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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渺镜 || 偷油饼

 寸池 2022-05-28 发布于甘肃

偷油饼

初夏的朝阳透过玻璃照在刚出锅的一盆油饼上,光线穿过沁人心脾的油烟味,营造出一种温暖舒适的气氛。我掐起一个热油饼,轻轻地咬一口,皮儿脆,瓤儿酥,在味蕾贪婪地享受快感时,童年的记忆也被唤醒。

现在的孩子,吃油饼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哪像我们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即便过年,那油饼哪能是放开了吃的?大人早早哄着小孩子说,不能多吃,去亲戚家要拿的。

三天年一眨眼就过完了,正月初四开始走戚访友,油饼当然是上好的礼品,一家四个。可亲戚的家族总是那么庞大,堂叔们挑着篮子,四个四个数下去,满瓦盆的油饼所剩无几。我眼巴巴看着爸爸和堂叔们挑着心爱的油饼出了家门,走向远方,难过得要命。

所幸也有亲戚络绎不绝来我家,于是,油饼又四个四个回到瓦盆里,而且各具形态,颜色也深浅不一,金黄、浅黄、橘黄,偶尔有手拙的主妇炸得焦黑的也混进来,于是,瓦盆里像金秋的田野一样金灿灿,让人垂涎欲滴。

记得有一年,瓦盆里的油饼出去的多,进来的少,等所有的亲戚都看望完,瓦盆里的油饼不到十个了。

下午,我在外面踢毽子,跳八方,打沙包,玩到黄昏时分,中午的饭菜都跟着我身体的跳动消失得无影无踪,肚子里空荡荡,感觉一次能吃下一瓦盆油饼。

我回到家,先立在院子中央,翘耳朵听一听,家里静悄悄的,我便蹑手蹑脚走到西房门前,轻轻松开铁门关子,轻轻推开双扇门。地下是麦屯,炕上立着五谷杂粮袋子,装油饼的大瓦盆就放炕沿上,我踮起脚尖伸手进去,摸到一个大油饼,回转身来,用一只手合上门,关上铁门关,反手将油饼藏在身后,蹑手蹑脚穿过庭院,站在虚掩的大门背后,贪婪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不时地翘起耳朵听四周的动静。早春,落日斜着光线照在门廊上,油饼许时走东家串西家,已经走过许多家亲戚了,像个老乞丐披着件破褂子,衣衫褴褛,苍老干瘪。可是,对吃厌了酸棒棒、谷面馍的小嘴巴来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美味佳肴了。贫瘠的味蕾,寒酸的小胃都在呼唤着,馋猫一样的牙齿磨得咯咯响。

刚咬了一口美滋滋地嚼着,“喔喔喔,偷油饼了,”吓得我停止咀嚼,打了个颤,回头看见大公鸡站在院墙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像被油饼噎住了。因为害怕,想早点吃完,又因为太香,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虚掩的大门忽然吱扭扭,慢慢打开了,我腮帮子鼓囊囊的,像小松鼠憋着食,静观其变,大黄狗探头探脑,贼溜溜进来了,乜斜着眼睛盯着我看,好像在质问:“偷吃油饼啊?”大油饼真是经不起小嘴巴的狠咬,转眼不见了。拽着袖子使劲擦着油嘴巴清理完作案现场,装出刚从外面跑进来的样子,先进客房见爷爷奶奶,一边喊着,爷爷奶奶,我回来了。爷爷转过头,取出嘴里的旱烟锅子,扭转头看看我,哦,回来了,你这丫头!奶奶坐在炕柜下拧麻绳,拧车儿吱扭吱扭唱着歌谣。她放下拧车,从炕柜的门箱里取出一个小匣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她将一个大苹果递给我。我吃着苹果偷偷观察,爷爷继续抽旱烟,奶奶继续拧麻绳。他们的脸上,和往常一样安详,慈爱,每条皱纹都在原来的位置,纹丝不变。

我再跑到东房见爸爸妈妈,爸爸正在梳着他唱韓琪用的长胡子。妈妈在厨房做晚饭了。他们不屑和我多说话,专心地梳唱戏的胡子,擀晚上的酸棒棒。

谁也没发现,一切和往常一样。我自鸣得意。

于是,我的胆子更大了,成了惯犯。那几天的黄昏玩到饥肠辘辘,就会偷个油饼在大门背后享用。直到把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干油饼吃完。

多年以后,我长大了,生活变好了,提起当年的事,爷爷笑着说,他听到西房门吱扭,轻轻响了;奶奶说,她看见我背着手走出门来了;爸爸看见我侧着身子穿过庭院,妈妈则早发现我嘴角的油饼渣。

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偷,潜逃了十几年,终于被揭穿,并接受了这么温情的审判。

回忆着往事,一个热油饼已经下肚,初夏的阳光慢慢热烈起来,照得我脸颊发热,发热的,还有被亲情呵护温暖着的心。

                                 20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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