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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 | 莫里康内——为电影注入诗意和灵魂

 盐心Jaffe 2022-05-26 发布于四川

埃尼奥·莫里康内(Ennio Morricone,1928—2020)

国际知名的意大利电影配乐大师,

欧洲电影音乐巨人,全球电影配乐人群里,

最多产亦是最有建树的作曲家

学生时代

据访谈录《莫里康内:50年一瞬的魔幻时刻》一书所述,1928年,莫里康内出生于罗马的台伯河畔,父亲是杰出的爵士乐小号手,母亲是家庭主妇,养育4个孩子。为生计,父亲卖力工作,夏天会去里乔内(意大利著名度假胜地)加入乐团演奏,并辗转于夜总会间,还曾一天排三班去为电影配乐演奏。

“正因为父亲努力工作,我们全家才能过上体面的生活。我从父亲身上学到了正直,还有对家庭的无怨付出。”这也塑造了他毕生的工作态度:认真、踏实、勤恳,有极强的自律感,一切工作都重不过家庭。

但父亲留给莫里康内最大的财富,是与音乐结缘。6岁时,父亲就教他认识小提琴的谱号,在五线谱上谱曲。11岁,莫里康内进入圣塞西莉亚音乐学院,16岁已能代替父亲去夜总会表演。

他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美军军营的小乐团里演奏,“当时乐团的同事,会用小盘子去捡残余的吃食和香烟,这让我觉得很丢脸。”

此时,他才意识到父亲的辛酸。后来,他把对小号手的情怀,倾注在许多作品里。最著名的是《海上钢琴师》里,那位郁郁不得志的小号手,暗含着他对父亲的致敬。

莫里康内对小号手的情怀,倾注在许多作品里,

最著名的是《海上钢琴师》男二号身上,

暗含着对父亲的致敬

七年级考试结束后,莫里康内开始跟随意大利新古典乐作曲大师戈弗雷多·彼得拉西学习。“彼得拉西教导我们要忠于自己,不要模仿他人。我从他那里学到了'正当性’这个词,要知道音乐也有'不正当’的问题。此外,彼得拉西重视工作、刻苦和书写乐谱的清晰度。我对他写的乐谱很感兴趣,认真研究。我喜欢他的秩序和精准,他在音乐上的构思布局和创作技巧,令我深受启发。”

正当性即原创性,莫里康内领悟到身为艺术创作者,这是最重要的原则。这也让他极度反感那些动不动就拿别人的曲子给他当参考的导演。

晚年回忆人生憾事,他提及很多因太忙而错过的邀约:库布里克的《发条橙》、泰伦斯·马利克的《细细的红线》、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

在这串遗憾名单中,他特意强调自己拒绝过曾执导了《警察与小偷》的意大利著名导演弗拉维奥·莫盖里尼,“他给我打电话,上来就说请我写一段柴可夫斯基风格的音乐,当时我就火大着叫他滚蛋,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在音乐学院的最后三年,莫里康内开始为意大利的国家电台和电视台工作,做音乐改编,同时演奏乐器,减轻父亲负担。后来他还给舞台剧写音乐,为著名唱片公司RCA的签约歌手写歌,慢慢也以枪手或笔名,给一些广告片或小成本电影做配乐工作。“那时候,我特别怕同学和朋友辨认出那些音乐出自我的手”,“我们是在音乐学院接受正规古典音乐教育的学生,跑去做商业编曲实在太不入流。”

尽管莫里康内精通作曲技巧,且对古典传统有十分透彻的了解。但临近毕业,他才意识到“写原创作品很难赚到足够的钱”。他此前的工作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非常棒,但这些电影根本没有好的配乐。我需要钱,我觉得创作电影配乐也许是件好事。”

配乐奇才

早在音乐学院时,莫里康内兼职打工,已在意大利电影配乐圈崭露头角,但那时毕竟是个学生,只有受聘给作曲家当枪手的份儿。比如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奇遇》(1960),原声音乐署名是当时鼎鼎有名的意大利配乐家乔凡尼·福斯科——但粉丝们根据莫里康内闪闪躲躲的采访与回忆,推断可能出自莫里康内之手。

年轻时的莫里康内(左)

