是一般的鬼,所以高粱地中午是没有人的,有人,也会被热死变成鬼了。

     这里原先是荒地,在人们力所不及的时代,荒野处处,与家园形成鲜明对照。家园是在人的意志和力量下由荒野变化而来,更显得现实主义的特色来,而荒原任其风雪雨水阳光的描写就很有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的风格,所以这里就是原野、荒野、野外,少不了一个“野”字。家园里的植物规规矩矩,不随人们心意的随时会被斩草除根,很多植物的生死都是人们控制的,何时播种,何时出芽,由不得你,玉米地惟玉米独尊,其他杂草只要露头发现都难免一死,和玉米一样很多庄稼都被整的横竖成行,尽管比起荒野植的物多姿多彩显得千篇一律,呆板很多,但植物是没有丑态的,因为他们的本真还是自然。

     荒地没有了,出来一个瑶沟村,由于青阳到双沟的公路从他身边通过,好似靠近了血脉,就比别的没有公路的地方发达成长快一点。显得有活力。

   如果是1958年冬天,现在的瑶沟乡应该叫畜牧场,农业为基础的年代,耕牛是根本,畜牧场就是培育良种,大力繁殖耕牛的地方,兼顾马驴骡。马驴骡不是主角,但是配角有配角的用处,也有各领风骚的时候,马的蛮力不如牛,但速度远超过牛,后来一段时间胶皮轱辘马车流行,马很风光一段时间,马路马路,马车只能走马路,那条公路也叫马路了,连“人路”都够不上。马和马车都趾高气昂地吭啷吭啷在马路上,而老牛拉着破车是木头轮子,只能在土路上唧唧歪歪地一步一个脚印慢行。骡子稀少,是马和驴乱伦的产物,耐力超长,混入马群,干马的活计,显驴的韧性,驴呢,小脚老太一般,走起来磕磕绊绊的样子,但速度还可以,代替脚力,可做随行,也善于拉磨,转圈子天生头不晕。正是这些可爱的伙伴把人类从他们中间区分开来,人们不再拉犁,不再推磨,也减少了负重,想到这,人类就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这些伙伴,他们除了不能说话,一切都和人类心心相印。

     有了畜牧场,近亲繁殖就没有前途,因此这些牛马社会关系都复杂而精彩,有远至外省的秦川牛,有海子牛,有的还是涉外婚姻,和苏联顿河、哈萨克、蒙古马都有了血缘关系。上级经常来指导,来视察,要知道这是国家花了血本办起来的畜牧场,为的是让人们吃饱饭,让那些浪漫主义的田野,早日变成现实主义的家园,变成社会主义的乐园,就靠这些力大无比混血儿开荒种地。

     畜牧场老书记是八年抗战的老战士,火药味重,对自己的孩子冷暖从不过问,一心扑在畜牧场,老婆几度怀疑他有了外遇,一次连续几夜没回,老婆终于按捺不住胆怯,偷偷去看男人究竟干了什么,老婆看到男人把自己最心爱的军大衣盖在刚出生的小牛身上,还在一旁和工人一道烧水、点柴火。老婆踩着咔咔作响的雪默默原路回家,心里还是不免生气,面对凛冽的北风抒情道:“老和尚,你对自己老婆孩子也没有这样一回啊 !” 和尚在宗教信仰里是尊称,在草木之人这里是辱骂人的词语。

     和牛马打交道的按理说是农民,不错原先这里都是一色农民,自从建了畜牧场,这里农民叫农工,喂牛讲科学,配种讲技术,就不是纯粹的农民了,他们生产队不叫生产队,叫全民队,国家给商品粮吃,让其安心养牛马,干的事还是农民的事,但拿工资,不拿工分。他们在南方来的技术员指导下按科学喂养这些牛马,这些牛马都是骨干,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分到人民公社、生产队传宗接代,使后代脱胎换骨,个个身强力壮,拉犁拖车斗志昂扬。讲传种老百姓都懂。所以老百姓有时还说这里是种马场和种牛场。场就有场的样子,有几排小瓦房,高大的牛棚,还有拖拉机,还有梨园,加工厂,最早用上电,介于城市农村之间,高农村一等,很令农村人向往和加入。后来以拖拉机为首的各类农业机械比牛马繁殖的还快,更有优势,畜牧场历史使命也随之终结,改为瑶沟乡,有影响的是酒厂,那段时间过往行人都可以闻到酒糟味,一个新闻工作者闻香下马,来此报道,把瑶沟与瑶池王母娘娘拉上关系,以此来佐证此酒的历史悠远和酒质的神圣不可置疑。说一瓶瑶沟酒在王府井打开,潘家园、八宝山都闻到了,香遍了半个北京城。文章一出,受到酒厂嘉奖,他过起了酒仙的日子,有人就带着几分嫉妒的口吻,半似开玩笑说,“王母娘娘一泡尿(sei),冲出一个程大吹(此人姓程),”大家哈哈一笑,程大吹含笑不语,这一笑,市场经济到来,倒使小说和小说家从此失去了吸引力,从此风光被新闻工作者占了大半,从此文学热降温,作家秋风落叶,记者雨后春笋。

     如果只为了看风景。向南走,路两边坑坑洼洼,农田也不规则,面积也大大小小,不同的庄稼,高高矮矮,色彩也不统一,华华丽丽的好看。屈居沟里芦苇、蒲草、藁苗等,依然神采飞扬,气度不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定是曾经的大户人家后代,问历史果然是洪泽湖走后留下的家族,没有了水,它们在旱地也生生不息,不屈不挠的样子,妨碍了庄稼,却使大地生动,也让农民生气。我们这样左顾右盼,十几分钟步行离开瑶沟,不知不觉就来到二甲傅这个庄子,庄子附近有大桥,人称二甲傅大桥,当地人习惯以当地地名来赋予身边的新式建筑,其实这大桥是响应毛主席发出“拥军爱民”号召建的,因为是两条河,一条是七里沟的上游,如今进入河的级别,一条是新汴河,是江苏、安徽两省共同开挖的。(当时河坡上有石灰撒成的巨幅标语“苏皖人民心连心,团结治水挖穷根”)。所以一建就是两座,一座叫拥军大桥,一座叫爱民大桥,相距不到五里,你若问拥军大桥、爱民大桥在哪里,当地人也会一愣,懵了,你说二甲傅大桥在哪里,老远的人也有明白的一一不就是瑶沟南边吗?

