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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清官”与中晚唐政局

 毗陵桥上星如月 2022-05-28 发布于上海

玄宗之后,“清官”制度逐渐成型,士人往往以能任清官为荣。“清官”本是魏晋门地社会的产物,重视任官者的“出身”、“门地”。而唐代的清官制度是在解决杂色入流及员多阙少等问题的过程中,配合“清浊”观念,逐渐发展出来,本来用以“区分士庶”。凡是担任清官者,容易获得好的考绩,进而得以快速升迁,如《唐语林》裴充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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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诗句 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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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充是晚唐人,曾于大和八年到九年(834-835)当了两年大理少卿。并在开成九年到大和三年间(835-838),担任过四年湖州刺史,卒于任上。这故事反应了中晚唐课考制度的僵化,如没特殊表现,一般以职位高低或者来决定考绩。在这个情形下,任官的士人为了能快速升迁,并且获得美职,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力追求“清官”,一旦进入“清官”的迁转序列,就有机会不用守选,一路向上顺利升迁。这样一来,初唐王绩那样“官以人清”的例子已不复见,被“人以官清”的概念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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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王绩《咏巫山》

那么,什么样的士人可以担任“清官”、“清望官”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出身”决定。而科举是盛唐之后最重要的出身途径。并且逐渐取代门荫、军功,成为主要的“仕宦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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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画像

事实上,自从武后大开制科以来,科举出身者便逐渐成为清官队伍的主要成员。《封氏闻见记》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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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的优越地位,德宗朝的沈既济讲的很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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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长期的太平无事,军功难以取得,于是重视科举。到了玄宗时,进士已经成为最受重视的出身。

沈既济的观察很有代表性。事实上,就是在玄宗在位时,唐政府进一步规定明经、进士、应制、明法、资荫、干局书判等科目“出身”者为“清资”,可注拟“清资官”。封演所谓的“八隽”,便把进士出身与“清官”的迁转途径相提并论。士人如得“进士”这个“出身”,便可沿着“八隽”的迁转,一路平步青云,容易迁入高层文官的“清望官”。

但这种以“出身”作为升迁“资格”依据的铨选方式,并不能让一些怀抱“唯才是举”理想的人满意。“循资格”初行之时,就遭到宋璟、萧嵩等人的反对。到了大历年间,洋州刺史赵匡便上〈举选议〉把科举跟循资格视为铨选弊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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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张恢复汉代的察举,以个人的才干作为迁转的依据,来革除“循资格”与铨选制度挂勾后的缺失。与赵匡有相同想法的还有杨绾,宝应二年六月,时任礼部侍郎的杨绾也上奏建议:“诸州每岁贡人,依乡举里选,察秀才、孝廉。”这次代宗接受了,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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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匡到杨绾,可能受到代宗朝的宰相常衮“非以词赋登科者,莫得进用”,排斥非制科出身者的刺激,认为科举与循资格会妨碍国家取材之路,要求取消。然而这两个制度都是经过长期改良而来的,贸然改变当然不符合实际需要,不久就“旋复故矣”。到了建中元年(780),更进一步下诏:“孝廉科宜停。”

至此,科举被确立为清官最主要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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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及第图

最重要的象征是德宗朝以后对进士出身者的重视。贞元八年(792)陆贽知贡举,得进士二十三人,“数年之内,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贞元十八年到二十一年(802-805),权德舆知贡举得进士七十余人。

李奕在《登科记序》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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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元和八年(813)的进士舒元舆,在〈上论贡士书〉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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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进这个窄门,士人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像贞元八年(792)的进士韩愈,就:“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

考了四次才登礼部的进士第,然而更好的吏部“书判拔萃”,却考了三次都没上。而张倬对进士的钦羡更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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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氏父子的故事更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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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也出现了“闻达之路,唯文章先”、“士有不由文学而进,谈者所耻。”、“仕进者以文讲业,无他蹊径。”等等说法。科举出身者在铨选上占尽了便宜,于是,科举与“循资格”结合,成为晚唐“人以官清”的基础。“清官”限制由“清资”出身担任,而“清资”中,以科举出身者最为具有优势。这个情形下,其他出身者难以和“清资”竞争“清要”、“清望官”。想要迁入“清列”,就只有靠皇帝的眷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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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莒公唐俭线描画

“超资越序”的悲剧

“清官”为所有在官场浮沈者所追求,担任清官不单是在升迁上有其优势,社会地位也比其他官职来的高,故为士人所乐为。随着科举取士的发达,非科举出身的士人难以与其竞争。为了往上爬,这些出身不好的低层士人与“非士人”只有靠跟皇帝的攀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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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翰林待诏 李白

