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洞庭春晓 文/余红 不知何时起，我爱上了看湖。这个习惯得从母亲说起。母亲暮年腿脚不便，依然每天坐在阳台上眺望远方，起初我以为母亲在看院子里的风景，后来才发现母亲是在看湖，在看洞庭湖。 我家老屋坐落在洞庭湖边，说是湖边其实离湖面还有段较远的距离，隔着一条很宽的马路。站在阳台上眺望远方，顶多能从车水马龙的空隙之中瞥见沧海一角，有时那一角静如一粒绿螺，有时又似一道漂浮的白云。即使如此母亲每天都看，风雨无阻，仿佛水天一色就在眼前。 洞庭湖是母亲记忆中的海洋，也是我童年时眼中的魔方。湖中百鱼竞赛，天上鸥鹭翔飞，远处鱼帆点点，岸边芦叶青青，隐藏在芦苇荡中的不止有大个头中华鲟，还有气质迷离的丹顶鹤，更有传说中的四不像麋鹿，加上千年古楼相伴，使得这湖水余韵绵长。自古就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美誉，历代文人墨客也多留有对洞庭湖和岳阳楼的吟咏。“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气象万千。”范仲淹的一篇《岳阳楼记》足以撑起洞庭湖中无限风光。 母亲看的不仅是这湖水的风光，而是往昔岁月。她健朗时去湖边散步，必要去附近的鱼巷子打一转。岳阳赋有地标性的建筑物，一是岳阳楼，二是鱼巷子。前者是岳阳历史文化的观赏地，后者则是居民生活需求地。鱼巷子坐落在洞庭湖畔岳阳楼附近。一条呈七字型的巷子，两边青砖院楼林立，说是早在乾隆年间这条巷子就形成了鱼市。 提到鱼巷子，母亲如数家珍，在岳阳还被叫做岳州时，巷子两边有戏台、食馆、布店，在进巷子边的第九个摊位是外公开的“许记鱼档”。后来巷子拆迁时，母亲连续几天徘徊在巷子里。她站在鱼档前 一会摸摸陈旧泛黄的阁楼，一会踩踩波光泛动的麻石。我陪母亲慢慢走到了巷子当头，面对烟波浩瀚的洞庭湖，她嘴里念念有词，聊起往事，浑浊的眼神中就像有两颗才睡醒的星星在发光。 从前的鱼巷子从早晨开市到晚边歇摊都热闹喧天，讨价还价时的争执就像对山歌。这条巷子白天是拥挤的鱼市，晚上成了大本营似的，巷子从头到尾挤满了竹床，家家户户都会尽早占据一席之地，手中摇把扇子往竹床上一躺或是盘腿而坐。这对于劳累了一天的鱼贩子来说就是他们的美好时光，尽管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可吹着湖风枕着涛声，街坊邻居聊着家常，方言此起彼伏也别有风味。 如今的鱼巷子已成为岳阳最繁华的街道，路边一栋栋仿古建筑甚是气派，环境干净整洁，过去的摊位都已成为招牌门店或特色鱼馆，前来做生意或是吃鱼宴的人络绎不绝。 民以食为天。地处洞庭湖区，湖鲜活物已成为岳阳人首选的食材。岳阳人爱吃鱼也会做鱼。母亲做鱼是里手，一条鱼在她手里能做出几十种花样来。相比家常鱼鲜，“巴陵全鱼宴”则是岳阳人吃鲜的另一境界，不同品种的鱼，在顶级大厨手中经过精心烹制，将带领食客们品尝到鲜的极致。 从洞庭湖走向鱼巷子，再从鱼巷子迈向岳阳城。岳阳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古称巴陵又名岳州。自古就有天然的江湖底蕴，享有山川之美的鱼米之乡。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岳阳的变化日新月异，依托得天独厚的湖乡资源实现了快速蝶变，农林牧渔年年丰收，旅游业欣欣向荣。靠湖吃湖更要守湖，岳阳市先后建立了各类自然保护区、洞庭湿地景观，长江岸线复绿。湖面上早已架起了一条宛如彩虹的洞庭大桥，市内有高铁有机场，出行便捷。现在的岳阳是中国最美的生态城市，观鸟之都，旅游胜地。 说起旅游胜地必要聊聊君山岛。洞庭湖的特点是湖中有岛，岛中有山。君山古称洞庭山，是八百里洞庭湖中的一个小岛，与岳阳楼遥望相对，由大小七十二座山峰组成，被道书列为天下第十一福地，现为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岛上名胜古迹甚多，古木参天茂林修竹，名竹就有二十多种。君山茶享誉中外，碧绿的茶园就像一条条漂浮在岛上的玉带。你上去了就不想再离开，一眼一世之感。 而岛上每一个古迹都有一段厚重的历史，许多文豪墨客都曾登临君山揽胜抒怀，留下了无数美妙的诗篇。