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勾游鹿苑 文/心旷 就算你饱尝一路艰辛，远道一杯，柳暗花明。 哪怕你身负万古凡尘，安心一醉，云淡风轻。 ——题记 在一个春和景明的天气里，在一处安静得只听得见墙壁上时钟走动的房间里，把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洗净后吹干里面的水气，从茶叶罐里取出来一小匙条索卷曲呈环子形、鱼子泡、白毫显露的干茶丢入杯底，将一壶八十度左右的热水冲进去。瞬间，沉在杯底里的干茶像一条条小河虾摆动着身子轻盈地腾空漂游着，变成一朵缓缓舒展的绿牡丹，玉笑朱香，仪态优美。少顷后，一部分茶芽再次沉入杯底，另一部分漂浮在水面上，缓缓下沉。再然后，沉在杯底的叶芽又一次缓缓地升起来，和水面上缓缓下沉的茶叶交融在一起，上上下下、浮浮沉沉。约两分钟后，茶叶全部沉到杯底安静起来。这时候，从杯子的任一个侧面朝里面看，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中间的水质变成了澄亮的新谷黄色，氤氲袅绕的白烟悠悠地在杯口盘旋、弥散，一股栗香、玉米须香、兰花香混合在一起的茶香润进鼻孔，心情变得舒怡、美丽、温馨、明媚起来。你会忍不住地端起茶杯放在鼻孔间闻一闻，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到嘴边轻轻地呷一小口，感觉，唇齿间生长出来了一朵小兰花。 这就是鹿苑黄茶，又名鹿苑毛尖、鹿溪玉贡、远安黄茶。 鹿苑是地名，全名叫鹿苑寺。在外地人眼里，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但你若是在百度里搜索黄茶，出来后无论点开哪个页面，其中一定少不了有介绍远安鹿苑黄茶的。 黄茶是中国名茶，鹿苑黄茶是黄茶中的珍品，乾隆年间被选入贡茶，皇帝御名“好淫茶”。 鹿苑两个字很有诗意。鹿是动物，我们最常说到的有长颈鹿、梅花鹿。鹿自古以来在人们的眼里和心里代表吉祥、美丽、智慧、善良、健康、长寿、爱情、婚姻和权利。汉字美丽的“丽”，繁体字是“麗”，由“丽”和“鹿”组成。《说文》里说：“鹿，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必则旅行。”意思是说，一头漂亮的公鹿和一头漂亮的母鹿成双出游寻找食物而衍生出来了爱情，后结成了夫妻。“丽”象形字与“鹿”关联，象征两张鹿皮。古人在嫁娶时，男方要送女方两张鹿皮作为聘礼，寓为迎娶美丽的姑娘。而“丽”字本身看起来就像两个人连在一起。古人称夫妻叫伉俪，《通鉴外纪》说：“上古男女无别，太昊始设嫁娶，以俪皮为礼”。俪皮就是两张鹿皮。 鹿在中国古文学里，我们最熟悉的是《诗经》里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呦呦鹿鸣，食野之芩。”鹿的体型和五官都很美丽，叫声也很美丽。《诗经》是中国诗歌的开端，是最美的古典文学，尤其是爱情诗，因此，鹿和它的叫声，便成了爱情的象征。 鹿还代表帝位跟权利。有一个成语叫逐鹿中原，在古代，中原就是天下。鹿在古代是人们追逐猎物中最多的对象，战争之前，各部落都要先去追逐鹿群，因为鹿角是打仗的武器，得到了鹿角就等于得到了武器，失去了鹿角，就失去了武器，帝位、政权，也就难以保住了。 苑，古代指的是禽兽居住的房子和植物们生长的地方，相当于圈和园。今天的我们看见这个字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文苑——文人们雅聚的地方。 寺，就是寺庙，僧人居住的地方。僧人不杀生、不吃荤，不念红尘，不惹尘埃，他们超凡脱俗，亲近自然，言语为诗。他们三餐吃素，饮品中最不可少的是茶。因此，凡是有寺庙的地方，周边就一定有茶树。 鹿苑寺，就是鹿群和僧人们隐居的地方，也是茶树生长的地方。它坐落在湖北省宜昌市远安县城西北七公里处的鹿溪山中，寺庙是佛教寺，始建于南宋宝庆元年(1225年)，迄今有800多年历史，“文 革”期间遭破坏，但神殿和僧舍尚在，山上还有多块历代文人墨客、云游高僧题咏镌刻的诗词歌赋碑文。 