     二甲傅,在这一路上我是有深刻记忆的,那一年开挖新汴河,来了无数苏皖两省的民工,形成一个巨大消费群体,母亲是裁缝,带着一家老小投靠二甲傅的庞忠奎家,靠给民工缝补衣服、做衣服以此安然度过春荒。民工到了这里也似乎上了前线,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穿衣也比在家大方,当然损毁也严重,母亲的生意水涨船高,随之很好,姊妹几个在哪里生活的也不错。庞忠奎是那里的老地丁,人也相貌非凡,有几分儒雅,手艺会卷鞭炮,属于德艺双馨那一类人,认识他是因为邓秀玲(他的妻子),邓秀玲的父亲姓许,叫许尔翠,在魏营老街做豆腐,我们家那时也在魏营老街住,这样就续上了宗亲。邓秀玲年轻时在魏营老街业余剧团演过戏,扮演过游击队长,很英俊,青春时光短暂,不久就嫁人到了二甲傅,做了庞忠奎的媳妇,我记得她是骑着大洋马出嫁的,大洋马一身白色,头戴红花,头一点一点地昂然前行,她似有几分沉默,但依然英俊。她是从魏营老街仝太康家澡堂子后边走的,那白马还摇着尾巴,默默无闻地走远了,她也一声不吭地远去,后面观看的人也就散去了,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母亲在那里做生意,我才知道二甲傅,知道她(邓)的新家在二甲傅。从此我们两家关系越发紧密,我们搬到小高庄以后,两家就经常来往了。顺路啊。叙叙家常,情深意长。现在想来叙家常是多么温馨淳朴的文化娱乐啊。看似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隐含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婚丧嫁娶耕种买卖等大事,说起来生活就醇浓了,谈起来感情就深远了,人们之间一旦连家常都不叙了,那就出大事了。

     二甲傅旁边有一个宋桥村,姓宋的多,我母亲姓宋,和那里的人续上了辈分,不少人喊母亲三姐,三姑,三姑奶,有一位姓宋的医生还经常到我们家,有病看病,有饭吃饭,很融洽。我们家到哪里过得都很好,全靠的是人缘好。也得益于过去人珍视友情。二甲傅属于秦桥大队,前些年我许氏宗亲许乃湘老兄的儿子在那里做大队书记,那里有人找我解脱计划生育的困扰,想想这是可以说上话的,又考虑年轻人在那里工作不容易,就没有干扰他。给年轻增添负面压力,会压垮他们。可别小看村干部,他们站在泥土里,还得望着天,他们面对着最底层的老百姓,自己还得不断提高“面对”的水平。自古以来,村里领导多是地方豪强,或家族势力,靠无法无天来管理地方事务,时代到了今天,村庄传统结构、地域发生了变化,村里领导由过去文盲主政到现在大学生参与,村庄在继承和发展方面进入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

     这二甲傅旁边有个胡三庄,,以喝酒著称,据说一根萝卜干能下一斤酒很普遍,遇上红白喜事,别的地方人家多少能赚一点,这里全部亏损,单是那酒就把出礼的钱喝去了。这也不是胡三这一个地方,很多人早上就喝酒,中午继续,晚上坚持,全天都在云雾中翻腾,来这里走亲戚逛朋友的外地人都说,乖,你们泗洪人能喝酒。其实,全国酒量都一样,只是这里的热情和酒的普及程度、频率要比别的地方高出许多。单说热情,往天再穷,来了客人砸锅卖铁也要弄点酒招待客人,让客人喝得舔舌抹嘴的那是失礼的,那必须把客人喝倒,把喝下去的再吐出来,主人才满意,才觉得对得起客人,这种残酷的热情造成泗洪人能喝酒的假象,其实你喝得头疼,主人何尝又不心疼?不就是让你刻骨铭心记住你在泗洪喝酒了,喝得到位,喝出了风格,喝出了友谊,反过来说,你大老远来,端上碗就吃饭那是多么无味啊,那气氛再怎么热情也跟追悼会之后的那顿饭差不多呢;有了瑶沟酒厂,喝酒的人如鱼得水,冬天没事就找几个人喝,早上开始就停不下来,途中有不得不走事情的先走了,有个别不胜酒力的借故上茅厕的如鳌鱼脱钓不再回头,但人数还是有增无减,有从家门口过去的立即喊进来喝两杯,这样喝倒太阳偏西,桌上人早已面目皆非了,原先几个人不是阵亡,就是逃走,连主家也在那里垂死挣扎,含糊其辞地大叫老婆拿酒,贤惠的老婆默默响应,不贤惠地就说,拿你妈头啊,你看你喝得还有人样了?。小梁庄顶西头那家据说来人喝酒就吵架,男人死要面子,女人偏不给他面子,不是女人小气,经常那锅上锅下就一个人忙,真没那么简单,一顿饭下来跟干一天活似的,后来男人邀请别人来喝酒,别人都不愿来了,说你那老婆太厉害,这样一说,男人窝火,回去就要开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别说外人来不做饭,你个龟孙子饭我也不做了。最后胜利的居然是女方,男人给她买了灯草绒外套,还配一双板绒大口鞋呢。随着小康生活到来,喝酒开始文明,健康意识增强,新风尚荡漾新汴河两岸。

