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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自述:识时务的人多了,我就做那个不识时务的吧

 奥卡姆剃历史 2022-05-26 发布于北京

“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扶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鲁迅

后世都尊我一声“英雄”,若说英雄,我也只是一个失败的英雄;

我矢志抗清,虽有胜绩,却动摇不了大局;我志在复明,却连一个南明的小朝廷也无法保全;

我驱除荷夷,收回台湾,虽苦心经营,但天不假年,三十九岁即走完自己匆匆一生,台湾还是被清廷收复……

我不是一个失败者,又是什么?

英雄,非我所想,只是,心中一口气尚在罢了。

王朝兴替,时局大变之际,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识时务的人太多了,满洲人,还会拿你当人么?八旗铁骑,扫中原,踏江南,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肆意妄为。

所以,我就做那个不识时务的人吧。

(一)

还记得那年,那是1646年,八月份,清军南下进攻福建。

那个夜晚,白晃晃的月光照得我头疼,我五内俱焚,在泉州的孔庙门前徘徊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我推开了那扇门,面对至圣先师孔子的塑像,拜了几拜,泣不成声,我对孔老先生诉说:昔为儒生,今为孤臣,国仇家恨,向背去留,请先师明鉴我的苦心吧。

说完,我脱去方巾蓝衫,换上戎衣战袍,从此后弃文向武,武装抗清,那一刻,我的心中竟然一片澄明,坦坦荡荡。

忘不了,父亲郑芝龙,手握重兵,屋藏万贯,却执意要向清廷靠拢,此时他已被清将博洛裹挟至燕京,身陷罗网,身不由己;

忘不了,我的母亲田川氏,被清兵凌辱自缢而死;

忘不了,郑家苦心经营的安平镇,生灵涂炭,惨遭蹂躏……

那一年,我23岁,我知道,从此后,我的生命将再无宁日,抗清复明,就是我惟一活下去的理由。

之前的时光静好,我只愿,为后世儿孙们也创造出那样静好的岁月。

我是父母宠爱的孩子,父亲出海经商,在日本与母亲结婚,后父亲独霸海上贸易,富甲一方,又受明朝招抚,既官且商,荣耀一时。

我本出生在日本,一直长到七岁,父亲千方百计才使我归国,给以锦衣玉食,教我诗书五经,15岁即成为秀才,明朝中央政府覆亡,南明弘光政权建立,父亲率军到南京拱卫京师,我随父亲同去,入读国子监,成为太学生,以当时学界领袖钱谦益为师,深研儒家经典。

只可恨,钱谦益也终是识时务之人,清军攻来,便入侍清朝廷去了!

1645年春,清军南下,明将许定国降清;马士英阮大铖等权臣收拾细软四散逃亡;只有史可法孤守扬州,直至城破,与城同亡!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史可法?那些君子名士,在国破家亡之际,却改头换面,剃发易衫,又是一番好光景啊!

这就是所谓的识时务吧!

清军跃马长江,直下南京,弘光政权亡。

1645年6月,父亲和黄道周等人在福州拥朱元璋九世孙朱聿键称帝,年号隆武,隆武帝封父亲为平国公,又尊为太师,优宠有加,又赐我姓朱,并改名为成功,这也是后世唤我为“国姓爷”的由来。

哪知仅过一年,清军已杀到福建,可叹父亲不思抵抗,却将他的十几万铁甲精兵撤至家乡安平一带,将半个福建拱手相送,随后与清将博洛相见,这才被博洛羁押软禁。

我再三劝说父亲,奈何执迷不悟,拒绝了和父亲同去的要求,和叔叔郑鸿逵只好率部众连夜乘船开往金门海岛。

这才导致了安平遭劫,母亲自缢,生灵涂炭!

如此的国仇,如此的家恨,如此的羞辱,我,只有抛却儒冠换戎衣,此生再无他事,惟有抗清复明!

 (二)

虽千万人,吾往矣!