譬如“永贞内禅”的关键人物王叔文、王伾,本只是陪太子下棋、写书法的“翰林待诏”,却因为得到顺宗的“大爱幸”,在短短两年内平步青云,一个担任总理天下财赋收入的“户部侍郎”,另一个从“翰林待诏”迅速高升到“翰林学士”。赖瑞和师在〈唐代待诏考释〉一文中曾论:翰林待诏虽然亲近皇帝,但只是陪皇帝娱乐的近臣,在唐人眼中只是“以伎术进”的“幸臣”,与主掌文书的翰林学士“清近”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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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学士

然而,由于李诵的照顾,两王虽然不是“清资”,也能担任“清官”了。李诵在贞元二十一年正月二十六日登极时,王叔文还只是“翰林待诏、苏州司功参军”,也就是窦群所嘲讽的“江南一吏”。一个月后就迁入清要的“起居郎、翰林学士”。到了三月,更以这个身份担任国家税赋大责所在的“度支转运使副”,虽然此时度支转运使是杜佑,“其实叔文专总”。五月,更迁为“户部侍郎”,炙手可热。

王伾也有类似的迁转。李诵刚上台时,王伾还只是“殿中丞皇太子侍书翰林待诏”,仍是“以伎进”的宠臣。到了二月就迁为“左常侍”。三月更高升为清要的“翰林学士”。两王本为“清官”所瞧不起的“幸臣”,却一下子“骤列清朝”,这种类似“一夜致富”的“暴发户”,自然引来其他“清列”的不满。尚书左丞韩皐就说:“吾不能事新贵人。”关于时人对二王的看法,赖瑞和师曾引《顺宗实录》作了一个生动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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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文不顾礼节硬闯中书省,当着其他“丞相”的面前,大骂当值官。还不顾中书正在“会食”,硬把同党的韦执宜拉出来讲悄悄话。这种行为看在其他“丞相”的眼里,当然很不是滋味。如在场之一的吏部平章事郑珣瑜,当天就离职了。宰相贾耽也不耻王叔文,“以疾归第”。而韩愈的名诗〈永贞行〉讲的更直接:“君不见太皇谅阴未出令,小人称时偷国柄。”看来时人是把王叔文等人,视为与士大夫大不相同的“小人”了。

这是一个可以显示出唐代官制中,“清浊区分”,地位不同的好案例。王叔文等人出身低微,本不能担任“清官”,却由于皇帝的宠幸,晋升到“清官”的行列中,企图用“清官”的地位,来转变自己的身份。除了二王之外,另一个例子便是“甘露之变”中的郑注。

郑注本为一个钻营拍马的小人,他对于“清官”渴望,可从《资治通鉴‧考异》引〈文武献替记〉的一段话中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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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唐代医官自有其铨选管道,“医术者,不得过尚药奉御。”郑注医好文宗的风疾,文宗拔擢他进翰林伎术院“置于伎术”,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郑注却不领情,“自称衣冠”、“不愿此职”。最后,郑注在王守澄的帮助之下,到邠宁节度使刘从谏的军下,任行军司马。由于得到文宗的眷顾以及王守澄的帮助,郑注一路升迁,最后迁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终于达到郑注“自称衣冠”、“位列清要”的理想。

从两王与郑注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几个现象:

第一,在“循资格”实行,迁转需要“按部就班”之后,担任清官需要一定的资历才可。对其他出身“清资”,一路“历职清要”升迁上来的“清望”们来说,二王与郑注“暴发户”式的“超资越序”,让“清资”们感到不满。因此,除了想投机的年经士人外,“宠臣”们不容易在人际上获得其他“士大夫”的支持。“永贞内禅”与“甘露之变”都是明显的例子。

第二,职官出现“人以官清”的现象。二王与郑注本是靠“伎术”侍奉皇帝的近臣,他们的迁转理应“置于伎术”,走“浊官”中的“伎术官”宦途,但最后他们却走上士人视为禁脔的“清要”,这显示了清官的诱惑力很大,其他非“清资”出身者也钦羡能任“清官”与否。否则王叔文也不会一当权就把他出身的“翰林待诏”给解散,郑注也不会“自称衣冠”、“不愿此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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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温

不过这些“超资越序”者都没什么好结果,这是因为他们的出身不为权贵认同。文宗之后,这种情形已不易发生,没有“清资”出身的人,不容易在走“清官”的升迁路线。“清官”与科举结合,使清官逐渐为权贵子弟把持,出身寒微者难以竞争,在铨选上引起了取“孤寒”或“权贵子弟”的争论。最后,浊流出身的塾师之子朱温,获得“孤寒”的支持,在白马驿大杀清流朝臣。


参考文献:

  • 《唐宋史论丛》
  • 《唐语林校证》
  • 《唐九卿考》
  • 《唐刺史考全编》
  • 《封氏闻见记校注》
  • 《全唐文》
  • 《通典》
  • 《旧唐书》
  • 《唐会要》
  • 《唐代待诏考释》
  • 《韩昌黎系年集释》
  • 《唐研究》
  • 《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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