     过了二甲傅,前面左右有桂湾村,石桥子,字面理解这里姓桂的多,庄子在河湾里,故名桂湾,简洁而概括;石桥子就是因路边有一个石桥得名,如同小高庄到这一带女孩子起名字子都喜欢带“俠”字各种侠子。什么来侠子,明侠子,大侠子,宝侠子,金侠子,奶侠子,刘侠子,红侠子,爱侠子……要么就是“红”字,大红子,二红子,三红子,广红子,明红子,桃红子……男孩子名字很低俗,恰恰是娇贵的体现,往年婴儿存活率不高,名字越是低俗,乃至恶俗,命就硬,鬼都退避三舍,这倒显得重男轻女的风气很重,为了使男孩能活下来,有的叫羊卵子,有的叫小屄芯子,有的叫牛鬼子、三野猫、叫驴、小狗子、小赖子……在生命面前,这些貌似不雅的称呼反都显得崇高、庄严。

桂湾在河湾里,往日也不交通,桃花源一般,河东就是石集地盘。不久前我看见一个年逾古稀老人,挑着百十来斤的河蚌螺蛳到青阳街卖,他是早上五点去河边摸,到了八点箩筐满了,就挑起箩筐一路来到青阳街,五点来钟……十几里的路……七十多岁……百十来斤,试问当今哪个年轻的特战队员能做到,哪个运动健将能担当这些,他在风吹雨打,艰辛劳苦中活下来的,上帝公平,没有给他养尊处优的命,给他一个健壮的身体。卖完河蚌螺蛳,他买两块烧饼两根油条,卷起来,一口咬透,大嚼起来,我问老人牙齿如何,答曰:一个没掉!我在想,年轻时受点苦累很值得。

石桥在公路边,我记忆最深的是那里有一个疯子,在几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路中央,载歌载舞,那汽车来不及躲闪一头栽进路边沟里,大火烧了一天,那时也没有消防队,最后烧的只剩下铁框子,之后,疯子出奇地好了,整天参加生产队干活,终身未娶,晚年还是死于一场车祸。这一次不怪他,他在路边安静地行走,那大货车怀着深仇大恨似得斜冲向他,毫无悬念地就死了。有人说这里有鬼。

     如今在泗洪政区图上看不到石桥这个地方了。没有了动物,就该有植物,植物是粉饰村庄消失的一个快捷的形式,一个村庄的消失,与这个村庄千丝万缕的人有关,与其他人无关。有关的人会像失去亲人一样隐痛在心上,失去的甜酸苦辣都会一律地感到值得回味,一切喜怒哀乐都逐渐成为美好的回忆,情感丰富和情感脆弱的人还会流泪,还会隔三差五,神差鬼使地去那里转悠,或久久地盯着某一个地方。他们不是诗人,但他们有想象,有情思。

     朝南去是崔庄和大庄。崔庄显然多姓崔,崔姓一定出了人物,但不见经传,而大庄当然不姓大,这样对大庄来说似乎徒有“大”字,但话不是这样说,大是因为庄子大,姓氏的阵势大,姓张的门户大,名声也大。你比如生于1896年的张国脉,后官至国民党国防部兵役局少将组长;1898年出生张国芳民国时就是西安大学教授;1910年出生的张国华是冯玉祥部下一个上校团长,抗日英雄阵亡;1903年出生的张国荫是共产党豫皖特委平津保地委书记。这里还有个张明甫,身居崔庄,但被视为大庄人氏,他1873来世,自幼勤奋好学,县试秀才,乡试文举,获得泗县国立高小校长职务,后升为泗县国立日新中学校长,这段时间他教书育人,传道解惑路子很正,遇到灾荒还令家人熬粥与前村后邻充饥,去动员释迦寺里方丈借粮与百姓,他一生爱读书,关心时事,支持子女剪发宽足,虽说家境丰厚依然教育子女勤俭节约,热爱劳动,不穿绫罗绸缎,不戴金银首饰,他文笔流畅,诗文精彩,若在今天早已是中国作协会员。共产党来到大庄,组织农民暴动,张明甫很是看不惯,还纵容儿子挥刀上阵与人民为敌,看来一个人貌似贤明慈善的修养还是以自己的深层利益考虑的。暴动失败了,阶级更分明了,矛盾更尖锐。这场暴动居然也使崔庄、大庄成为一个时代的起点,激发了一些人不再安分守己过日子,开始扛枪骑马闯天下,他们在国民党里和共产党里都很有建树。前面那几个国共要员多少受张明甫和暴动的影响。

     日军攻入泗县城后,风烛残年的张明甫隐居大庄,还有驱逐倭寇志向,但心有余力不足,于是出资办了个文华小学,算是给自己晚年留点余辉。而老百姓很少提到张明甫的事迹,乃至淡忘一尽。但他们总是世代流传一件事,那就是听说张明甫那眼镜不得了,大白天看天上星星,一粒一个。崔庄还是大庄我记不清,但有一个人我一直记在心里,赤红的脸,高高的个子,是从朝鲜回来的,回来可能在大小队干个什么职务,每年冬天他们都要到公社所在地魏营开三级干部会,这会要开两三天,他们挑点草,背点米面就在我们家带饭,晚上就在我们家当门地铺草入睡。来公社开会,生活会好一点,难免吃点鱼肉,我们则可共享,那时对于我们也算一个重要节日了。晚上,大家议论白天的会议,兴奋得睡不着,那位红脸汉子总要讲起抗美援朝的故事,记得最清楚的是开始一车人说说笑笑,忽然美国鬼子油挑子飞机,一个炸弹下来,转眼一车人连胳膊腿就不见了。这些来开会的人互称都不称职务,都喊什么我三爷,我四表叔,永才哥,美现弟的。我一直不知道谁是大队书记。

     那时候家族尊严还在,你再大的官,到了家族面前还要严格按辈分来。有些年,我们泗洪县长姓许,叫许乃皋,一个公社社长叫许修成,从职务上讲,县长领导社长是绝对的,而按照辈分,许修成比许乃皋长一辈。一天会议结束,当着众人,社长许修成指着县长 许乃皋说,妈的,乃皋你今天报告讲的不对。正要往下讲……县长也要面子么……还有那么多外姓啊。许县长拉过许社长说,哎,大爷,今天中午上我们家弄两杯。被许县长一抓胳膊拖走了,许社长才没有继续发挥,众人受到惊吓,知情者说,人家青阳姓许的不乱,当年清朝许联镖在京城做一品官回来探家,离家二十里就下轿,见到耕地放牛的,挑草锄地的,只要姓许的,该喊大爷喊大爷,该喊二老爹喊二老爹,有的辈分长的几岁小丫头他还得喊人家姑奶奶呢。这是许氏历代家风啊。