但迄今为止,莫里康内第一部公认的电影配乐作品,是1961年为卢恰诺·萨尔切导演的《法西斯分子》(1965年公映)编排的原声——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一部电影上真实署名。在上一部作品《春药》中,萨尔切就曾找过莫里康内,但制片人以他是无名之辈为由否决了。

因此,莫里康内很感谢萨尔切的知遇之恩。

《法西斯分子》的配乐彻底征服了萨尔切,尽管制片人和投资方始终审慎,但萨尔切趁热打铁,跟莫里康内合作了《一女一百万》(1962)和《欲海惊心杀人夜》(1964)。

这些电影在市场上反响平平,莫里康内没走入大众视野,但被寂寂无名的导演赛尔乔·莱昂内注意到了。当时,莱昂内因痴迷于黑泽明的《用心棒》而构思出的《荒野大镖客》,已剪辑完了,却始终没找到心仪的音乐。据莫里康内回忆,他接到电话时,对方上来说了句“你好,我是赛尔乔·莱昂内”,接着就开始吹嘘自己的电影如何了不起,美中不足是没找到合适的配乐。“但他确实特意去听了我之前的配乐作品”,莱昂内口若悬河的夸赞和吹捧,多少让同样名不见经传的莫里康内有点飘飘然,而且“他(莱昂内)确切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知道我的音乐里不乏怪诞、轻微的喜剧讽刺等元素,它们都很适合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扮演的角色。”

莱昂内提了两点要求:第一,“在配乐中加入点玩世不恭的味道,口味要重,要有点耍无赖的感觉”;第二,希望最终的决斗场面,直接用电影《赤胆屠龙》(1959)里迪米特里·迪奥姆金写的《De Guella》。

第一个要求,只要在配乐里放一些少见的乐器或很新鲜的声音,比如口哨、排笛、鞭子、打铁的铁砧,就能出好效果。但对于第二个要求,莫里康内当场表示:“要么就全部交给我来做,要么我就退出这个合作。”最后莱昂内妥协了,条件是最起码要写得很类似。莫里康内也确实没让他失望,于是有了传颂度极高的《Per Un Pugno Di Dollari》:小号由低到高、节奏由舒缓到悲壮、小军鼓时不时点缀以苍凉。

这次合作期间,有一次俩人在探讨细节,莫里康内越看越觉得莱昂内眼熟,忍不住问他:“你的小学,是不是在台伯河畔大道上?”莱昂内反问道:“我也早就想问你:你是我小学时认识的那个埃尼奥·莫里康内吧?”原来俩人是小学同学,毕业后20年没联系,却因为电影重逢。

不得不提的是,还有两个插曲。

合作最初,俩人都没想过《荒野大镖客》能如此火爆,后来太忙没完整看过成片,上映一年后的重映,俩人一起去影院。从影片开始,俩人就沉默了,直到走出影院,才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了句“真难看”。此后如果不是面对媒体,基本不再提这部电影。

第二个插曲,发生在莫里康内和萨尔切之间:当时莫里康内录完《荒野大镖客》的配乐,就兴冲冲地请萨尔切来听。听完后他一脸严肃地说:“你是有神秘感而且超凡入圣的音乐家”“你不能再跟我合作了,我的电影是搞笑的,而你应该走得更高更远。”此后,萨尔切果然没再找莫里康内做配乐。

登峰造极

莫里康内合作的名导演,除了赛尔乔·莱昂内,还有两位重要人物,分别是朱塞佩·托纳多雷和昆汀·塔伦蒂诺。这三位导演与莫里康内相互成就,把彼此推上事业巅峰。

在《荒野大镖客》之后,莫里康内成为莱昂内的御用配乐师,此后的《黄昏双镖客》(1965)、《黄金三镖客》(1966)、《西部往事》(1968)、《革命往事》(1971)和《美国往事》(1984),配乐都由莫里康内操刀。

三位导演中,莱昂内应该是最懂莫里康内,也最珍视莫里康内作品的人。



莫里康内与赛尔乔·莱昂内、朱塞佩·托纳多雷(左)

