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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海回忆录(63)济南归 恩师探病(二)

 cxag 2022-06-01 发布于辽宁

黄昏,我拖着灌了铅似的沉重的双腿,顶着昏昏沉沉的头回到家中,一头倒在床上,身上觉得特别的冷。按节令这时刚刚进入初秋,我破例盖上两床棉被,仍是出奇的冷。我蜷曲成一团,不住地打寒战。遇仙给我端来家中惯用的治感冒的偏方一一红糖姜水。

趁热快喝!喝完盖上棉被发发汗就好了!”母亲在旁急急地催促。

我顾不得烫嘴,顾不得辣味冲鼻,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心中的冰块到彻底消融了,胸腔内却又似被点燃能熊烈火,灼热的火苗纷纷从我的口、鼻内喷射而出,我又干又渴又燥又热,任凭怎样地喝水,彻夜未见半点儿汗丝。

第二天清晨,请来一位姓边的大夫看了,吃了他的药,烧不见退,三天来,我都是在高热中度过。

母亲见这样烧下去不行,就到离我家很近的麻线胡同请来一位名叫李景泉的大夫。他给我号脉后说:“您的内热太盛,如果不用大剂量的生石膏紫血,是不易退烧的。”

母亲连忙将先前那位边大夫开的药方拿来。

李大夫看后摇头说:“剂量太小,尤其是大凉之药剂量小,压不下去您的内热,所以吃了不退烧。”

母亲在旁听了,连连称是。她将我儿时的一段往事向李大夫讲了。

那是在我父亲病重之际,才一岁多的我,忽然高烧不退,几乎抽风。家中经济已很困难,无力给我治病,母亲焦急无奈,将我放在地上,据说借地上的凉气可以退烧。有位好心的邻居见状劝母亲抱我去棒树二条,请曾给孙中山先生看过病的国医陆仲安大夫医治。并说,陆大夫怜情贫苦人,家境苦的可以少收或不收门墨线(即号脉线)。母亲无计可施,真的抱我去找陆大夫,受到优待。陆大夫号脉后,说:“这小孩内热太盛啦!我用大凉跟他对一对,压得住,就能好!您甭发愁,会享福的,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又嘱附一天之内将两煎药都喂了。如果第二天天亮,头上有汗,说明还有救,再抱来看看。如果仍然干烧无汗,就不用再来看了。母亲到药店去抓药,店员见此方不敢给抓,说一岁多的孩子,用这么大剂量的凉药,受得了吗?谁给开的?他又一看说:“哟,是陆仲安,国医呀,没错,我甭瞎担心了。”母亲按照陆大夫的话精心地给我喂药,夜间,抱我在地上走遛,一小匙一小匙地将二煎药喂下。天快亮了,母亲疲倦地抱着我坐着睡了,怀中的我也安稳地睡了。天大亮,母亲猛然醒来,急忙摸我的额头,有了潮潮的微汗。母亲清楚地记得抓药的师傅讲,这服药中有一两的生石膏和几钱紫血,剂量之大,是一般小孩承受不了的。于是,母亲推测说,怀我时,她天天为父亲的病着急,我是胎里就有毒热。因此对李大夫的说法非常信服。

李大夫听了母亲的介绍,笑着说:“巧了,我就是陆大夫的学生,以前就在陆大夫手下开方子。”名医们都是口念方子,由学生代写。

母亲也高兴地说:“看看,不知道哇,早知道,早请您去了,您多受累吧!

李大夫开过方子走了。

我吃过头煎药就躺下睡了。

我昏昏入睡,朦胧间,好像从远方传来轻微的呼唤:“世海一一”似梦非梦,我本能地想寻找是谁叫我,极力想睁开双眼,眼,困涩无力。我还是看见了,我的面前,不,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位头戴小帽、身穿长袍的人在向我笑,是谁?好像……好像…好像是母亲请人按照父亲早年相片画的那张一尺多大的画像,熟悉的面孔,慈祥可亲。再努力睁眼细看看吧,咦,他的嘴在动,像是一张一合地在对我说着什么。是谁?我终于睁开了双眼,刹那间,周身的血液顿时沸騰起来。

