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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篇末附有“學人Scholar'的原發，係簡化字本。閱讀者請點擊篇末”閱讀原文“。 在此謹向“學人Scholar'所做嚴謹認真的採訪，致以誠摯的謝意。
学人君按：近期，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辛德勇在其公众号“辛德勇自述”中陆续发文质疑北京大学此次一级教授评定的公正性，引起学界诸多读者的关注。北京大学方面截至目前并未对此做出公开回应。在辛德勇教授看来，北大此次一级教授评定存在的主要程序问题是什么？“同行评议”是否在其中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好的学者一定需要淡泊名利吗？……围绕上述问题，學人Scholar公众号近日专访了辛德勇教授。下为访谈正文。
北京大學這次進行的文科一級教授評定工作，全面情況，我並不瞭解，也沒有途徑瞭解，因爲學校並沒有公開，至少沒有通知我相關的情況。在我瞭解到初評入圍學者的情況之後，我認爲，這樣的評定，對我是不公平的。因爲在我看來，按照同樣的標準、即同等程度的學術研究水平和研究業績，我也應該入選。 雖然北京大學沒有向全校教師清楚說明這次評定工作的基本狀況，但據我瞭解到的不一定十分準確的訊息，所謂文科一級教授，實際上是評定第一批文科院士，整個工作，是由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主持的。 作爲這種性質的工作，對於未來中國人文學科的發展，顯然是一件意義重大、影響深遠的事情。所以，不管是作爲試點單位的北京大學，還是作爲主持試點工作的國家人社部，都理應慎重其事，慎之又慎。 值得肯定的是，顯而易見，正因爲慎重，所以人社部纔會佈置在北京大學等少數幾所大學開展試點工作，摸索經驗。然而令我十分不解的是，不管是北京大學，還是國家人社部，都沒有就初評結果設置公示期和異議期，也都沒有公佈任何接受異議的途徑。——這就意味着根本不想聽到任何不同的看法，自然更無意接受學術界的不同意見。那麼，所謂試點這個環節，豈不形同虛設了麼？這就是這次文科一級教授評定工作中所存在的最主要的問題；更準確地說，是最主要的程序性缺陷。 至於同北京大學和所在之系的溝通情況，現在我不想詳細談。但有一個情況，非常值得注意，性質也相當嚴重——這就是北京大學向騰訊微信對我提起了誣告，誣告我侵犯了北京大學的權益（名譽權？）。我希望整個學術界和整個社會都來關注這一事件。對待提出不同意見的員工，對待一個爲它勤勤懇懇奉獻了十八年歲月的老教授，竟然能夠在不做任何溝通的情況下做出這種行徑，實在駭人聽聞。 現在我衹想簡單說一句話：我沒有從北京大學那裏得到任何直接的反饋。不過稍過幾天，我或許會詳細談一談這方面的情況，現在我仍然希望北京大學能夠在一兩天內直接面對所存在的問題做出具體的工作，給學校一兩天時間。
2. 学术成果的评价很可能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您认为人文学科成果的评价是否有一个相对客观的标准，类似此次一级教授评定的情况——被评价的教授们从事的很可能是不同领域的研究。您认为较为合理的评选方式和标准是什么？ 對於人文學科研究成果的評價，確實有所謂見仁見智的問題，但總的來說，還是有客觀的尺度可以衡量的。不然的話，學術豈不是怎麼說都行的荒唐事兒了。 不過相對公平的評定，應該儘可能在同學科或相近學科內進行。作爲所謂文科院士的評定，更應該如此。 具體地講，像我這次遭遇到的情況，北京大學歷史系的黨政聯席會議，雖然向歷史系學術委員會推薦了我，但歷史系學術委員會包括很多學科的專家，術業有專攻，這是再淺顯不過的常識。比如外國史的專家，比如中國近現代史的專家，他們就佔很大比例，這些人顯然不大可能清楚瞭解我的學術造詣；即使剩下那一小部分研究中國古代史的專家，也沒有一個人熟悉我所從事的歷史地理學研究、古籍版本學研究、古代印刷史研究、古代地理學史研究、古代地圖學史研究、歷史文獻學研究、古代天文學史研究，等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怎麼評呢？