     爬过一个高畈子,就是官塘了,这是一个小集市,行政级别是生产大队,就是现在所说的行政村。可他的影响和名声恐怕西边魏营、上塘这些公社所在地在某些时候都没有它名声高,官塘在当时唯一一条青阳到双沟贯穿南北公路的中间点,在这里交通地位类似徐州。现在建筑像一个乡镇规模。往东是死路,是洪泽湖边缘溧河洼的水域,往西是魏营、上塘、王集、峰山几个公社,往北就可以走遍泗洪县,走向全国。这里有客车,就是两头都一样,风不透,雨不漏那种。有捕风捉影者就说这车往北开,驾驶员就到北头驾驶,往南开就到南头驾驶,不用调头。

自1937年青阳街许腾宇买了一辆汽车跑青阳到泗县的客运(之前几年只有双沟有个过路车临时停靠站),到1951年2月在青阳才有汽车站,而车站设在一个私人家,就是弯子街的潘德家,老潘德好像是泗洪第一个玩内燃机的师傅,1953年汽车站又迁到青阳南小街20号苏忠友家,如今已经搬了六七次了,一次比一次壮大。

     那时上泗洪,上双沟想坐客车都得来官塘这里等,有的步跑了三十里来这里就为坐到泗洪的二十里。新鲜啊,时髦啊,回家一说今天坐客车了,全村子都激动啊。自卑的人就暗自叹气,随而自强,发誓这辈子不死就一定要坐一回客车!不仅官塘因车站出名,就是那卖车票的韩敏,方圆几十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你公社书记也得求她,一天来回两班车,就那几个座位,遇到急事你不能飞,而坐过客车的人回去说,我的乖乖,那车就跟飞的一样。其实那车虽然很有来历,多是欧美,但多破旧,途中还多次熄火,电瓶不打火,就得旅客下来推车发动,就这没见过没坐过的人也说,能推一下也高兴啊。何况坐过的回来还继续说,坐的是弹簧椅子,窗户是玻璃的,跑起来跟日烟似得,说得那些没坐过的人“晕车”了,垂涎三尺了。当然这都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话题。

     官塘,怎么叫官塘?不是按常理这里姓“官”的多吧?其实这里没一个姓官的,姓张的倒特别多,这里一带往到南新庄子、庞塘,北边说过的大庄、崔庄。西边魏营、二甲张等姓张的比比皆是。话说回来,官塘和乾隆有关系,很多地方说到历史都说乾隆到他们那里去过,还说了什么,写了什么,吃了什么,这吃的东西到了改革开放年代都被开发了,乾隆都成了广告词的中心语,他住的地方都成了旅游景点。乾隆真的到了这么多地方吗?也许他真的深入基层,走群众路线,要不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不提,都拿他说事呢?有人说这里原来是乾隆行宫,盖行宫得取土,取土后就留下一个大水塘,这是官方的工程,这塘当然也是官塘了。行宫早已不见了,这倒没人说出缘由,离官塘东南不远确实有一个大塘,那是不是乾隆的官塘呢。从官塘往西北望,确实还有清晰可见的烽火台,依次远去。官塘北面不远,靠近傅圩子还有汉代古城遗址,东西大约一千米,南北一千三百米左右,城垣宽三十米,如今城基尚在,地表发现绳纹瓦当、云纹瓦当和其他陶罐、缸、素面豆等,这里对官方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我与官塘关系的主要是从魏营来这里坐车去泗洪南边小高庄外奶奶家,虽然坐的次数不多,印象很深,几十年过去,至今依然感觉还在那车上。其次关系是,我很小的时候在魏营街王铁匠家认识一个学徒叫迷车子(音),是官塘的,那时我们甚小,根本不在他们眼里,估计他早忘了。还有一个老师叫张德堂,嗓子沙哑,但是爱唱歌,可惜那时大陆还没有通俗唱法一说。在魏营小学叫我们唱过:你要身体好,天天要起早……那是二年级时候。后来听说他调到官塘小学当校长了,一晃几十年再也没有见到。还有一个大队书记也姓张,我在他家吃过饭,他喜欢吹唢呐以及其他吹弹拉打,玩起唢呐就忘了党的基本路线和改革开放,哪怕来了要饭的乞丐,只要是吹唢呐以及其他吹弹拉打的乞丐,他都当着贵客,使那些要饭的江湖艺人,恨不得推荐他做中宣部长,起码文化部长。还有一个是张美丽,那一年,大年二十九,我开车路过路边一家门口,见院子里,露天下,几个人围着大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馒头在悠闲喝酒,阳光照着一堆白白的馒头性感而美丽,热气还没散尽,围绕那几个男人,我被这种境界迷住,我停车进去,一见如故地和他们打招呼,我说你们像神仙在喝酒呢。穿黄大衣的(后来知道叫懒牛)说,来,你也来一碗。他真是理解我,要不我停车干什么,再说我还有事呢。泗洪人喝酒吃饭时,只要看见路过门口的人,不管生熟远近都要热情央人过来吃喝,如果见人只顾吃喝,不央人,就会有一句流行很广的顺口溜给你……吃饭不央人,手里端的是喂狗盆。我当然知道家乡的风俗,板凳上是灰,桌子上是油渍,我视而不见,立即坐下,一点不客气,而这种随和人家还很喜欢,如果你到人家嫌板凳脏,嫌碗不干净,掏卫生纸反复擦,开水烫,这样就不受欢迎了,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会说,这家伙假屌姿(做作),洋烧。他们也看出我也是农民出身,气氛就热烈了,酒不是好酒,说实话我平时骗吃溜喝的酒都是公款,一瓶能买他这酒一百瓶,但是,我整整喝了一大碗,足有一斤。酒下肚,脑子热,情感就浓厚了,戒心全无(所以很多古今中外的失误都在这时),我们开始叙家住哪里,姓氏名谁,你那里张玉峰可认识,若认识,还是朋友呢,感情又深了,哎呀,他是我小孩大舅啊,来,我再代表他大舅敬你一杯。下次叫过来陪你。你说美献家小三子,就马上有人接话“你说新庄子美献?我认识,那孩子真是多才多艺,现在不是早已抽在县里了吗?”“你说这个我们就更近了,他姑父和我不是一般姑生舅养表兄弟呢”。不要语法,只谈友情了。这样叙下去就会无休止的喝酒。须知一个小地方,有个把出头露面的人这时候很容易被联系起来,不是亲戚,就是朋友,不是同学,就是邻居,而喝酒桌上就喜欢叙这些,有的叙到了北京,有的叙到了军区,有的叙到了上个世纪,关系密切而错综复杂,那就更热烈了。排长说成团长,一次没见过说亲密无间,也没人置疑,说吧,现在天下就是我们的,都在这酒里。那天我喝了很多,但没有醉意,把车稳稳地开回家,那时也没有醉驾一说,那时我们县有的领导经常叫驾驶员给他代酒,以示关心呢。不让人喝酒才是最大的错误呢。领导还说,小王不喝酒方向盘拿不稳呢。回来我把在官塘喝酒的事给身边人说,有的说,你这家伙,请你虹州宾馆你不去,那个地方人家不请还刺去,真是不可理解。是的,他们不可能理解。不久,一个开出租车的人说,你在官塘张美丽家喝过酒吧?我供认不讳,噢,张美丽,他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官塘流传一段凄美的歌谣,是“上青阳,走官塘,一条大路在当央;吃西瓜,拌洋糖,两个辫子拖多长。”这段具有现代派色彩的意识流歌谣,需有知情人注解,方知是一个因车祸突然失去妻子的丈夫,疯了以后,脱口而出的,当时有很多人传唱,只是各有不同的腔调,心情更是大不一样。这歌谣比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更含蓄,更真切,更凄美。有人说诗人是疯子,疯子是诗人,这成立吗?愤怒都能出诗人,何况悲痛欲绝呢。