“世海,怎么样?好些了吗?”郝老师轻声问。

“好点儿了。您,怎么把您也给惊动来啦!”我赶紧用手撑床要坐起来。

“别动,躺着!”我被两只温暖有力的手按着躺在床上。那手又轻轻地贴在我的前额上。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头还是挺烫的!,我等了几天,不见你来,我不放心,这些年了,你从没有说来不来的时候哇!打了电话,才知你高烧不退,我挺不放心,索性来看看你,反而踏实。”

“这点儿小病,过两天就好了,劳您大老远地跑一趟,真快甭这么说!”郝老师左手高举过头顶,连连摆手。

望着老师严肃而和蔼的面庞,真挚、诚恳的目光,我火辣辣的周身清爽多了,四肢的酸疼也随之缓解。

“你病得不轻,需要多休息几天,天津的演出不要去了,给玉霜去送个信儿。”

“我让哥哥给程四爷打电话说了我的情况,他也嘱咐我好好休息,下次,一定再来约我。

“成啦!踏踏实实地把身体养好。干咱们这一行,尤其是架子花,没有好身体,没有足够的气力绝对不行。病好了,也得想想,怎么得的这么重的一场病。”

“嗐,在济南,有好多银号都是山西人开的,世芳不也是山西人吗?同乡相见,全力捧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宴会多,我们又爱吃那里的肉,想是食重了,又受了点儿风寒,所以,从济南回来就病了,上您那儿去时又着了点儿凉,于是更重了。世芳也病了,和我一样,高烧不退。”

“年轻人哪,总是不能节制自己,看来你是食重、火盛、外感风寒。老人们常说,清食养气,人少得病,不无道理,你可得把这吃饭的根本看护好了。请哪位大夫看的?"”

“先请了一位边大夫,他的药量小,我内热太盛不退烧。早上又请了位李大夫。且看吧。”

“病不是一天得的,不会刚吃了药就好,少安毋躁,安心养病,过几天就好了,我来得挺匆忙,也不知你想吃点儿什么,顺便带来些点心,随便尝尝吧。”

遇仙端来下午该吃的汤药,放在床头。

老师看我吃过药,重又躺下,盖好被子。

“睡一会儿吧,出点儿汗,好得会更快的。”老师站起身走出南屋,又在母亲的陪同下到各屋看了看,风趣地对母亲说,“可好,他学我,连同房子的样式也学了去。”

虽然老师为照顾我休息,探访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老师寄留在我心里的关怀、爱护和诚意却是永远的。

郝老师走后,我安安稳稳地又睡了,睡得很香。再度被唤醒时,母亲、遇仙、岳母任老太,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站在我的床前。

“姑爷,快醒醒,我给你请来一位瞧香的,包治包好,可灵呢!”岳母说。

我一听“瞧香”两字,给大姐看病的巫婆形象就闪现出来,一种无名的反感涌上心头,碍于岳母的面子不好说什么。

我看您面赤,嗜睡,属热症,实症,给您放点儿血,马上就退热……”

放血?血是人体中最宝贵的,为什么要放出来!“我不放。”我不耐烦而又很果断地说完,用被子将头蒙上,再不理会。

“瑞麟,瑞麟!”母亲叫了我两声,往下拉被子,我紧抓着不放。母亲知道我一旦主意已定,九头牛也拉不回,只好说,“不看就不看,没别的,烧不退你多受点儿罪,亲家太太甭理他。走,到我那屋去,我老爱头痛,给我治治。”

一觉醒来,屋内已点上灯,又停电了。

遇仙给我端来面片汤,我随吃随出汗,几天了没什么汗,这一出汗顿时觉得好受多了。饭后靠着床背坐了一会儿,灯光下见遇仙面色苍白,精神疲倦,心想这几天我发烧,她很辛苦,就说:“今晚上我好多了,这几天你也没睡好,晚上早些睡吧!你的脸色不好。”

我没什么,刚才那个瞧香的给妈放了一碗血,说治头痛。他又说我脸色不好,将来有可能得病,我让他给治一治,他给我也放了血。”

“放血?放多少血?

大蓝花碗一碗。

“唉,你太糊涂,怎能信这些!

“我怕得癆病,我爸爸和妹妹都是得病去世的。”

“那也不该放。忘啦,你生完孩子还不满一百天啊!”我真有些发急,汗出得更多了。

我的病好了,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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