鹿苑山岩地质属丹霞地貌，和普通的红色沙砾岩不同，鹿苑的丹霞如双龙匍匐，凸凹对峙，凸成屏障，凹成洼壑。山下有一条溪谷，叫鹿溪河，河水出自鹿苑深山，水质清冽，水声如琴，味道甘甜，可以生饮。 鹿苑山外形险峻、秀美，一年四季山色葱绿，常年听得见鸟鸣声和流水声。山上有八百多年的常绿古楠树和诸多野生草本植物，以各种野花和兰草居多，山下是梯田连着梯田，一望无垠的黄茶园，因山名跟寺名都叫鹿苑，茶便叫鹿苑黄茶。茶青多为一芽一叶、一芽两叶，炒干后外形细直、圆润光滑，全身披满白毫，故又叫鹿苑毛尖。 鹿苑黄茶有800多年的历史，最早它同一棵白茶生长在鹿苑寺庙不起眼的一处石缝隙里，被一寺僧发现后精心培育，黄茶繁衍了下来，白茶不幸死去。最早，鹿苑黄茶只在寺庙内小量种植，产量甚微，并当成绿茶饮用，后在一次杀青揉捻后因干燥不及时，叶色变黄，泡出来的茶叶和茶水变成了黄叶黄汤，口感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并少了苦涩，经研究发现，它不属于绿茶品种，才更名为黄茶。寺外附近的村民们因闻香气芬芳浓郁，便争相引种，逐渐扩大到了今天一万多亩的种植范围。 黄茶和绿茶相近，被称为姊妹茶，但因黄茶产量不多，宣传不足，加上绿茶的名气太大，因此，它的存在感较弱，很多人不知道茶类中还有黄茶，但凡是饮过黄茶的人，对它都是喜爱的和想念的，尤其是有胃病又酷爱喝绿茶的人，黄茶就是他们的必选之茶，因为绿茶未经发酵，茶性相对寒凉，喝多了伤胃，黄茶是轻发酵茶，多了一道闷黄工序，不仅不伤胃，还很养胃，它除了没有绿茶的劲道大之外，其他功效和绿茶都是一样的。 黄茶分黄芽茶、黄小茶和黄大茶。黄芽茶是最好的一类，其次是黄小茶，再次是黄大茶。鹿苑黄茶属黄小茶，但因它的香气独特，混合了玉米须香、板栗香、兰花香，尤其是兰花的香气最为明显，且它的叶青一芽一叶多过一芽二叶，甚至还有单芽，故，现代很多茶学专家将鹿苑黄茶从黄小茶系列移植到了黄芽茶系列。 鹿苑黄茶的兰香气味得益于茶树生长在得天独厚的丹霞地貌的鹿苑山上和清澈如碧的鹿溪河畔，陪衬茶树朝夕生长的有各种乔木、灌木和花草，尤以兰草居多，山的精气、水的灵气，风的秀气分分秒秒地滋润着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使它们彼此之间不仅和谐相处，面容和表情还永远青春美丽浪漫迷人。古时，山上有许有鹿群出没，叫声清亮悦耳，尤其是春天，万物苏醒过来，疯狂生长，也是动物们发情交配的季节，山上鹿儿们的叫声就更加欢快清亮起来，声音就是《诗经》里的呦呦鹿鸣。这声音是诗声，是歌声，是琴声，是天籁之声。不知道从哪年起鹿群没有了，但四季高山流水声和鹿溪河哗哗流水声一直没有断唱。 植物和动物是一样的，都有五脏六腑，七情六欲，也有心灵感应，从宇宙里发出来的一切美的声音都能让它们感到身心愉悦，快乐幸福地生长。植物是为动物而活的，它们享受到的是什么样儿的待遇，馈赠给生灵们的便是什么样儿的福利。鹿苑黄茶生长在优美的鹿苑山与水之间，与兰草相伴，泡出来的茶香自然也浸染了兰花香的气味。 远安有两液，山精石液鹿苑黄茶和琼浆玉液楚园春黄（白）酒。远安还有三贡：贡米、贡茶、贡丝。其中贡茶就是鹿苑黄茶，因此，今人又给它取了一个雅名叫鹿溪玉贡，溪是鹿溪河，玉代表美丽和珍贵。但我觉得，还是鹿苑黄茶和鹿苑毛尖两个名字最符合它的身份和文化气韵。鹿苑黄茶，无论是官方正史，还是民间野史，都有详细记载。因此，无论两液还是三贡，鹿苑黄茶是全球人对远安最认同和最没有争议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它是中国黄茶文化里的一朵奇葩，是远安人最骄傲、最敢理直气壮地向外地人炫耀有着悠久中华历史的本地高级特产。除了乾隆年间被选入皇宫作为贡茶，被皇帝御名“好淫茶”外，还有一首光绪年间高僧金田刻在寺庙石碑上的一首诗，是对鹿苑黄茶最为广泛的宣传，诗云：山精石液品超群，一种馨香满面薰。不但明目清心好，参禅能伏睡魔军。 