和昆汀·塔伦蒂诺(右)的合作,称得上导演与音乐家的相互成就

说他最懂,因为他知道莫里康内工作时的小秘密:只要接到配乐工作,就会写超量编曲,供导演挑选。筛选后不要的曲子,莫里康内会存起来。

说他最珍视莫里康内的作品,是因为每次见面,他都会要求莫里康内把前段时间其他导演不要的曲子拿出来听听,然后莱昂内就开始骂同行不识货。由此,莱昂内捡过很多堪称精品的“漏”,最著名的就是《美国往事》里的《黛博拉之歌》(Deborah’s Theme)——这是很早之前莫里康内写好,但被其他导演淘汰的。莱昂内在《美国往事》的剧本都还没着落时,就跟莫里康内定下了这首曲子的使用权。

这首曲子经典到什么程度呢?王家卫在拍摄《一代宗师》时,对它念念不忘,特意联系了莫里康内,征求到使用权。

莱昂内这种捡漏精神,不只是在音乐上。有一天,两人带着各自的太太一起逛街。莫里康内看中一张古董大理石桌,问价后,征求莱昂内意思。莱昂内脸一撇、嘴一撅说“好丑!” 扭头就走了。回家后莫里康内很不爽,跟店主打电话谈好价格;到店里时,居然发现店主在接莱昂内的“抢购”电话,气得莫里康内直接拨电话过去“骂”莱昂内居然对自己“放烟雾弹”,莱昂内嬉皮笑脸才最终收场,莫里康内耿耿于怀了好一阵。

如果说,莫里康内跟莱昂内属于各种玩笑都可以开的发小关系,那他跟托纳多雷之间,就完全属于知己间的惺惺相惜了。

托纳多雷艺术造诣极高,在音乐上也颇有修为,擅长吹奏单簧管。做导演之前,他经常在酒吧里听到有人点莫里康内的曲子。这种熟悉程度,让他在拍摄《天堂电影院》(1988)时,强烈要求跟莫里康内合作。制片人拿着剧本找莫里康内,但被以档期已满婉拒。但制片人拧不过托纳多雷,只好二度登门,请莫里康内哪怕看完剧本再做决定。

读完剧本后,莫里康内大受感动:故事里对电影的爱,人与人之间那种绵软长情的温暖,彻底吸引力他,索性就推掉了《烽火异乡情》,转投到《天堂电影院》的配乐里,于是就有了著名的《Cinema Paradiso》《Love Theme》等乐章。尤其是《Love Theme》,缠绵悱恻,以小提琴、木管、弦乐重奏等器乐形式,在片中反复出现,营造出温柔的心绪及怀旧的情结,如今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曲。据莫里康内说,《Love Theme》最初出自他儿子,他只做了一些调整。

托纳多雷之后的几乎所有重量级作品,都由莫里康内配乐,比如《天伦之旅》(1990)、《幽国车站》(1994)、《海上钢琴师》(1998)、《西西里的美丽传说》(2000)、《最后的嘉多帕多》(2010)、《最佳出价》(2013)等等。

在莫里康内的回忆里,俩人一见如故。他看到托纳多雷不仅在电影方面有极高的艺术修养,还有很好的音乐素养,勤恳、谦逊,善于沟通,会对配乐给出非常专业且有创意的建议,让莫里康内变得更有创造力。这是一种互相成就的典范。也正是因为与托纳多雷的合作,人们才把莫里康内称为为电影注入诗意和灵魂的配乐家。

2015年左右,托纳多雷开始筹备莫里康内的传记电影《音魂掠影》,由他担任编剧和导演,王家卫、吉亚尼·罗素担任监制,历时五年、横跨欧美进行拍摄,以叙事的手法,再现莫里康内70多年职业生涯中,熠熠生辉和鲜为人知的多面。

这是他写给莫里康内的情书,原本要在2020年上映。但遗憾的是,2020年7月6日,莫里康内摔伤股骨引发并发症,在罗马一家医院去世,享年91岁。直到离世,他也没能看到托纳多雷为他拍的传记电影。

至于莫里康内和昆汀之间的关系,就相对比较复杂。

莫里康内毕生被奥斯卡提名7次,只中了一次(另一次在奥斯卡拿奖是2007年的终身成就奖),这就是昆汀导演的《八恶人》(2015)。之前,俩人合作的次数并不多,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合作,应该是《无耻混蛋》(2009),之后才是《被解放的姜戈》(2012)和《八恶人》。

合作次数少,却成了合作里最出名的,这更多跟昆汀的电影特点,以及昆汀的性格有关系。昆汀曾在好多场合,拍过莫里康内的马屁,诸如“我收藏他的唱片,比猫王和披头士还多”,最肉麻的是2016年,莫里康内凭借《八恶人》成为奥斯卡最佳配乐的最年长获得者时,昆汀当场开启“大嘴巴模式”疯狂表白:

“莫里康内是我最爱的作曲家,我可不是说他是我最爱的电影配乐家,我是拿他跟莫扎特比的……87岁的莫里康内来给我的电影配乐真是太了不起了!”

