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空载月明归

十首禅诗（三）

满船空载月明归

今天我们继续学习每周要背诵的十首禅诗。加上前两次学习的二十首，一共是三十首禅诗。我们学习这些禅诗，不是死记硬背这些诗句，而是理解它的意思，熟悉禅宗祖师的见地。学习这些诗，首先要了解它的妙处在哪儿？为什么是千古绝唱？这些诗哪里显出一个人的悟境？为什么叫开悟诗？为什么叫悟道诗偈？我们得把这些弄明白了，然后这些诗偈才能指导我们的修行。

所有的佛经，祖师的开示，包括这些禅诗包含的信息、解脱知见，都一样，都是告诉我们这个世间如梦如幻，通过修行，直达解脱的境界。禅诗最大的特点是用很平实的文字为我们描绘了道人的风采，描写了他们简单合道的生活。我们为什么学了这么多禅诗、法语，还要不停地学？就是换一种方式来巩固同样一个道理，来巩固同样的修行方法。禅宗最主要的修行方法就是牧牛。牧牛就是转念、离念、不住于念。黄檗禅师说：离即是法，知离者是佛。

咱们看第一首，千尺丝纶·德诚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德诚禅师是药山禅师的弟子，药山有几个比较有名的徒弟，像道悟、云岩，还有德诚船子和尚。德诚是夹山善会的师父。这几位都是禅宗比较有名的禅师。

这四句诗主要是来源于一种生活经历，一个生活的剪影。船子和尚从药山那里得法后，他找到了一个江边，在那儿划船渡人。你给钱也行，不给也行，反正够我活命就行了。没事他就坐船上，在江上放舟，或者躺在船上，无事度时。得道之人都是无事人，没事躺在船上任船四处漂流。心也像船一样，毫无系缚，任运而为。我猜想船子和尚虽然有船桨，可能都不用，船爱飘哪飘哪。晚上，把船划到江心，坐在船上，弄个鱼竿，放个长线，开始钓鱼。

线上有没有钩不知道，钩上有没有鱼饵不知道。反正就是弄个鱼竿，弄个线，垂下去。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在江上独钓一江水。

钓鱼没问题，但如果用不带鱼勾的鱼杆和鱼线钓鱼，正常人看到，一定会认为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但即使是禅师，也有可能真的钓鱼啊！这个你别惊讶，禅师干什么的都有，有喝酒的，有吃肉的，有钓鱼的。

这个时候你就甭讲：师父，钓鱼算不算犯戒？别笑，一开始我学佛的时候，就经常劝人家别钓鱼。我在家学了三年佛嘛，我单位就有一个爱钓鱼的，我天天劝他：你看，你没孩子，就是钓鱼钓的。那个时候我就特别坚信这一点，我说：你要不钓鱼，你老婆就能怀上孩子。但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我知道生孩子要很多缘，跟钓鱼没有直接关系。我至少不会坚持认为生不了孩子跟钓鱼有关。

我不会像过去那样特别武断，非常迷信，坚信钓鱼就怎么怎么着。所以过去看到别人做很多事情都起心动念，都说人家你这样是有果报的，那样是不好的。天天奔外看，也不懂得怎么修行。

我们太容易受固有观念的影响，导致对人对事都存有偏见和误解，甚至会用自己一些固有的观念伤害别人。只有通过深入修行，观察到自己这些固有的观念，打破它，看破它的虚妄，从中解脱出来，我们才能自在，才能自由。

像德诚禅师他没事就划船到江上去钓鱼。他钓鱼不犯戒，你看他犯戒，是你犯戒，这就是佛法。无心者不犯戒，有心者犯戒。不住者不犯戒，住着者犯戒。不分别者不犯戒，分别者犯戒。

