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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坝十二(结束篇——石峼林)

 新用户2939kDsc 2022-06-01 发布于四川


消失的乐园

河坝十二(结束篇——石峼林

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中期,往草坪、池塘的东南方向,有过一大片砂岩石岗林,这里也曾经是镇上儿童们频繁光顾的天然游乐园。

在夏天,这块地方只有少部分的砂石匍匐在公路外侧菜园坡地下面,距离大约二、三十米的河沿区域,砂石中大多半遮半掩地埋藏在沙地或者江水间,与池塘周围的地势高低起伏相差无几,因而除了地表绿色与灰白交融到独立的色差转换,其他还真不太起眼。而一旦秋冬季节来临,江水慢慢缩减,水位往江心退出几十米,成片的砂岩巨石随着水位的降低撤退,一一暴露出来。在水中埋藏接近大半年的时间,深水区域强大的浮力和激流回旋的冲击力每天与磐石群相互抗衡,不动声色悄悄地挪移着部分重力不足的岩石。表面上,这里的很多岩石几乎都还在相同的位置,每次却以不尽相同的姿态出现在阳光下,而这些精微的改变,只有每年枯水季定时游玩其间的我们这些小孩子才熟悉并懂得。

这片区域的岩石与上游几公里外漕溪盘深水区的岩石形状比较接近,区别却在于上游的岩石聚集成磐石堆颜色深褐,而这里相对要碎片分散一些,并且颜色呈明显的砂岩灰白色。无论体积大小,这些岩石大都陷埋在起伏白色的沙泥中,有的竖立斜插有的平躺着,还有干脆耍性子全身欺压在其他岩石之上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砂岩们千姿百态地耸立着,就像一片坚硬厚实、零落参差的岩石小树林生长在江边。

当年镇上的人们都叫这里为“石峼(音gao,四声)林”。依稀还记得幼年时代,在石林中央一小块空白沙地的石岩峭壁上,不知哪位高人留下了两列竖排红色笔墨,右侧一列不是用常见的毛笔书写,因为字体很大,想来内容应该是“石峼林”,左侧字体很小,估计是题字人留下的注解。即使当年还不识字,但是仍然记得份量足够的红色油漆标记在灰白的石壁上,洋洋洒洒、大气自如的鲜红字迹在阳光的映照中,显得格外夺目。

石峼林里的岩石大小形状各异,个体独立却又相互连接挤压,因为每块岩石体积都比较大,它们触连架构之间很容易形成空洞。这些空洞一般在两座以上重叠交错的岩石空隙之间,有独立一个洞的,也有几个洞串联互通的。大的如同木阁楼的顶楼偏屋,虽然顶部略略低矮,但空间足够让十几个学龄前小孩在里面聚集,小的也能同时容纳两三个小孩。这些石洞都在错位岩石群的下方,有的洞口较狭窄,仅能一个孩子穿过,必要时候还需要放低身子爬着进去,进去之后就是一个比较开阔的阴凉的空间所在。洞里的地面一般是干燥柔软的泥沙,有时候会有几块小岩石在其中,头顶是几十厘米到一米多倾斜不等高度的岩石底部。岩石完全遮挡住了头顶的阳光,河风从四周岩石缝隙间穿进来,风速达到一定能量的时候还会在洞穴内产生气流回旋共鸣。不同方位、不同大小的洞穴发出的风声异响高低粗细频次各不相同,这些奇怪的呜呜声响给寂静的石峼林凭空增添几分诡异气息,倘若是一个人独自待在这里,即便是大白天也难免不会害怕。所以,大凡到这里玩耍的小孩们都是一个街段同龄几个人以上的组群。一旦人多胆气就旺,这些阴凉带着怪异响声的洞穴是我们在阳光暴晒后,炎热疲惫短暂休憩的天然避暑房,更是玩捉迷藏游戏时候躲避藏身的好选处。

