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婆婆家一楼西北角通向后院的四级简易木梯右侧,紧靠着一块方形的条石,这块条石是爬往二楼楼梯的落地基石,在它上面,是一溜斜角大约60°的木梯。 木梯整体悬空在灶屋案板的上方,内侧依托固定在楼房北侧的墙体上,将一道四方木格副窗斜分两半,上半部的光线直接投射在楼梯梯面上,下半部沿着楼梯底面的木板采光到近前的两层案板和地面上。 这条十几级梯步的楼梯与这栋楼都有着一两百年的历史,在历经无数住户主人轮换使用中,从底下到顶层中间部位的梯檐被踩磨得跐溜光滑还向内向下翻卷,比两侧平直方棱的部位短缺了一些。 有些莫名其妙的是,小时候的我和妹妹下行在这条楼梯上,无论如何小心翼翼,还是会失足滑落摔上一跤,这条梯步狭窄的陡峭楼梯,曾经让我们姊妹俩饱受惊吓。 ![]() ![]() 那个时间里,蔬菜社的婆婆也不需要每天出工了,但是作为一个大家庭的女主人,她每天反倒更加忙碌起来,除了要照看好我和妹妹两个孙辈小孩子,她还得张罗准备一大家子十多口人的春节食材和各种配料。 ![]() 到了腊月二十五或者最迟二十六的早上,外婆就会告诉家里人,今晚要炸豆腐了。我和妹妹兴奋起来,因为这预示着那个晚上我们不仅有丰盛可口的油炸食品,还可以逃避早睡的无聊。而在那一天的上午,家在坪山坝农场的三姨婆,一定会准时出现婆婆家里,婆婆和三姨婆两姐妹从中午就开始忙碌于案板上的各种缸钵盆筛之间。 随着夜幕的降临,上班的外公、妈妈、姨妈他们陆续回了家。简单吃过晚饭,两盏玻璃罩的煤油灯同时燃起,一盏放在灶台上,一盏放在案板上,在煤油灯芯燃烧的特殊烟味里,房间里光影幢幢。 外公坐到了灶口前的条凳上,用吹火筒和火钳拨拉重新引燃灶膛里的余火,左侧是他提前劈好的一摞柴块,洁白纹理的木芯与深色粗糙的树皮交错叠加被整齐码放在靠墙的地面上,他背后,还有一捆备用尚未劈砍的木柴,斧头稳稳压在上面。女人们全都系戴上布围裙和袖套,婆婆在刷洗铁锅,三姨婆、妈妈和姨妈们围站在楼梯下的案板前,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等待着她们巧手加工配料的食材。 ![]() 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 ![]() 连狗狗花子都找到好去处,聪明灵气的它都明白今晚的场合不宜尾随在大人们身后,它早早就蜷缩了身体,守在灶前条凳下面的空间里。忙碌紧张的大人们谁都没空管我和妹妹,我们先是坐在厅里饭桌旁边,但是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只能见着大人们在灯光和火光映照中忙碌穿梭的背影,一点意思都没有。几次也曾想着跟妹妹一起排坐到外公的条凳上去,那里离灶台近又有柴火的温暖炙烤。但是,我们又清楚的知道,今晚跟平日是完全不一样,外公必须全力保障柴火的足够火力,铁锅里面也不再是温和静态的米饭面类主食,而是一直翻腾滚烫着的热油,里面煎炸的各种食物有可能还会像小鞭炮一样的爆炸迸溅出油花,对于三、五岁年纪的妹妹和我而言,这的确是一件比较骇异的事情。 反复搜索灶屋的边角旮旯,我突然灵光一闪,悄悄牵着妹妹,穿过埋头忙碌的长辈们,我们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楼梯,选择好中间合适高度的梯步,我和妹妹一下一上坐到了楼梯上,边沿那条低矮滑溜的木条扶手在此时成了我们向左探头打望灶屋最好的身体支撑点。不用我教,妹妹在我背后的两级木梯上已经侧过身体,双手肘一高一低向外夹靠住扶手,下巴刚好可以不高不矮地搁放在扶手上。 终于,自在舒服和畅快感拥有了,整个灶屋和一楼的动静全都在我们的眼中。 脚下的案板上,垒放着几层装豆腐的木箱板,三姨婆和妈妈右手握着刀,左手从箱板里取出豆腐直接在手心里切割,案板上的三个筲箕里分别装着了三角形、长方形和四方形的豆腐块。两位姨妈从一个陶缸里抓起雪白湿糯夹杂金黄色的糯米豆腐,在手心搓成圆子,圆子们被平铺排放在圆圆的竹筛里。右边的灶台边,婆婆已经倒油入锅,土法榨制的菜籽油在铁锅内几乎与黑色的锅体融为一体。灶膛口的火光将外公的脸庞映照得红润亮堂,花子安静慵懒地匍匐在他脚边。 随着锅内青烟冒起,房间里菜籽油的气味很快从开始的粘稠生冲变成浓郁醇香。