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刘禹锡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更使君山名声大噪。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讲君山岛上的神话故事，三百六十五天都没重复过。 是这湖水滋养了这座岛，还是这座岛点缀了这湖水，无法说清。就像与君山岛遥之相对的岳阳楼。我想这湖这岛与这千年古楼已融为一体。 春风摇曳，碧波荡漾。离开君山岛我来到沿湖风光带，从岳阳楼景区沿着洞庭湖往南走，途径岳阳楼、鱼巷子、民俗风情街、慈寺塔、吕仙亭等众多古文化景点。这条蜿蜒的湖岸线可以说是洞庭沿湖遗址文化区，今人在保护好文物的同时，融入现代元素，展现了岳阳独特的湖乡历史文化，使之成为富有鲜活时代气息的城市文脉走廊。 不及回味，夜幕已降临。夜游洞庭又不一样。说是夜游，月上柳枝头了，嫣红的夕阳还沉浸在湖中不肯下去，繁星点点，波光粼粼，使得湖面自然形成了一幅辽阔多姿的水彩墨画。仅赏这幅画是不够的，以往岳阳楼近前的汴河街是岳阳最热闹的夜市，夜生活丰富多彩，观湖赏景，健身跳舞的或坐在店前品尝本地小吃。疫情期间这条街一夜之间也安静了许多。 少了喧嚣，漫步湖边，才发现静游洞庭的妙处。湖水与素月交相辉映，湖面宛如未经磨拭的铜镜，静无波澜全无白天的烟波瀚渺，无烟可见却澄清如镜。 这让我想起李白笔下的洞庭湖：“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如果说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极尽洞庭湖的动态之壮阔，那么李白的“南湖秋水夜无烟”已道尽了洞庭湖的静态之美，后两句更是妙思奇想“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此情此景让李白都放弃了顺流上天的愿望。可见洞庭月色是看不够的。 也有出走的时候。那年春天我不顾一切要去外面看海，觉得眼前的湖不如外面的世界精彩。出去后才发现，这湖水始终牵引着我的方向。春去春又回，人间四月天，湖中鱼儿自在的嬉戏，鸟儿自由飞翔，湖中无网具面上无渔船，每年的三月至六月是洞庭湖禁渔期。 “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以往每到春季母亲便会念叨这句话。春季禁渔已成为洞庭鱼俗，让这湖幽深的湖水多了份从容。 无疑春天是看湖的最佳季节。这湖又岂是一个看字能道尽的，洞庭湖是楚文化的摇篮，古看今看，远看近看各不相同，或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春秋四时之景不同。有时如彪悍的汉子在打雷，有时又如刚揭开头盖的新娘般羞涩。 一晃母亲走了快三年。她没看够的湖我接着看。浩气连远古，衷肠诉神州。在历史的长河中，屈原行吟泽畔，杜甫登楼感怀，范仲淹先忧后乐，这湖这楼已构筑成岳阳坐标，也成为岳阳人的灵魂栖息地。春看洞庭，夏游君山，秋赏渔歌晚月，冬观湿地候鸟。这湖水早已融入我的血脉中，如空气相随天涯海角再也挥之不去，如缓缓江水生生不息，看与不看她都在那里。 余红，青年作家，湖南岳阳人，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小说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小说《黑煤》《鸿运》《琥珀城》《从未走远》《我的青春有片海》；中短篇小说《百合株》《清除淤泥》《五颜六色》《丁香结》《七天之约》等。多篇散文诗歌发表文艺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迄今已在多家文学刊物与出版社发表作品。短篇小说《清除淤泥》荣获2016年“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读者最佳印象奖；《百合株》获湖南省第六届毛泽东文学奖；长篇小说《我的青春有片海》荣获2019年第四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银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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