在那些年里,伙伴们经常在晴朗天的大清早,在各家房门外呼朋唤友,从街道穿巷过码头、草坪,百里迢迢相约着来到这里。只要到了这片石林,就像进入诱惑力无穷的迷宫,所有人都会玩得兴致勃发,完全可以忽略午间的饥饿感,经常一待就是大半天。大伙儿除了穿梭在石林洞穴间捉迷藏,还可以比赛着攀爬高高的岩石,然后坐在岩石顶部瞭望整个石峼林和呼喊石林间拉下距离的伙伴。跑热了可以脱掉鞋子,直接坐在江边岩石上,将双脚泡在江水中,惬意享受着波浪层层叠叠的按摩。攀爬奔跑剧烈运动后实在筋疲力尽了,伙伴们就选个宽敞的洞穴,直接散躺在沙堆上睡一觉,直到被江风凉醒。大家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熟知石峼林里的所有岩石的方位布局,哪里适合藏身,哪个位置方便打探,哪里可以观望小镇方向和江中船只,哪里乘凉打盹最舒适,我们全都清清楚楚。

在这里偶尔会碰到一两群镇上其他街段的伙伴团体,虽然因为居住区域略有距离,但是大多是面容熟悉相互认识的。为了避免各组游戏中成员之间的相互影响,大家会自然而然的放开平日莫名的隔阂,每个队伍的领头主动将所有团队组合起来编成一个队伍,游戏队伍的陡然壮大给所有人带来无穷的兴奋和憧憬。因为这个时候,最适合组织“游击战”,大家被均分成两队人马,各自拥有具备一定威望指挥权的首领,而岩石表层那些风干碎裂成块的泥沙,成为敌我两方远距离投掷的弹药武器。这种泥块通常只有2-3公分的厚度,表面是干燥白色的粉沙,底层是略略深色的湿泥,泥与沙的比例在江水的浸泡揉合中恰到好处,看似粉散实则整型凝固得近乎天作之合。“士兵们”可以捡拾零散的碎块“弹药”直接装入衣服兜内,需要时直接摸出一小块投掷,手腕有点劲特意扮演酷相的,还可以直接选择形状大块的“弹药”,想象着如同端着一把驳壳枪单手握在胸前,需要使用“弹药”时,另一只手直接掰下一块投掷出去就行。这种泥块似乎天生就是为孩子们游戏中的战场弹药一角而准备的,它有一定的重量方便一定距离的抛投,在空中飞舞的过程中,飘飞的粉沙还能营造出战场硝烟四起的实景效果,而且一旦触碰撞击到人的身体任何部位马上就会崩裂散化成泥沙灰,通常在衣服上都会留下一个泥块袭击的灰白痕迹,但是人不会感觉到丝毫疼痛。

那个时候我们的统一游戏规则是,只要有谁被“弹药”击中身体上任何部位,就相当于中弹牺牲,那么就得出局待在一旁观看,等待着这局“战争”结束后新的战局开始。因为岩石林立太密集,双方人员在利用岩石遮挡掩护躯体和随时变换阵地的相互追逐过程中,难免不会出现绕晕方向突然一块岩石转弯后迎面撞上或追尾的情况。这个短兵相接的特殊时刻,就考验谁的反应快,要么在对方尚未发现前快速闪到旁边的岩石后面,快速向对方队伍投掷“炸弹”,要么实在来不及回避了就快速举起双手,竖立起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扮成手枪,向着对方人员比划同时嘴里还得“啪啪啪”的模拟子弹出膛的声音,谁先比划发出声音就代表抢先开枪的一方,另一方就算中弹。

这个游戏不仅需要聪明能干反应力敏捷的带队人,更需要整个团队成员的齐心团结、配合协调一致。七、八个到十几个伙伴一组的我们隐蔽挪移在岩石丛中,在躲避对方人员袭击的同时必须灵敏识别四周的任何动静来捕捉对方的准确行踪,还得出其不意主动发动攻击投递炸弹。在这场惊险刺激、撼动人心的战争游戏里,那些年里频密军旅战争题材电影的无数片段镜头被我们实地反复模仿演练,比如地面单肘匍匐前行,岩石高处、侧壁悄悄望风,跟踪追击,声东击西,投掷泥块“手榴弹”等等。大伙儿激情四溢地投入在游戏中,无论正方反方、胜方输方、幸存者中弹者,大家暂时忘却现实,义无反顾的沉浸在各自临时英勇的角色里,在幻想中的同一个战场中相互掩护、相互拼杀,其乐无穷。神奇石峼林里的捉迷藏和群战游戏,带给当年小镇孩子们的快乐幸福感,就像石峼林外的江水,总是浪潮翻涌永远盈盈满满的在胸怀。