鹿苑山隶属旧县镇管辖，旧县镇是远安县古县城，西汉叫临沮县，东晋改名高安县，北周时往南迁移到鸣凤镇，取“永远平安”之意，改名远安县，为纪念之前的县城，故名旧县镇。我出生在这个镇上离鹿苑山不远的一个村庄里，户籍也是旧县镇。读初中时，学校组织过我们到鹿苑寺野炊和采摘鹿苑黄茶，我对那里优美的风景有着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高山流水声和那条清澈见底哗哗流淌的鹿溪河，美得难以忘怀。我们野炊时吃喝的水，都是取自鹿溪河水，那时的我们渴了都喜欢生饮，那种清冽甘甜的味道，至今想起来还口齿生津。遗憾的是，土生土长的我，还亲手采摘过鹿苑黄茶，多年后还为它写过一首歌，但第一次喝到它是在2018年的春天，在老家一位卖茶的诗友茶店里。因为鹿苑黄茶是纯手工炒制，又只卖上乘的毛尖，价格昂贵，只喝了一杯就没有再喝了，一点儿都没有过足瘾，第二次喝到它是今年，我买了二两送给身边的一位朋友，他开启后一起喝，真喝出来了“好淫茶”的味道和高僧金田题诗里的“馨香满面”和“明目清心”。 去年清明前夕，我从杭州回远安办事，给朋友带了一盒西湖龙井春茶。回杭州的前一天下午，他带我去九子溪风景区游玩，去后没有感受出来什么美景，我要求去鹿苑寺。当车子离开县城往北开了十多分钟后，左边出现了一大片视野开阔的金黄色油菜花海，远处有着零散的几十户农家。车窗开着，夕阳还没有进山，余辉洒在花田上，清风轻轻地吹拂着花儿，摇头晃脑的，笑容明媚灿烂，有蜂蝶在上面嘤嘤嗡嗡地飞舞，我的心柳暗花明，如一杯黄茶，悠悠飘香。 车左拐弯后向西通往鹿苑寺，就听见了哗哗哗流水声，左手边的小河就是和我久违了20多年的鹿溪河，记忆里它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水质也还是当年那样的清澈秀美，流水声也还是当年那样的悦耳动听，只是，路面拓宽了一些，当年的石子路变成了硬化的柏油路。路的北面是宽阔的农田，田里一大半是金黄色的油菜花，还有白色、紫色、粉红色的萝卜、蚕豆、豌豆、苜蓿、桃花和绿油油的小麦。远处是高山，高山脚下是农户，隐隐听见有鸡鸣狗叫声。路的南面是鹿溪河，河的边上是鹿溪山，也就是鹿苑山。一路朝里进，水流哗哗唱，处处好风光。山风悠悠地吹，飘进鼻孔的，一半是油菜花香，一半是兰草清香。水在拐弯时遇到大石头阻道绕行时卷起的雪白浪花，卷起的是苏轼的千堆雪。 到达到黄茶园就是到达了鹿苑寺，只是寺在山上，因天色已晚，上去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便没有上山。整个茶园没有见到一个人，安静得只有耳边悠悠的兰草香风声和高山流水与鹿溪河哗哗流水声，还有喜鹊和黄莺的歌声，仿若都是呦呦鹿鸣声。我们逛了附近的黄茶园，坐在河边听了十多分钟的水声，天就黑了，一弯嫩黄的新月从东边的山谷里升了起来，清秀的模样仿佛是在鹿溪河里刚刚沐浴过，晚风拂来，飘着兰草黄茶的香气。 我们驱车，跟着水流原路返回，多了月亮陪伴。朋友放出了我写的歌《远安颂》，里面唱着：“一勾游鹿苑，一点毛尖香。一杯黄茶道远安，大花屋里大团圆。”而我眼前的风景，从我心里飘出的是另一首歌：“胡琴对你说，爱是一首歌，花开花落岁月长，从你指尖流过。听山山有色，听水水有声。风来松涛鸣，雨去竹泪落……” 回杭州后，4月9日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和一个诗友来到鹿苑寺，沿鹿溪河一边看山色听水声，一边对话—— “这水声多么江南。“（友） （友手指水边的一间小木屋） 醒来，看向西窗，橘黄色的月光洒在玻璃上，夜空宁静，夜风清柔，飘着茉莉花的芳香。我闭着眼睛重温了一遍刚才的梦境，爬起来，记下了这首小诗—— 鹿苑不再有寺，黄茶继续疯长 这里高山俊美，常年流水 2022.4.20-21 杭州钱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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