     新庄子离官塘三里路,往南走在路东边。那一年 我被县里抽去搞扫盲,,新庄子是我的一个点。所谓新庄子,明显是历史不长,看不到一棵大树,也没有百年老屋,房子盖的乱,估计没有上级规划,多是按照自己的兴趣决定的。找一户人家完全不可能像城里居民小区第几栋几单元几室,问人,回答是砖井东边有枣树,墙上泥石灰那家就是。这是小学校长家,校长很老了,提起我父亲他都熟悉,知道父亲原来在魏营区做民政区员,还打过交道。他问我是老几,我说老二,遂感叹道,哎呀,老二都这么大了。说着就把我往大队书记家带。在村子里干什么事没有大队书记支持是不行的,就说这中午吃饭吧。大队书记威武高大,看样子就知道是可以威震一方的首领。书记家房子也相对威武高大,见了面,说了事并没有继续就事论事,而是安排中饭。老婆显然每天都从事这项工作,书记话音刚落,她就熟练地从碗橱里端出牛肉、猪肉、羊肉、豆腐、千张、豆饼子,她转入一侧锅屋就鲜见出来。

     不一会大队会计来了,会计与书记鲜明对比,矮小精瘦,这是老套电影里团长和参谋长的典型搭配。喝酒的时候,依然不谈扫盲的事,书记一直和会计在争论什么,会计有点不顺从,突然,书记掀翻桌子,酒菜哗啦一地,猫狗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往日等待一根骨头要很大耐心,现在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它们摇头摆尾,又如履薄冰。书记泪流满面说,开柱啊,你对不起我啊。我要不是看今天县里来人……,书记一哭,高大还在,威武全无,就这会计还是慌了手脚,连连顺从检讨,说,怪我,怪我。片刻,书记雨过天晴,招呼老婆收拾桌子,重来!这一切转换的太快,如梦如幻,好在我只要有吃有喝就可以以不变应万变的多年历练。重来就重来吧。冬天天很短,“重来”结束不久,已经日落西山,村庄隐含在洼地里,小学校长给我找地方住。我说就一晚上,随便住吧。

     这家刚办过喜事,喜字还粘在墙上,新娘子三天回门了。床空着。这里风俗就这样,婚前二人不像现在的男女早已疾风暴雨,不谈婚论嫁,而是提前生子或者离异了。这里不到洞房那夜,男女是不能联欢的。所以,你想这火山爆发似得三天三夜,不是生死奋战又是什么?所以,新娘子伤痕累累,三天必须回门,即回娘家,是修身养息,也是汇报遭遇,以便调整生活方式什么的。这家新郎倒是新思想,是村子里后备干部,把他们联欢的床给我睡,被子也给我盖,老婆婆不愿意,硬是把一床旧被子给我,把新娘的被子抱走了。新娘官尴尬,我理解,农村人讲究晦气,忌讳,也很有想象力。

     新庄子夜色很美,月光雪白,透过小窗,落叶的树枝酷似版画,新庄子夜很静,静得我耳朵嗡嗡响,屋子里有高高矮矮一囤一囤粮食,有稻子,有小麦,有山芋干,在月色余光里好似一个个堡垒。是生存的堡垒!估计够一家吃上几年。想想现在很可怕,现在农民家里都不存粮食了,都到超市、粮油店买了,烧锅都有煤气和电了,柴火也不堆积了,都放火烧了,当成了烟火、篝火般娱乐。我倒想万一遇上战争,灾害,你们怎么自救,断电断气断了交通,不说城里,就是农村这样下去,大家还不都等死吗?毛主席说,备战备荒为人民,是有道理的。那时候家家都有储备粮储备草,叫做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现代化的短视,必须用原始的生活方式来提醒.,原始的生活方式才可以以不变应万变。而人类回到原始状态的生活方式,是迟早的事。

