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节 日   作家张爱玲在她的作品中多次写到无为州的男人、女人还有美食，因为张爱玲的祖母就是李鸿章的大女儿，李鸿章家族在襄安有耕地，有仓房，其中一部分是她祖母的陪嫁，所以张爱玲笔下的，应该是无为州的襄安。  一句“先有襄安县，后有无为州”曾让襄安人傲娇好多年。在河运兴盛的年代，襄安也确实是风光无限，稳稳地坐着无为首镇的位置。小镇虽不大，但是集市昌茂，人声鼎沸，繁荣的经济对周边乡镇也产生了巨大的辐射效应。襄安作为无为的贸易中心，就像河上机帆船的“突突”声一样，不断吸引大家注意。  襄川小学，曾是无为抗日的堡垒。仅在1939年，就有新四军军长叶挺、师长罗炳辉还有美国记者史沫特莱等先后到此发表演讲，一所小学凭此进入了共和国史册。襄安中学在很长时间内，同无为中学、无为一中形成鼎足之势，特别是恢复高考以后的十多年，其办学成就令人仰视。那时从襄安中学走出来的校友，如今很多是国内乃至世界范围内所在行业的翘楚。襄安的很多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都优于其它乡镇，譬如，其他乡镇的医疗部门叫“卫生院”，而襄安却叫“医院”，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  但保持领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热闹的水运码头随着慢悠悠的时光走出人们的生活后，越来越多的襄安人也随着城镇化大潮走出了古镇。政府希望为古镇注入新的活力，开始建设新街。但人们很快像种庄稼一样，见缝插针，把新街种满了房子，连路都不肯留一条。新街热闹了，很多老街的居民便像蝉蜕壳一样把祖祖辈辈住过的房子丢在了旧处，也搬到新街来做生意。 老街冷落、衰败下来，曾经的礼俗秩序也日渐式微，大家对新的规则体系又嫌碍事，于是怨气冲天，动辄大骂政府，有些人还把上访当作改变生活的机会。受此风气习染，连修行的佛门弟子，遇事也冷静不了，扬言要集体上访。一时间，无为信访工作中流行一句话叫“襄安平安，无为无事”。  襄安成了一个“失落的贵族”。杂乱的镇容镇貌，难以收拾的人心的山河，千年古镇像个被掏空的坛子，一天天地装满了人们的叹息。 近几年，襄安镇领导班子就古镇的复兴四处问计，我也成了被咨询的一员。为从专业角度提供参谋，我从上海请回一个学生，他是同济大学建筑专业的博士，专门从事旧城改造和运营工作。 我们来到最能代表襄安繁华历史的南关老街。当我们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小巷中时，两边那一块块刻字社、浴室、艺术照相之类的招牌，让古镇看起来像一个患了白内障的老者，虽让我们时时与旧时光相遇，可又是浑浊一片。老街缺少了人烟，也就失去了鲜活的日常和永恒的灵魂，这也是中国大多数古镇的命运。  老街长满了皱纹，可这皱纹里藏着许多故事。在一座两层小楼的斑驳外墙上，挂着“王前故居”的牌子。王前，一位开明乡绅的女儿，就是从南关出发，走上了革命道路。战争年代，王前和党的高级将领刘少奇结成伴侣，并育有一儿一女，但后来在政治和命运的双重劫持下，夫妻俩成了彼此人生道路上的阴云。我没有推门进去，但我知道这屋里留有她的泪痕。 考虑到老街产权关系复杂，荒废多时，学生建议在共同成长的模式下，整合政府、原住民、襄安籍名人三方面的资源进行街区改造和运营，但这三方面的力量要聚到一起并不容易。对走出去的名人来说，家乡更多是用来怀念的，而不是相守的。如果希望他们回来，仅靠一声召唤是不够的，他们的灵魂和身体都要有安放之处。那么，原住民是否能热情洋溢地投入老街的改造呢？  街上有一家口碑甚好的馄饨店，我们路过时，便去品尝一下。当店主把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馄饨端上来时，那透明而富于质感的面皮，像绽放的花朵在水中荡漾，肉馅隐隐约约，诱人无比，我拿起手机准备拍照。