大概在八十年代中期,因为万县地区港务局规划在头甲巷子下面修建码头和航运中心,石峼林里所有可能威胁航运安全的砂岩巨石陆续被炸掉。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小镇任何地方都能隐约感受到地面深处沉闷震动的爆破中,站在河沿,可以看到浓烟中无数巨石碎裂为石块飞向空中,然后从高空洒落而下。石峼林不是孩子们游戏中的虚拟战场,而是成为了真实火药硝烟笼罩的爆炸施工现场。被我们抚摸触碰过无数次,奇特壮观的巨石树林被夷为了与周围地势齐平的普通碎石堆。

曾经带给我们枪林弹雨激情四溢的石峼林消失在了人类社会发展中的规划改造里。而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长大成少年,对于石峼林的留念日趋淡泊,似乎也不再沉迷幼时的幻想。

与石峼林相邻几十米的东侧江边,就是石板天的一大片平坦灰白浅褐色相间的岩石坝,这里的石板从江边略略带点坡度整片的连接到粮站外侧的山坡底下。在最东侧的江边,还有几块巨石重叠突兀林立,高出石板平地好几米,老一辈人称手把岩。巨石高高矗立在岸边,倘若爬上去站在巨石上面,往前小心探头可见十几米的崖壁下方,是不断撞击翻滚发出哗哗声响的白色浪花,江风势猛又急促,似乎会随时将人席卷扑倒。

早年长江航道设置航标以前,石板天因为天然深水区曾设为码头,过往轮船停靠这里过夜,天明继续航程。解放前后,码头移至小镇中街河坝。

这片区域的江水是经过小镇的长江江段中最为复杂危险的。站在石板天的边沿,可以清晰见到江岸几米外的水流中大大小小漩涡成群,有时候某个区域突然还会出现回流逆向的潮水,湍急的江水发出轰隆隆的嚎叫声。据说有经验的渔民从不轻易将船划入这片区域,因为进入这里根本无法管控船只,而过往的机动游船客轮也是尽量远离这片水域,紧靠江心或者河对岸行驶。

与石板天一沟之隔的也是一片鹅卵石石滩,从石板天巨石的位置看过去也就几十米的距离,但是因为隔着一条深沟,沟中有山涧水从上坡农田菜地间汇集与江水相接。如要进入鹅卵石滩坝,需要从坡上菜地中的一条小路,往沟壑上游攀爬,然后跨过一段简易的沟桥,从小路再逐渐往沟壑下游方向,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小镇最东侧的鹅卵石石滩。

这块石滩转弯的端头与河对岸的西沱镇遥遥相望,与西端上游漕溪盘的石滩略略不同,这里几乎没有巨大的岩石群,只有散落的一些岩石块混杂在鹅卵石和沙地中。站在这里,视野开阔到可以一马平川地穿过江面,远远的清晰见到西沱镇的码头、趸船、河沿石梯、依山而建与家乡相同造型的房屋。脚底下,从江边到远远的菜地之间,都是半埋在沙堆中一望无际的鹅卵石。要是长时间走在这种地方,鞋子绊扣和鞋底一定会被高低不平的石头堆撕扯挤压得变形至损坏,当时只有手上拧着鞋子,赤脚小心翼翼行走才是保全鞋子的唯一办法。

因为地势平整,岸边江水流速平缓,这片区域也曾经是镇上完小师生们春游秋游野炊的地方。还记得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完小校园改建,勤工俭学正开展得如火如荼,师生们背着竹背篼从镇上步行一个半小时来到这里,每个人亲手捡拾合适重量和大小的鹅卵石再背回学校操场。在鹅卵石的重压之下,感觉返回学校的路途更加遥远,但是坚强的同学们一路走走歇歇,相互鼓励帮扶,一个个瘦弱矮小的躯体竟也能坚持背负如此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不仅仅是学校,那些年里,不少建筑施工的队伍来到这个天然石场开采挖取现成的鹅暖石,石宝滩被开挖后几乎看不出明显的减少,即使偶有采集过度裸露出来一小块沙泥凹陷地带,只要潮水上涨退去,一切又是鹅卵石的天地。河沿的石宝滩就像一个神奇的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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