随后我所做的事情,史书都有记载,大家尽可了解议论,无非是或败或胜,或战或逃,直至最后驱荷夷收台湾,其间艰难困苦,唯有自知。

1647年一月,我起兵于小金门,七月攻海澄,失败;八月围泉州,失败;1648年先攻克同安,又围攻泉州,清军来援,守将、军民死伤无数,失败,怆然退回海上,以整军备,休养生息。

1649年十月挥兵南下,攻取漳浦、云霄等地,亦平定达濠、霞美等寨;十一月,攻诏安不克,转入粤东,收服了潮阳以及周边山寨。

1650年六月,抵潮州,围困潮州城三月不克,又无粮饷接济,只得于八月解潮州围退回闽南。

1650年取厦门、金门为根据地。十一月,我奉敕南下勤王,1651年二月二十五日于盐州港附近遭遇风暴,我的性命也差点不保,此时清军却趁势攻取厦门,将郑军积蓄、装备掠夺一空。我本想南下勤王,但终因上下将士思归,哭声遍闻,乃不得已班师回厦门。

后人常责我名为抗清复明,实为保存势力只图一霸,指的就是我勤王未到。

后人评论,只以后人的眼界目光,难以体察时人时事,如此而已!

这年五月,我郑军大将施琅密度降清事泄,我本欲杀他,谁知他却逃脱,三十年后,正是这早已降清的施琅,带兵取了我郑家台湾!

随后又经几番征战,清廷屡屡招抚,挟父威胁,许以高官厚禄,皆被我拒。

1659年我率领大军北伐,会同张煌言部队顺利进入长江,势如破竹,接连攻克镇江、瓜洲,接连取得定海关战役、瓜州战役、镇江战役的胜利,包围南京,开始了江宁白土山之役。张煌言部亦收复芜湖一带十数府县,一时江南震动。

若是拿下南京,半壁江山可图,奈何清军施以缓兵之计,又遭突袭,致使功亏一篑,先盛后衰,只好撤军厦门。

其后转战浙、闽、粤等行省东南沿海,却始终无法取得根据地,于是决计收回被荷兰人所占的台湾。

1661年4月台湾进军,至年底即驱除了荷夷,收回了台湾。

后人常赞我从外族手中收复台湾,实是势所必行,其时清军封海,颁布迁界令,断我财源,只有台湾孤悬海外,可为我作未来大计之根据地。

(三)

其实,功过事非,只是任人评说,我之所作所为,俱在史册。

我只想和大家说一说,我和我父亲的那点事。

我非铁人,亦是人子。

我起军反清后,父亲不但荣华富贵不能到手,清人还以他为诱饵,每每做举刀欲杀状,“借父以胁子”,父亲也多次写信并派亲人劝降于我。我每每拒绝,却是痛彻心肝。

起兵以来十余年间,我无一日不在“忠”与“孝”的夹缝中煎熬,父子天性如何能够断绝,我不得不表面上与清廷虚与委蛇,边打边谈,假借与清人和谈,以保住老父及家人的生命。同时又私下遣使与老父互通书信,悲苦惨然,也只能纸上一表。

后人却又在此事上责难于我,说我假意抗清,甚至有降清之念,不过是因为清廷给出的条件达不到我的要求才作罢。

还是那句话,我早已自认是不识时务者,哪肯降清?但我为人子,又怎能没有人子之情?

我常于中夜起立北向,痛哭失声,而父亲先是软禁在京,后是被捕入狱,最后又举家流放宁古塔。

收复台湾后,清廷知我意之坚,乃杀父亲及全家十一人。

那时我正与荷兰人谈判,接到消息,中夜悲号,不能自已。

我虽不差大义,父却终因我而死!

1662年四月,我正大举移民,建设台湾,却又传来消息:南明永历帝被吴三桂深入缅甸擒杀,大明皇统,至此已是彻底断绝。

我已成一个无父无君之人!

命运,就是这么残忍!

我已坚持了十几年的征伐,我已如不识时务之人逆行于世十几载,我累了,日日北望,惟有大海波涛!

这场生命,我不悔,但我愤懑!

“自国家飘零以来,枕戈泣血十有七年,进退无据,罪案日增。今又屏迹遐荒,遽捐人世。忠孝两亏,死不瞑目!天乎天乎!何使孤臣至于此极也?”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难为一个不识时务之人?

1662年五月初八,我自知大限已至,叹曰:“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顿足拊膺,“以两手抓其面而逝”。

这场三十九年的生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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