根據什麼投票呢？到了北京大學的校級學術委員會，那五花八門的專家就更熱鬧了，誰能知道這些專家們是怎樣投票的呢？反正我想遍這些專家們身上可能具有相應功能的器官，我也想不明白他們身上哪個器官能這麼神奇，能夠做出科學合理的判斷。 我不知道國家人社部和北京大學相關領導是怎麼考慮這一顯而易見的問題的，試點這麼試，衹能是盲人騎瞎馬，走到哪裏算哪裏。 比較合理的評定方式，當然應該從各個學科起步，在各個具體學科的內部，先產生候選人，亦即選出各個具體學科最優秀的學者，然後再平衡比較，做出最後的決定。 3. 同行评议是学者工作的评价的一个重要参考，但学术评议可能夹杂着非常多的权力平衡及人情考量。您在公众号中列出了许多自己的学术作品，试图证明自己的学术贡献。这是否表明您对北大的同行评议结果失去了信任？您认为当下我们该如何重建对学术共同体的信任？ 我在公衆號上列出我的代表作，主要是因爲北京大學這次的試點工作，沒有審查、評判參評者的學術代表作。 學術代表作是體現一個學者學術水平和學術能力的主要形式，在沒有具體代表作可以作爲依據的情況下，我想不通北京大學的評委們能夠依據什麼做出評定。在我看來，無所依據地投票，是很荒唐的；也是荒誕得不能再荒誕了的奇妙做法。看看科學院的院士增補情況，就能夠明白，代表作是必不可少的基本環節。沒有這個，就沒法評定。 我絲毫沒有對北大的同行評議失去信任，但目前我還沒有看到“同行”的評議，我看到的基本上是“外行”的評議。對於這麼專門的學術評定來說，“外行”不衹是種地的農民，不衹是流水線上的工人；也不衹是行政管理的幹部，不衹是學校食堂裏做飯的廚娘。不同行道的專家，同那些人沒什麼兩樣，也是地地道道的“外行”。這些“外行”的專家，在學術上沒什麼共同的，更成不了什麼“學術共同體”。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如此而已。 負責任的“同行”評議，像文科院士這麼重要的評審，是需要寫出評定意見的。我相信，不管是北京大學的學術委員會，還是北京大學歷史系的學術委員會，都沒有人能夠針對我辛某人的學術成果寫出我哪方面不符合文科一級教授、也就是所謂文科院士的評議書來的。誰要是不信我這種說法，就請您指出具體的人來。 我要向學術界表明，我是達到了目前所評一級教授的學術標準的。我有這種主張，就要講出主張的依據，所以，我需要公開地展現自己的學術代表作。 4. 您在公布此次争议事件后，在相关文章下得到了许多读者的支持。网络上有部分观点认为这是一种“饭圈文化”现象，您觉得自己公众号的一些读者可以归类为粉丝吗？如何看待读者称您为“辛神”？ 我雖然天天都吃飯，頓頓都吃飯，但不懂什麼叫“飯圈”，更不懂什麼是“飯圈文化”。我還非常討厭“粉絲”這個詞語（我的譯法是“幡司”）。但我尊重那些關注我微信公衆號的人，感謝那些理解並支持我的讀者。 這些年，我在很大程度上能夠擺脫體系的羈絆，主要依靠的就是這些人真誠的支持。我相信，他們理解我付出的誠實的努力，他們理解我對學術事業勤懇而又真誠的追求。在當今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裏，這種真摯的理解和一無所求的支持，是非常珍貴，非常難得的。它令我感動，這感動促使我會做出更大的努力來回報這些朋友的期望。 至於一些人稱我爲“辛神”，我衹把它看作是一半尊敬、一半戲謔的說法。網絡時代就是這樣，需要一個便宜的稱呼。其實這同叫我“混帳王八蛋”也差不了多少，我從未在意。但有些很無聊、很無趣的人，不停地就此來譴責我。這些人的生活，一定乾癟枯燥得什麼情趣都沒有了，一定自以爲是整天想成神又成不了，太着急，太無聊，太無趣了，也好可憐。說它做甚。