当时在场的莫里康内,眼神里充满惶惑和不安。要知道,老爷子这辈子始终秉持的是谦虚、谨慎和自律,不相信天赋和灵感,曾把自己跟巴赫相比时说过一句有名的话:“跟巴赫比,我根本就是无业游民!”由此可见,莫里康内受不了昆汀这种言行太过奔放的导演。

粉丝的涂鸦

更让莫里康内受不了的,还有昆汀极其自我的“拿来主义”,用他的话说:“在我看来,音乐对一部电影太重要了,我才不会随便找个什么人,付钱给他,让他毁了我的电影!” 且不说他曾在并无合作的《杀死比尔》《金刚不坏》中,引用莫里康内的意大利西部片配乐,即便是在有真实合作关系的《无耻混蛋》《被解放的姜戈》和《八恶人》里,也喜欢倒腾老爷子以前为别人写过的配乐。他不像莱昂内那样找别人弃用的,而是找别人用过的,还拧着非用不可。

以《无耻混蛋》为例,有两首著名配乐,第一首出现在片头,祥和的清晨,草坪上出现了一位纳粹军官,接踵而来的就是杀机和灾难,此处的配乐,根据《献给爱丽丝》的主旋律改动而来,曲名叫《The Verdict(Dopo la condanna)》,最早是1966年莫里康内为赛尔乔·索利马的《大捕杀》谱写。第二首配乐出现在《无耻混蛋》的结尾:女主角与心爱的人相互开枪,彼此射杀,配乐为《Un Amico》,是莫里康内1973年为赛尔乔·索利马的《转轮手枪》谱写。

莫里康内听了直摇头:“你这都是从哪找出来的?”于是问题就成了:昆汀看似跟莫里康内合作了,实际上莫里康内为电影量身定做的曲子,昆汀没采用。比如《被解放的姜戈》,昆汀破天荒地表示要请老爷子好好写几首曲子,结果还是用了他很久以前的音乐。以至于在接受德国版《花花公子》采访时,莫里康内吐槽道:

“他电影中的配乐缺乏连贯性,毫无整体可言……他邀请我写《被解放的姜戈》的曲子,但没给我足够的时间。虽然表面上将我捧在很高的位置,但却没有给予我足够的尊重。他根本不懂音乐,我以后不会再跟他合作了!”

没想到刊登了,莫里康内对此矢口否认,甚至还要保留自己的法律权益,沸沸扬扬地在媒体上闹过一阵,最后成了一个“罗生门事件”。

可能昆汀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特意带着《八恶人》的剧本登门造访,为年迈的莫里康内讲解故事。这次他承诺,给老爷子足够的时间创作,并保证不会打破他音乐的完整性(不再拿以前的作品来替换)。我们现在去听《八恶人》的原声就会发现,它确实有着完整的结构和体系,每首配乐之间是紧密关联的,而不再像昆汀以前的电影那样,每个曲子各有各的精彩。最后老爷子凭这部电影拿下奥斯卡最佳配乐,算是了却了一件人生憾事,也让两人冰释前嫌。

莫里康内毕生从事电影配乐70余年,共参与电影500多部,他合作过的导演还有帕索里尼、德·帕尔马、达里奥·阿基多和王家卫等国际知名导演,粉丝更是遍及全球。

或许正是因为合作范围和拥趸基数如此巨大,他的去世才能引发从古典到流行、从音乐到电影界的集体惋惜与哀悼——他去世当日,大提琴家马友友在社交网络演奏了一段《天堂电影院》的配乐,并撰文悼念:

“我珍视与大师共度的时光,珍视他指挥的权威。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把音乐描述为'能力、空间和时间’,这或许是关于音乐最简洁、准确的表述。我们会非常想念他。”

王家卫在微博上贴出8个字以示缅怀:

“往事长存,心中有过。”

2022年/第47期2022/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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