这时年轻的店主制止了我，他说，你发了朋友圈，来的人会很多，我实在忙不过来。这也是一种生活，坚守自有其理由，作为小镇的主人，他们愿意像街上磨得发光的石板路，活得沉默而安静。 陈记糕点也是襄安美味，特别是绿豆糕、细沙饼，那种细糯、绵密和丰实让人一尝钟情，但这家糕点在城内无店铺，网上没踪影。作坊的主人守在老粮站大院的几间平房内，就像留在旧时光的底片上，不愿被冲洗出来。后来我每次去西南乡镇要路过襄安时，便老早电话联系，让那家人拿着糕点在路边等候，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显然是一种难以延续的买卖，因为麻烦，我这个粉丝终于离线了。 近年来，很多襄安籍学人在热心搜集、整理古镇的历史文化。我以为，历史和文化不仅是用来收藏的，还要走到现实中开口说话，要通过为今人发放红利，来不断制造回响，这样文化才能生生不息。美食文化更是如此。  老街的修复整治需要一个新的机遇，但襄安发展的大合唱已经开始，这歌声在乡村振兴的大潮中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有气势，进而回声四起。 “春江水暖鸭先知”，新的乡村首先在镇上女子的朋友圈中展露芳容。三月，当数千亩如云、如霞、如飘飞大雪的樱花将襄安新生村团团围住时，镇上的女子便打扮得花枝招展，成群结队地来到树下。她们的喜悦与高歌像花香一样弥漫，目光和心思也飘得很远很远，再一路走过莲叶田田、丹桂飘香、金菊傲霜的时节，有些人决定从上访队伍中彻底撤出。 虽然到了今天，虽然有网络，但当我知道襄安镇竟被遥远的外地人羡慕时，还是吃惊不小。有一次，我接待了重庆市一个区的农业考察团，十几位党政干部和农业专家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地来到无为，要考察紫约农业科技公司的蓝莓种植基地。这个区正在大面积推广蓝莓种植，但结出的果子却是又小又酸，卖不上价格，于是向各大农业院校的蓝莓种植专家请教，专家们全都手指一个地方——无为襄安，这儿有紫约公司种植的数千亩蓝莓。 蓝莓，这种老家在美国的浆果，来到襄安后，像嫁到好人家的女子，活得又饱满又滋润。采摘季到来时，那一望无际的青枝绿叶间，挂满了一串串圆嘟嘟、紫通通的果子 ，摘一颗放到嘴里，汁多味甜，颊齿生香。一种水果，百种味道，车厘子在中国叫樱桃，但个头小了，滋味也没那么足，只有蓝莓来到襄安却变成了“车厘子”，放到超市的水果架上，就会成为T台上那最抢眼的主角，这也是襄安这片土地的造化。当考察团成员称紫约公司老总蒋洪洲是“中国的蓝莓大王”时，我对“墙内开花墙外香”这句话的感受，从没有如此深刻。 如果说襄安是一棵古树的话，每一个襄安人都是树的种子，他们知道，种子的使命是让大树以不同的姿态重新生长。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如今蓦然回首，梦在故乡。 一些走出去的企业家、本地能人，把梦想浇进生我养我的土地，在襄安书写了一部部农业产业化杰作——襄禾梅园、九丰生态、雨露生态、中亚生态、瀚林农业、文思农业。这些产业，给农民增加收入，带来尊严，也给农村增添了活力和希望。城镇与农村的界限美好地模糊起来，城里人在身边就可以寻到乡愁，看到诗和远方。 入夏时，襄安的色彩最为绚烂、浓郁、奔放。襄禾梅园内，盛开的紫薇，一大片一大片，艳丽无比。微风过处，这红色的波浪起起伏伏，摇晃着我们每个人心中灼灼的田园梦。葳蕤的藤蔓上，沉甸甸的吊瓜像灯笼一样，把这一方天地照得温暖而明亮。我抚摸着吊瓜浑圆的肚皮，就像抚摸着孕育中的乡村，生命的气息在空气中流淌，热烈而欢腾。我有一种久违的亲切、熟悉与感动，这是我们生活的源头，一任时代变迁，唯有土地不可辜负。 土地上有了丰饶的收获，四季更迭里有了醉人的芬芳，这就是襄安古镇的再一次绽放，也是乡土中国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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