     这一夜睡不着,也不难过,心平气和,闻着囤子里粮食散发的香味,很亲切,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浅薄的矫情,令人肉麻。离开农村以后的人,特别是混得不错的人,会在下车时说,这里空气真好,这里风景真美啊,你叫他住这里两天,他都会急得发疯。

     一年夏夜,我和县实验小学一个校长从南京回来,车行至新庄地界已是午夜,突然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车里没有空调,风雨如注又不能打开车窗,燥热和饥渴顿生,一道闪电闪出路边瓜叶不堪风雨,贴地不起,西瓜暴露,历历在目,激发了我童年的贼心,连连呼叫王军停车,我冒雨窜到西瓜地,熟练地抱了两个西瓜上车。估计看瓜的人早已弃瓜而逃回家了。他回家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么大雨还会有贼?雨实在很大,来回十几米,不到两分钟,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到了天亮,校长衣装整齐,去教书育人;我作为报社的中层干部去高唱主旋律了。 

     与新庄对面的路西是一个叫庞塘的庄子,属于魏营公社,不曾去过,从公路望去只见到摇动的枝头和几家出格的屋山,附近有一个水库叫红旗水库,听名字就是激情年代的产物,据说当时朱德功在那里做书记,号召挖了红旗水库,造福岗岭下数千百姓。当时新华日报记者来采访,要找公社书记谈一谈,到了公社扑了空,来到水库工地人山人海,问了十个人,才有人说那个拉板车的就是,记者当然感动,一个书记混在老百姓中间让他好找啊。如今朱老已经仙逝,水库在延续他的生命----水库依然波光荡漾,生机勃勃,也似红旗飘展。水库东边现在是一望无际的碧根果基地,省里专家配合当地群众种植。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过了二里路,就到了双沟罗岗。罗岗姓罗的多,清初有人在京城做大官,家在峰山罗涧庄,不幸被满门抄斩,仅逃出一人来此投靠,罗涧庄废弃消失。罗岗在一个高岭上。后来也出过大官,也有一片柿树林为朝廷贡献过珍稀果品,当然不是行贿了柿子,然后因此做了大官,而是人家在枪林弹雨中奋斗出来的。柿树林曾经为罗岗人带来风景和骄傲,,据说当年刘少奇夜里开会都在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小小柿树林决定着华中的形势,给柿树林增添了更深厚的文化内涵,可后来柿树林说没有就没有了,如果不是暴力,柿树林会在罗岗永久的郁郁葱葱活下去,罗岗人绝不会无知到把自己的荣誉和历史、美味、风景去焚琴煮鹤,除非柿树自愿死去或遇到不可抗拒的天灾。

     罗岗这个庄子风度很大,一是面积,二是地势,面积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都二里多路,房子有一排的,也有三五家独立的,有深深的圩沟,是明末清初罗家财主为防土匪所挖,至今还很深,罗岗还有一种树叫朴(po音)树,碗口粗得百年,而这里脸盆口粗的朴树到处挺立。庄子从东往西走好似上山,那气势轻易就可以感觉出来。抗战期间的1943年,刘少奇从淮南带着中原局来到罗岗----那时候人到哪,机关到哪,所以中原局也就带来了罗岗。刘少奇选这里,一是离泗县日军据点较远,二是里东面我们洪泽湖根据地很近,是很好的退路,他在这里召集了彭雪枫、张爱萍等新四军将领谈了形势,交代了任务,本想在这里多住几日,无奈日本人发现罗岗方向有频繁的电波,随过来扫荡,于是就提前离开罗岗,去了泗洪东北方向的朱湖。前几年,我去罗岗,看到当年刘少奇住的房子还在,我提醒当地官员,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遗址,千万不要一拆了之。要说政绩,保护这个遗址也算政绩,要说意义,不比你修一条路,盖一栋楼小。就算不是中南局遗址,就这纯粹的草房子现在也是文物了,任何建筑大师也复制不出来这种样式和感觉了。花大钱,建那些假古董意义何在?每每看到这些有历史价值的建筑被无知毁灭,就如挖我祖坟。

     过了罗岗,往路西远望,淮北平原少有的丘陵出现,高低起伏似在暗暗用力,高处远眺天边无遮拦,置身低处若井底之蛙,这里有一个奇特的村庄,它和其他村子看上去都大同小异,无非成排,无非杂乱的房子,家前屋后随心所欲的绿化,小路都是按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定理而随心所欲走去,而你往村子的西北角走,在庄子的顶西头,奇迹出现了----外国间谍卫星可能以为是火箭军发射基地,如果你亲临现场,居然会觉得比看见导弹还震撼----你会惊奇,你会尴尬,你也会自卑,你会哭笑不得,总之心潮难平----一根石柱三米高,对抱粗,石柱根部一边一个一米高的圆圆的石球,男人看见(无论世界何地男人)都会想到那是自己随身带来的东西,女人都会想到那是自己男人的那龟孙东西。是的,一点没错,他就是一个男根的雕塑,他不是这里时尚,这里恰恰封闭保守,更不是有人恶作剧,如果是恶作剧,这个人早已被碎尸万段。谁能容忍把这东西摆在家门口,摆在自己的村子里?多恶心,多耻辱啊!但是,这是万般无奈!据说在没有这个之前,这里性解放超过西方数倍,淫风浩荡,春云密布,近乎原始社会,当地在外做官的大人当然考虑家乡的名声,殃及自己名声,用祠堂教训、朝廷律令均不奏效,就请风水大师出面----这也是常规。中国人在科学、法制等手段无效的情况下多喜欢动用神灵。这是最后的一招。风水大师果然高明,就竖起这座巍然挺拔的男根,耀武扬威,威风凛凛,一身正气似得,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使男人自卑,使女人生畏,竖起当日则文明之风劲吹,老幼有序,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据说,曾有歹人偷偷推倒一次,顿时又大乱,歹人被正义村民打个半死,从此这条永不言败的男根巍然如山。有一次我带一群男女前去参观,路上谈笑风生,嘻嘻哈哈,到了那里个个忽然着魔似得寡言少语,女的红脸,眼皮直跳----倒不像害羞;男的好似热泪盈眶,但绝不是悲伤,总之他们内心是复杂的,是想据为己有,还是见贤思齐,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悲叹命苦,是已经触景生情,还是已经蠢蠢欲动……他们五味杂陈我知道,我有意不说出来,以免他们无地自容。这时一个割草的妇女默默从这里走过,,对我们这一群男女视而不见,不一会消失在玉米地的另一端。玉米叶哗哗作响,回望我们男人的标志,熠熠生辉,自高自大。

