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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有两大嗜好，吃狗肉，喝烧酒。有人打趣他：“福生，你和济公一样，吃狗肉，喝烧酒，你是个活济公。” 福生就哈哈大笑，回答说：“你还少说了一样，我和济公都没老婆。” 福生都快四十岁了，还没娶上老婆，原因是他有个瘫痪的老娘。 福生是独生子，爹死得早，娘中年时上山砍柴火摔断了腰，高位截瘫，睡了二十多年。因他每天都要伺候老娘吃喝拉撒，生产队便照顾他，每天只在机房里开闸抽水，把水塔抽满就行了，给他记工分，而且是全勤。全村百十来户人住在半山上，人蓄饮水就依靠那二级提灌，从山下的河坝里抽水。每天傍晚，福生抽完了水，给瘫痪的老娘烧好了热炕，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在一张小方桌上，摆了酒和狗肉，边喝边吃。喝醉了，就唱秦腔，呜哩唔啦的，听不懂唱的是啥，只是那调子听起来很苍凉。 福生与我同辈，我叫他哥，他让我叫他“老哥”，去掉了“老”字，他就不答应。一次，我问他：“老哥，你唱的啥，戏文里的，还是你自己编的？” 他就告诉我说：“老哥我唱的是心病。” 我问是啥心病，他叹了一口气，道：“心病是不能给人说的。” 我就理解，他心里苦，喝醉了长歌当哭，就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吧。 福生要娶上老婆，怕要等她老娘仙逝以后，偏他老娘就很长寿。俗话说，久病无孝子。全村的人都夸赞福生，说他是天底下第一的孝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那时间，福生喝的酒是散装的，山下供销社里有的卖，六毛五分钱一斤。他吃的狗肉，有向人要来的，也有套住流浪的，还有自养的。那时间没有冰箱，他杀了狗，就把狗肉挂干，便于存放；有时候手头紧了，酒断了顿，他会拎上狗肉去与人换酒。他听说我家的母狗下了崽，就向我要，我把最大的一只给了他。一年后，那只狗长得很肥壮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杀了吃。他告诉我，这狗救过他老娘的命，他要把这条狗一直养着，直到老死，也不会吃它的肉。 福生对我说，那天夜里，他喝得大醉，就在院子里睡着了，他老娘口渴，叫不应他，就自己摸索着，点了灯，却又把灯打翻了，家里就失了火。眼看着那火越来越大，老娘急得大声喊叫，被烟呛昏了过去。亏了这条狗，猛地一口咬住他的脚，把他咬醒了，他才扑进屋子里救出了他老娘。福生给老娘磕了头，骂自己醉酒误事；又给那狗磕头，感激那狗救了他的老娘。 出了这件事，福生喝酒就有了节制，每饮不超过半斤，还想喝时，就只唱秦腔，呜哩唔啦的，还是那般苍凉。每饮酒吃肉，就给那狗撕一块肉，喂到狗的嘴里，对狗说：“你虽然是个畜生，我只把你当兄弟看，现在你也是个人了，吃了狗肉是没有罪过的。”那狗就卧在他脚边，同他一起吃狗肉。他也给狗喂酒，那狗起初不肯喝，后来有了一种默契，只要喝了这辣乎乎的玩意儿，就能得到一块很香的肉，那狗就不拒绝酒了。在我想来，普天之下，能像人一样喝烧酒，吃狗肉的狗，非这条狗莫属。后来，和福生一道喝了烧酒，吃了狗肉，福生唱秦腔，那狗也就跟着哼哼，也像是在唱自己的心病。确是作怪！ 福生还是一如既往地伺候着老娘，一如既往地吃狗肉，喝烧酒。那条狗也一如既往地陪伴着他，与他形影不离，相依为命。 我很后悔，我不该把我家的老母狗领到福生家，我忽发奇想，把我家的老母狗领到福生家，也让它像它的儿子一样，吃吃狗肉，喝喝烧酒，享一下福。我把我家的老母狗领到福生家，给他说明了来意，福生哈哈大笑，对他的那条狗说：“兄弟，今天你就和你娘一搭吃喝，共享人福。” 我和福生都忘了，狗有护食的本性。福生先给我家的老母狗给了一块肉，却被扑过来的狗儿子咬翻在地，疼得直抽搐。没想到的是，福生勃然大怒，冲进屋去拿出了歪把子土枪，一枪就把他的狗给毙了。嘴里大骂：“你个忤逆不孝的，竟敢咬你的老娘！” 我说：“老哥，它是畜生，你和它计较个啥？” 福生圆瞪了眼，大喊：“畜生也不行！” 福生没有吃他毙掉的那条狗的肉，而是把它埋了。 等到福生的老娘寿终正寝，福生已经快六十岁了。因此，他终身未娶。 把老娘送上山以后，福生还是保持着他的老习惯，吃狗肉，喝烧酒；醉了就唱秦腔，呜哩唔啦的，还是那般苍凉。我也老了，就每晚上去陪福生，和他一道吃狗肉，喝烧酒；只是我不会唱秦腔，就成了他唯一忠实的听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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