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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在故乡

 寸池 2022-05-28 发布于甘肃

似在故乡

1.清晨起来听见喳喳喳的叫声,跑出后门四处张望,只有麻雀叽叽,不见黑衣白肚皮的喜鹊姑娘。又喳喳喳,再抬头,原来在二楼楼顶。脚下是妈妈种的菜地,待我小心穿过葵花林,绕过韭菜畦,跳过葱垄站到对面的桑树下,刚刚看到喜鹊姑娘的黑头发,她喳一声,飞过电线杆,朝着贺兰山飞去了。

塞上的喜鹊,肯定不是小时候住在老家杏树上的那一只,而今站在桑树下的中年女人,是不是当年喜鹊窝下的那个小姑娘?

2. 清晨梳洗完毕,看见昨夜发的面顶起了锅盖,我研细小苏打揉面炸油饼。自从妈妈搬到塞上这个小镇,步行五六分钟就能到街上买到馒头油饼,她不再像在老家那样变着花样做面食。买的油饼好吃,买的馒头软和得很。她宁愿整天呆在菜园里锄草搭架,伺候菜蔬瓜果。

老家过年,总要炸一头号锅油饼,凉了装在瓦罐里放在西房炕沿上,一家四个拿去走亲戚,也有亲戚四个四个拿了来。过完年,瓦罐里是各家不同品相不同味道的油饼。有年正月,我馋病犯了,每天午后偷一个站在大门背后偷偷吃掉。大人都知道这个秘密,谁也没戳穿。

今晨在油烟中想起往事,想起一首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3.在这儿爷爷照样抽水烟,我带来的甘草水烟立在床头柜上,和灯盏,水烟瓶一起,是爷爷的养生三宝。铁观音盒盖子里放着削好的引火棒。到街上打牌回来,爷爷揉一撮烟丝塞进烟管,燃起灯盏上点着引火棒,咕嘟嘟吸着,瓶里的水随着翻滚鸣叫。在老家,爷爷是耕地、割麦、碾场回来拉着提提神又去干活;在塞上,爷爷是打牌回来吸着解解乏赶快躺下歇息。

抱着麦粒的爷爷和揣着硬币的爷爷,神态,体力,对自我的肯定,对生活的满意度深埋在满脸的褶皱和浑浊的眼睛里。

这只灯被时间的风吹着,倒过去,倒过去,倒向那个黑暗的所在。没有别的方向,只有一个方向。晚辈们拉起手想堵住风,风挤过肩膀挤过胳膊与胳膊的缝隙,吹过发丝,把爷爷高大的身躯吹弯,他薄衫下的腰椎像岩石。

爷爷,你灯盏里的煤油还剩几成?

4.老家的灯盏是奔马牌墨水瓶做的,瓶盖打个小孔,戳半截铁皮卷的空心细筒,穿进一截捻好的棉花粗线,上面露一个头,下面半截拖在瓶底,倒上煤油,划根火柴一点,亮了,这便是灯。

没有月亮的夜晚,灯站在一尺多高的柳木灯台上,灯台站在一米多高的灯桌上,灯桌立在炕头下爷爷睡觉的那一边。静夜里,要是我们姐弟不闹腾,灯花爆出的哔啵声很清晰。

奶奶哄我睡觉,唱的是“嗷嗷,睡觉觉,睡得起来了要馍馍。”灯影里,她的身子摇啊摇,我的心思摇啊摇。我能有什么心思?只不过是在这古老的摇篮曲里假装睡着了,让她一次又一次把我抱在怀里,贴着她的心肝,拍着我的肩膀唱啊,摇啊,摇啊,唱啊。“馍馍哩?猫叼了。”猫哪能叼到馍馍,馍馍高高挂在房顶呢。猫在灯影里打着呼噜,喊着冤屈,为证明自己的清白,把嘴巴深深埋在前腿下面。

弟弟要是玩起来,那可野得多了,他忽上忽下,把爷爷当拖拉机开。爷爷的胳膊是他的摇把,一摇就要冒烟圈,烟圈在灯影里,像舞台上放出的烟雾弹,由亮处飘向暗处。烛烟被他风一样忙碌的小身子扑过去,摇摇地快要熄灭,但终于活了过来,他稳坐在爷爷肚子上,嘴巴突突吐着唾沫,一辆大型“拖拉机”嘟嘟开动了。

更小的时候,我们俩抢过奶奶的奶头,等大一点,奶头被我独霸。弟弟不屑睡“摇篮”,我也不敢去开“拖拉机”。我们各自玩着自己的游戏。

那时候,爷爷奶奶的灯火照耀着我们,我们的生命之灯也才刚刚燃起,煤油满满的,灯捻子长长的,豆点一星火,在寂静中飘飘忽忽,越燃越劲爆,给老宅带来无尽的光亮和欢笑。

后来有了电灯泡,可电灯泡不能点烟啊。灯台下岗了,灯桌和灯盏以元老级的身份,一直呆在炕沿下。耕完地,割完麦,劈完柴火,爷爷总要点亮油灯,取下水烟瓶过过瘾。

爷爷在银川十几年,老宅的灯盏穿上了一件由煤油和微尘互相渗透积成的外衣,那外衣越穿越厚,终于由单衣变成棉衣了,灯捻子再没亮过,没有了火苗,灯盏只是盏,不再是灯。

灯捻子停留在彼时,再没燃也没短,爷爷最风光的日子,也停留在彼时。那时他玩命务农,精耕细作想改变家族命运,哪想到改变家族命运的是他的孙子。在爷爷奶奶的捻子燃了七十多个年头时,他被孙子的越野车载到塞上,从此不用犁耙,镰刀,锄头也能吃香喝辣了。

但爷爷脸上,再也没见劳作时的那种英武之气。

5.我打开手机的指南针,站在爸爸的房间找北,“早晨起来,面向太阳,左边是北,右面是南。”小学里唱着背这句话时,太阳从对东面的山头升起,麻黄咀在北边,南川村在南边,我们家就在学校西边。东西南北,清楚明白。一到塞上,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来银川,到小镇,回通渭,都是两个弟弟换着接送。镇北堡——影视城——温泉小镇——银川南站——火车站。我只是从一个地点去另一个地点,从来不知道朝南或者向北,反正有两个弟弟呢。

小弟看我拿着手机倾斜着转圈,笑着说我不会找北。罗盘也得放平了才找得准,他把我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指针慢慢停下来,我朝着指针指的方向伸开胳膊,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的手臂正好指向房子的两个角。爸爸解释说,这儿的楼房不像老家的,是四角为正。来来回回无数次,总算找到了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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