     前面提到的溧河洼大桥于2018年通车,此桥有江苏省人大全力促成,此桥绵延数里,跨越泥淖、河流,可谓天堑变通途,连接了四面八方,大大缩短了西部人们到洪泽湖湿地的距离,是泗洪人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金桥。

     过了男根图腾的这个特色村庄,前面有个叫八里岔的地方,似无村庄,只是一个地名,准确说是一个路名,八里岔东边原来有个五七干校,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是干部劳动锻炼地方,后解散,留下礼堂一个,我把它策划为纪念馆。

     八里岔类似前面的七里沟,七里表示离泗洪首府青阳镇的距离,八里意味到泗洪南段重镇双沟还有八里,岔,则可看见这里河沟纵横,多是从岗岭丘阜雨水冲刷的涧沟,多无水,谓之岔。岔到尽头多是入河口,河是淮河的岔河----窑河,而河口处的村庄名字不说口,都说嘴,比如姓杨的庄子叫杨嘴,姓毛的庄子叫毛嘴,姓张的庄子叫张嘴,还有鲶鱼嘴呢----这当然不是姓鲶鱼----是那入河口像鲶鱼嘴----这个庄子小,也没具有代表性能压到多数的姓氏家族,干脆就来个公平,从大自然中取村名吧。据说这些嘴,要数毛嘴厉害,毛嘴人,都姓毛,并不是仗着毛主席老人家的势力,他们没有,他们也不敢,毛主席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自由散漫的,毛主席管束自家人都是苛刻的。嘴在人的身上可以口若悬河,也是在顶端开阔的地方,敞亮的地方,而“嘴”在靠河口村庄这里就是闭塞狭窄的地方,土地少,人不少,不能放眼全球,就只好自以为是,率性而为。有人说双沟街好老(厉害),毛嘴人常在双沟街上大展威风,这里人们骁勇善战,不仅征服了号称千年古镇的双沟朱、马、赵三大家族,还远征河对岸的邻省村民。一个小村庄与镇斗,与邻省斗,可见那是一支劲旅。但是人家并不野蛮,恰恰以人文关怀,文明手段激发斗志。据说为了争夺两省三县界限不清的芦苇荡,村子里首领先是放战斗电影鼓舞士气,又参照国家一些政策明文宣布,伤残阵亡的不同抚恤待遇,举全村之力优待那些勇士,试想,一个村庄以管理一个国家手段来动员战争,可见威力,怎能不无往而不胜呢。这个“嘴”不是空话连篇的嘴,是以实力说话。人家也不是长期为敌,多是一时冲动,都还是向往和谐社会,最后都到一起喝酒,双沟什么不多,就是就是酒多,酒桌是双沟人第二故乡。什么矛盾不能在酒里融化?什么裂痕酒不能弥合?交了朋友,结了姻缘,都和平发展了。现在就来说说双沟吧。

     说一个地方总有雅俗几个版本。说双沟,俗的人只用了一个歇后语----两个大姐一头睡;而雅人说双沟就从地理、历史、自然来描绘介绍双沟了。

     双沟位于淮河结尾处,接着就是洪泽湖。双沟东西有两个高岭,在平原上就被尊称为东山头和西山头,似凤凰两翼;双沟老街南低北高,似凤凰的首尾,一直低到淮河里,从北往南看是凤凰饮水,从南往北看是凤凰起飞。双沟依据这条大河,尽管南去、西去、东去都无旱路,但一点也不觉得闭塞,这里鸡鸣一声,两省都可以听到,因为对岸就是皖地,狗吠三声,三个县都有响应,那是因为嘉山县和盱眙县与双沟都是地邻交界。据说千年之前这里就商贾云集,帆樯林立,粮行、茶楼、酒馆、布庄、客栈、澡堂子、染坊、戏园子、牛马集市、槽坊、油坊、药铺、棺材店、铁匠铺,剃头铺,卤菜摊子,到了夜晚,皮影戏,木偶戏,泗州戏,魔术杂技,说书唱扬琴,卖狗皮膏药……陆地一个镇子,水上还有船组成的一个镇子,粉黛云集,香艳弥漫,青楼鳞次栉比,活跃于室内外,穿梭于水陆间,心潮与水波昼夜不息,就可以看出如此超前的开放。如此繁荣是有渊源的,所谓人杰地灵是两者良性互动,密不可分的。这里四万年前就有了人,专家谓之“下草湾人”,别处的“人”还没有人样,人家此时已经知道来时的路,知道季节,知道总结了生活的经验,趋利避害成为自觉,后来当之无愧地成了江苏人的祖先,更牛逼的是早在几百万年前这里的猿人就产出世界最早的自然酒。所谓自然酒就是这些祖先们采集很多野果堆积在一起,吃不完就发酵,发酵流出的汁液就是酒了,他们很多在醉态中安乐死去,我们的考古专家以穿越百万年的眼力看到他们当时的神态,命名为“醉猿”,要说双沟酒如此出名,令人们乐此不疲,舍生忘死,这个发现是比泰山还重的依据。陈毅喝了双沟酒,写下“不愧中华第一流”的感叹,双沟酒融汇着先人和上帝的精髓。当然还有双沟人的智慧。