“千尺丝纶”，这个鱼线肯定没有千尺长，这是诗歌，讲究这种艺术，让你读着就觉得：哇，太棒了。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形容晚上微风一过，江面泛起层层水波，水上的涟漪“哗”地散开。月光一照，水面波光粼粼。一波才动，万波跟随。他表面上是描写一种生活的情趣，一种景色，实际上是写他的这种清闲自在、美好惬意的生活。

只有那些全然无事，活在当下的人才能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景色美，是因为心中有无限的闲情逸致。只有心中无物，才会有无限的闲情。才能看到“一波才动万波随”的美景。

“夜静水寒鱼不食”。因为夜深了，水也冷了，动物到了深夜也要休息。比如咱们道场的鸟，你睡了，它也睡了。它可能比你睡得早。你起了，它早就起了。每天早晨四点四十五，你准能听到鸟叫。鸟准时起，准时叫，它都不用看表，它习惯了在那个点起床。鸟和其他很多小动物都睡得早。鱼也是，有可能是睡了，天气也冷，连勾上的食物都不吃了。所以是“夜静水寒鱼不食”。

我们看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满船空载月明归”。整首诗最后一句，是最妙最妙的。一下子就把整首诗的意境从美丽的景色延伸到深妙的智慧。所谓“禅诗”的“禅味”恰恰在这里得到体现。你就知道船子和尚他不是为了钓鱼而钓鱼，他真的是百无聊赖，实在没有事干，弄个鱼竿坐在江心，坐坐钓鱼的样子。这对世间人来说是非常寂寞无聊，甚至是难以想象的空虚、郁闷。可能有些人想到，一个人活到这样的境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生活已经到了全然没有目的，没有任何追求的境地，这样有意思吗？禅师和道人追求的不是世俗人眼中的意义，他们泯除了对自我和意义的追求，完全活在法性和自然的趣味之中。你以为有意思的事，在他们心中，索然无趣；他以为有趣的事，而你没有那个心境，根本无法理解。

船子和尚划着小船，从江心回来，最后什么也没钓着，但是却钓了一船明月回来。这就是“满船空载月明归”。虽然什么也没钓着，但是有这一船明月相伴，人生中还有什么能比此更美。虽然是伴着明月，但是在诗歌里，他写成用船载着，禅师的智慧和洒脱的生活情趣一下子跃然纸上。

“空载”，一下子就把佛法和禅宗的本质点出来了，道出了世间的真相。世间真相就是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东西可得可留可住。所以虽然是钓鱼去了，但什么也没钓到，满船空载月明归，非常妙！虽然什么也没钓到，但是比钓到鱼还要开心，还要自在。虽然是在写钓鱼，但是把实相通过这样的一个意境很妙地表达出来。

这首诗非常非常有名，因为它特别富有禅意，它是用生活中一个很平常的意象来表达实相。人家没给你讲实相的真理，就让你自己去领悟，去读。船子和尚的这首诗，跟大愚良宽的一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一个小偷去大愚良宽那里偷东西，他穷啊，家徒四壁，啥也没有。小偷翻了一个遍，啥也没翻着，挺失望的，正要走。大愚良宽可怜他，看他费了半天劲，啥也没偷着，就说：“你别走，我这还有一件夹克，貂皮的，送给你。”小偷当时就蒙了，怎么还送我一件衣服。拿着吧，正要走。正好天上有一轮明月，大愚良宽就说：“哎呀，如果我能把天上这轮明月送给你就好了。”大愚这句简单的话，透露出他的心境已经完全超脱了物质的束缚。对他来说，一轮明月，清风拂面，比起五欲的享受更重要。人们只顾着追求物质的享受，天然的、宝贵的、不须要经营就能获得明月，却没有人关注，也不懂得欣赏。

人们经常忽略天真的、自然的快乐，对那些很简单的，不需要经营，不需要造作，甚至不需要动脑子就能得到的东西，视而不顾。而是花很多精力去执迷五欲六尘，成为它的奴隶，到最后也是空无所得，唯带一身业，让自己在轮回中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