5. 在关于此次事件的讨论中，您曾提到自己并非出身北大的学生，似乎认为在这种学术评议中， “出身”“师承”也占有一席之地。历史学界似乎一直比较重视师承关系，师出名门的学者是否得到的机会更多，更容易成为某一领域的代表性学者？ 我談我並非北京大學出身，衹是想表明我對北京大學領導很多做法的不理解，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爲我不懂北大的慣行做法纔這樣。沒有其他的意思。其他那些事兒也非我所知，一向不關心。 我來北京大學工作，是因爲我相信北大不會有門派的觀念，也不會有講究出身的做法，講究那些北大也就不會熱情接納我來。我自信自己的水平和業績一點兒也不比北大自己培養的學者差。我用不着想這些，別人想歧視也找不到歧視的理由。 大家若是關心我對北京大學的態度，關心我和北大的關係，歡迎大家參與我在下週所做的直播“我在北大的經歷…………”。這個直播是6月2日19:00在我的視頻號“辛德勇自述”上進行。 6. 您在对老师黄永年先生的回忆中提到，您性格较易冲动，有几次还与黄先生起了争执，因此黄先生还劝导您要收敛脾气，不然将来在社会上可能更容易在某些地方吃亏。在中国传统中，往往强调“枪打出头鸟”、进而选择“夹着尾巴做人”，在自身权利受到侵害时，几乎不会采取较为激烈的手段。即使在现代中国，人们往往也不会选择与公权力直接对抗。相比之下，西方似乎更强调权利意识，例如德国法学家耶林曾发表的著名演讲，即是以“为权利而斗争”而题目。但是，斗争往往伴随着流血，带头者往往要付出较重的代价，您如何看待中西权利意识的差别？以及在您的处世哲学中，您如何平衡积极斗争与暗中斡旋的关系的呢？ 我和老師黃永年先生講什麼，說我性格如何，都不是您理解的那樣。這是我們師弟之間的事兒，不是外人能夠理解的。談這些沒什麼意思，有人就這些胡扯八卦更無聊，更不着邊際。很多人對我老師黃永年先生，也有這類胡亂猜想和傳言。 我們有我們的精神世界。在我們師生的精神世界裏，您談的這些，都沒有位置。胡亂扯，首先對我們師生不尊重，胡扯的人更不自重。有精神幹點兒正事兒好不好。 我有教養，很有教養，非常尊重他人，包括各級領導。衹是我會真誠地講出我想說的話，講出我需要說出的話。 7. 中国人民大学一位历史学者曾说，大学里教授评级，是一种恶政，并因此拒绝参评，直至退休也是四级教授。而您的读者中也有一些劝您“淡泊名利”的。您是否愿意对此做出更进一步的回应？ 第一，我付出了，出了力，流了汗。從大學本科到現在，幾十年如一日。這樣奮鬥的經歷，刻苦的生活，不是优哉游哉混日子的人所能想象、所能理解的。辛勤付出了，就要爭取合理的待遇。這跟農民工討薪一樣，天經地義，一點兒也不丟人。我不會淡漠名利，絕不會，一天都不會。因爲我家裏沒礦，不付錢買東西就沒法生活。我會通過誠實的努力取得想要的名和利。別人怎麼想，怎麼做，是別人的事兒。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情況。我不必要看別人怎麼活就怎麼活。 第二，我非常認同胡適先生講的這樣的話：“爭你們個人的自由，便是爲國家爭自由！爭你們自己的人格，便是爲國家爭人格！自由平等的國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來的！”這是現代文明社會的硬道理，我信，我有人格。  8. 过去有许多学者，成就有目共睹，但由于种种学术之外的原因，终其一生都没有享受到应有的待遇，但他们中很少有人发声争取自己的权利，您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您又是如何看待学术史上的所谓大师级人物？ 我每天一睜開眼就有很多很多學術問題要想，有很多很多研究要做，沒時間想這些閒事兒。他們不想說就不說唄。一個人一個活法，與我何干？ 我敬重所有爲學術做出卓越貢獻的人，但對所謂大師沒那麼在意；我還尊重所有的學術貢獻，不論學術貢獻的大小。 9. 假如最终结果是您依然落选北京大学一级教授，您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或者采取什么进一步的行动？ 我現在已經“落選”了所謂一級教授。 我要毫無愧色地大聲疾呼：我行！我不比那些“入選”的人差！一丁點兒都不差！我會持續不斷地大聲疾呼！ 我爲自己的學術努力和學術業績而驕傲，而自豪！我有這個自信！ 疫情當前，生命隨時都會逝去，我要在人世間留下自己的聲音。 這就是我的心態和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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