     双沟是一块美玉,但是一直没有一个真正的顺应自然,顺应历史,顺应潮流和民心的“艺术大师”使之锦上添花。反而拆掉一段明清建筑,使千年古镇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了。她的南面河流纵横,河岸蜿蜒壮观,梁武帝的雄关险道被只缘身在此山中,她的东面有李白吟唱的锦绣湿地,刘伯温经营的神秘小岛,也被孤帆远影碧空尽,她的北面神话历史,红色记忆,奈何明月照沟渠,她的千年老街轰然消失,落得个一片白茫茫历史真干净,焚琴煮鹤落了口福,却没有留下百姓的口碑。双沟空心挂面别说是皇帝的所爱,就说为那些坐月子的妇女,老弱病残的百姓带来多少营养和活力吧,如今连同它的文化身影都在浮躁而急功近利的岁月里慢慢消失了。双沟原来也是宗教圣地,寺庙道观星罗棋布,方圆百里信众来此求仙拜佛源源不断。一厢情愿的造城运动,一己之见的开发冲动,使这块美玉不断退化销蚀了上天和历史赋予她的丽质和资本。新石器时代的施马庄遗址曾经的穿孔石斧、石锛、圆柱状鼎足、红砂陶斧、口沿穿孔钵留下的记忆呢?水漫泗州城以后,州府一度迁至双沟办公,新建的大门、大堂、内宅、厢房、过街楼等初见规模,就因为双沟地势广阜,河面既阔,支港畅流,亦无壅塞冲突之患,居中控驭,地扼淮湖,无论社会经济,还是交通运输,还是行政管理都是天时地利人和,才定州府于此。今天依然值得我们思考是双沟的兴衰原因在哪里?

双沟说到底靠双沟酒出名,,双沟酒的转机来自山西在双沟槽坊打工的贺星垣,而双沟酒发展壮大有又贺星垣老婆贺吴氏,后称贺老太,她主持与张、夏三家合股,做大做强双沟酒,兼并全德槽坊,成立贺全德槽坊,后在此胚胎上,诞生了一度耀武扬威的双沟酒厂。抗战时期,陈毅,彭雪枫,邓子恢,张爱萍,刘瑞龙,他们都没少喝双沟酒,;一百年前,双沟酒就获得国际博览会金奖,在获奖一百周年的那年,双沟酒厂异乎寻常的平静。

     日本人1940年9月16日在双沟兽性大发,致使600多人被烧死,被枪杀,20多名妇女被强奸后杀害,21户被杀绝,查看黄历,这天正是中华民族传统节日中秋节,中秋月圆,万家团圆,日寇就是在这一天在双沟丧尽天良,灭绝人伦,这是双沟永远的痛,可谁又知道那美酒能否麻醉镇痛?!血与火的历史,血与火的教训能否使我们的未来不再苍白呢。双沟能否需要一个在遗址上永久保留的“双沟惨案纪念馆”,让冤魂安息,让冤魂警醒后人?而1944年出生的麻嘎达,系侵华日军的后代,他的父亲矢口庄师后来参加反战同盟,丢下孩子交给双沟人抚养,双沟人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把他养大成人,失联后,政府还优先给他他安排了正式工作。这就是双沟人,这就是中国人!

     双沟与盱眙交界有一个地方叫下草湾,著名的下草湾猿人化石就在这里发现。也是世界自然酒起源的地方。看这里周围虎踞龙盘,河流大气而沉稳,丘陵跌宕似比群山有气势,一草一木似乎也都威风凛凛,随之起伏怒卷。站在下草湾最高端,洪泽湖尽收眼底,白帆随历史远去,白鹭乘环保渐多,远望分不清是浪花还是羽灵。水边那片发暗的地方就是湿地了。没去过的人,可以一去。

     下草湾入湖大河,在明万历四年四月就有漕督吴桂芳上奏皇帝开挖,未能得到重视,百姓深受水患,直到1951年,5月15日,毛主席一声令下“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八个大字在人民日报刊出,吴桂芳的几百年的愿望,在三个月内完成。那是“一个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的时代啊!

     双沟古迹被一些强人擦得干干净净,“千年古镇”留在历史中,但双沟的历史人物还留在典籍中,记忆中,我们还算欣慰。双沟有陈荫南,在陈店村这个闭塞的地方,且看他的足迹又是多么开阔:他8岁入私塾,15岁考入满清八旗中学,后考入安徽陆军学校,接着参加孙中山的同盟会,他做过泗县警察所所长,当过国军三十七军先遣司令部副官兼一团团长,面对国共合作的失败,他愤然辞职,回乡做起了隐士,到了抗战,国难当头,年逾半百的他又忍不住出山,参加了皖东北军政推进委员会,和共产党风雨同舟,一致对外。他管宣传,亲赴上海募捐为家乡修大堤抗洪水,他搞统战,做交通,送情报,购军火,他把家中1400亩土地,300株柿树,20多间瓦房全部献给抗日民主政府,他远征河北、山东,解放后做过省里法律高官,政协副主席等,官不算大,很多地方人们为那里出了皇帝这样大官而津津乐道,而我们的陈老的足迹有几个皇帝的足迹可以与他相比其深浅、高低、远近?无非机遇不同。

     人世间,成败穷富总有原因,成功的人万不要以为自己英明伟大,富有的人也不要得意于自己计谋超人,若能感恩幸运,哪怕感恩投机钻营也算还有良心。

     回首北望,双沟北面有美阳苗木基地,往日荒草稀疏的不毛之地,现在已经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这是在黄泥岗坡上创造的奇迹,创新创业,艰苦奋斗的人们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好,现在已经到了泗洪的最南端,就此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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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许卫国先生

作家传略

许卫国  江苏泗洪人。编辑记者 文艺编导、 文旅策划、文化管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凤凰智库专家组成员、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特约作家。作品散见《中国作家》、《文艺报》、《中国报告文学》、《清明》、《莽原》等报刊;出版《上帝原来是个近视眼》、《远去的乡村符号》(一、二版)、《许卫国文集》(五卷)、《汴河四重奏》(四卷)、《小高庄》、《父亲的革命》、《春到上塘》等著作多部,远销海内外,多次参加国际、国内书展,曾获中国作家协会、团中央、中国散文学会及省等大奖,部分作品再版或转载文摘类报刊、入选权威文集;发表、上演大戏五部。《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当代作家研究》、《光明日报》《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华读书报》《中国社会科学报》、《文汇报》《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等有评介,江苏卫视有专题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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