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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与故乡(二)

 寸池 2022-05-28 发布于甘肃
黄昏时分,看到拐了个大弯的黄河,看到碉堡和“沙坡头”三个大字掠过车窗。又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烟囱冒着熊熊大火,浓烟升腾。唐朝诗人王维的雕像挥着如椽巨笔站在沙漠深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雕刻在他身边。穿过大漠边缘和黄河岸边,远古的驼铃声,羊皮筏子上嘹亮的号子声,未曾载入正史的西夏国,贺兰山北麓惨遭破坏的西夏陵,骁勇善战的党项族,昔日异域的气息如此陌生又神秘。袅绕的炊烟不见,散落的四合院不见,家门前的大杏树等不来出嫁的女儿,花园里的翠竹等不到主妇浇水。爸爸退休后,举家搬到塞上,回娘家的路变长了,他乡和故乡的物事纠结缠绕着,让行程多了这千般滋味万种情结。

晚上八点半母子三人拧着大包小包出站, 零星飘着雨点,气温比陇中高,朔风打在脸上劲道有力。要是在故乡,亲戚邻居必定喊着乳名问我了,他乡都是陌路人。弟弟很快从人群中走向我们,茫茫夜色里亮起了亲人的车灯,我悬提了一天的心也安放在腔子里。我不辨南北,也无需辨别南边,只感觉这里的天地无此宽广,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车三拐两弯停在了弟弟的单元楼前,弟媳早已切好西瓜等我们,快两岁的侄女银朵卡通短袖牛仔背带短裤,她两只黑眼睛忽闪忽闪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犹豫再三,半分生疏半分信任,慢慢投入我张开的怀抱。

银朵还没坐稳,爸爸打来电话,小弟便载了我们向贺兰山下奔去。

在镇北堡西部影视城门口左拐再左拐,大弟题写的“同福客栈”招牌亮在夜色中。为了这一个去处,爸爸拿出所有积蓄并贷了款,和大弟一起合资买下这两套二层楼房。妈妈抱着六个月大的小侄女银蕊(大弟的女儿)站在门前——一年前回故乡,她是这样抱着银朵站在老家大门外迎接我。爸爸、大弟大弟媳也都迎出来(他们在市区的房子洒了蟑螂药)。

到家了吗?看着门额上的“101、102……104”,看着洁白的床单被套,要不是妈妈一碗手擀面浆水面端到眼前,还真缺少回家的感觉了呢。

旅客很少,居家为主。这里没有麦囤土炕,没有连枷簸箕,不闻鸡鸣,不见犬吠,门厅的白墙壁上挂着大弟的四条屏山水画。大弟喜欢美术书法、音乐绘画,但骨感的现实还是把他推向了建筑设计之路。

饭罢,我从妈妈怀中接过银蕊,只见银朵憋着嘴唇望着我,望着望着,忽然放声哭起来。车上,她是坐在我腿上的。妈妈老家带她那半年,我常去看她,她叫我妈妈。上次见银蕊,她还未满月,长着细密的汗毛。银蕊现在已经会认人了,她黑亮的眼睛不信任地瞅着我,瞅着瞅着,也憋着小红唇哭起来。妈妈接过银蕊,我转身哄银朵,十二岁的小儿子过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银朵拍着他的手,示意他放开,小渭本能地抽开又理所当然搭上,说:“是我妈呀,凭什么呀?”

不管身在何方,有了亲情心就安然了。表兄妹们很快玩到一起,我们姐弟围着爸爸妈妈说了一会童年趣事,各自安睡。我和妈妈睡在软床上唠嗑到四更。

清晨,两个弟弟开了两辆车去德林村看爷爷奶奶。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奶奶站在院门外,没戴帽子,稀疏的头发白如贺兰晴雪,又似陇中枯草。我拥抱奶奶,触到岩石一样突起的腰椎,心不由疼了一下。转身拥抱爷爷,他爽朗地喊着我的乳名,飘着银须亲昵我,又亲昵两个外重孙。

偌大一个院落建了三室一厅一座平房,门前开垦出一亩三分地,包谷成行,辣椒茄子低垂着头,西红柿成熟了,透过绿叶张望陌生人。

我站在包谷垄中,听风沙沙抚过宽大叶子,仿佛身在故乡。然而门前长了五年的两棵枣树告诉我,这里是银川。

爷爷抱起银蕊,就像一棵千年古树上冒出一枚新芽。想起爷爷耕地回来抱我的情景,时空交错,恍如梦中。

原文写于2012.8.25,修改于2020.2.28
图片摄于2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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