婆婆移步转身探手从案板上端出一个搪瓷盆放到灶台上,里面是面糊糊包裹的凸起的东西,只见婆婆用一个漏勺快速在盆里搅拌几下后,然后捞起里面的东西轻轻放入锅中,油花迅速翻滚滋滋上窜出阵阵青烟,青烟和着灶膛口的柴烟往上熏烤着楼板顶长长挂钩上篾绳拴挂的几块大腊肉,再奔腾着飘到边处的楼梯空间,一股高温炙烤下特有的面粉夹裹猪肉的浓香扑面而来,是酥肉!这种香味里还明显带着花椒的麻香,这些气味从鼻孔眼睛四下窜入五脏六腑,挑拨着敏感的味蕾和神经,口水开始不由自主地泛上来。 ![]() 婆婆用漏勺在锅中拨拉着,原本湿润软塌的酥肉经过高温滚油的煎炸,渐渐变得干燥硬朗,在漏勺的不停触碰翻动中发出沙沙的脆响,当每块酥肉的颜色由白色变成金黄色时,婆婆快速捞起它们放入锅边一个网眼大丝漏里,丝漏下面是沥油专用的深口搪瓷缸。长短胖瘦不一但都佝偻着身体的酥肉堆码在黑色铁质的丝漏里,骤然离开了炽烈宽敞油锅的它们似乎在嘶嘶低语抗议着,油光焦黄的身体相互摩挲着挤碰在一起。 婆婆才不理它们呢,第二波已经在锅里刺啦跳舞了。然后,紧接着,第三波、第四波……,丝漏装不下了,这边幺姨婆快手从楼梯底下拿出一个提篮,里面底层铺好了一层油纸,满满一丝漏的酥肉倒进去还不到半篮,没关系,婆婆的搪瓷盆里还有大半盆酥肉等着入锅呢!酥肉提篮放在灶台靠后门的一侧,姨妈们最先放下手中的活路,她们溜过来,用手指头试探着提篮里的酥肉温度,转头饭桌那边寻找我和妹妹的身影,妹妹早就急不可耐地主动招呼出声,姨妈们寻声抬头才发现我们坐到了楼梯上。 所有的大人们似乎才从忙碌中略略松神过来,大家边笑边打趣着我和妹妹会找地安置自己,爬得高看得清锅里所有好吃的。而我们已经接过姨妈们垫起脚伸长手臂给上来的酥肉,温热的酥肉入口就被口水淹没,表皮不多不少脆生生的面粉带着菜籽油的热量包裹着里面同样干香略略绵软的半肥瘦肉块,连平日里让人生厌的花椒粒在面粉肉块中也变得格外椒香喜人,即使偶尔“喧宾夺主”麻力过足却也让人不忍唾之,因为口腔中充盈的酥麻咸香的感觉太让人着迷! “酥肉”这个名,老祖宗们取得入木三分,吃着它,真的会让人满口喷香全身酥软宛如神仙般飘飘然。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感受酥肉的美好,沙沙沙沙的咀嚼声从每个人的嘴巴里清晰地传出来,灶口的花子也得到了相同的奖赏,它也不知何时已经站立起身子,摇晃着尾巴龇牙咧嘴津津有味地嚼着酥肉。 大人们轮流间歇地往楼梯上传递着酥肉,一边给一边反复交待我和妹妹,不要着急,太烫的一定要先在手中凉一凉,入口后更不能急,要慢慢嚼不然口里会打泡。可是,在如此酥脆焦香让人馋涎欲滴的食物面前,谁个小孩子能够按照大人们的嘱咐行事?我们都恨不能多长出一两只手去接多点长辈们轮番给来的酥肉,一旦入手立马放一块囫囵入口,先慰藉一下津湿的牙齿舌头,再等待着酥香椒麻中腾云驾雾般的幸福满足感,这个当口,谁还管它烫不烫嘴打不打泡哦! 不多久,油炸豆腐和糯米豆腐圆子又轮番登场了。 ![]() ![]() ![]() 无论是三角形、长条形还是四方块的豆腐,因为吸水吸油的天性,它们在油炸的过程中,随时会从锅中爆飞出份量不等的滚烫油花,一旦触及皮肤轻则红斑一块,重则水泡凸起,还好这样的小意外总是很少碰到,长辈们似乎也没有谁会当回事。只是煎炸作业完成一锅后,如果耐不住性子马上尝鲜,有的豆腐中间包裹暗藏的油汤又会带给心急人们手指头或者口舌措不及防、不太友好的高温淋浴。这个悲催时刻,甩手投“弹”和哈气跳脚等等附加动作,都是彻底摆脱不了炙烈的痛感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又是老祖宗们的经典警句。 相比炸豆腐系列的“危机暗藏”、原味寡淡,加入世俗配料的糯米圆子就显得可爱几分。首先,它小巧圆圆的个子就讨喜,一口下去半边,外层香脆内层软糯,小小颗粒的橘子皮无论出现在圆子任何位置,都傲然保持了它特有悠远的清香气息。在吃过足够油腻厚重的干燥食物又已经略略饱腹的时刻,突然来点这种水果味道的小清新,无疑是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的。但是无论怎样,这一系列的食物中,从口感味道上评判,荤菜酥肉排名第一,糯米圆子第二,豆腐就只能第三了。 在不停享受的过程中,装着满满当当酥肉、豆腐、圆子的提篮、筲箕铺摆了整张案板,饭桌那边还有一个装满油炸食品和其他肉食的背篼,那是特意为三姨婆明早要背回坪山坝家里的过年礼物。 经过长时间油烟柴火的不停熏烤漫延,房间里温暖如春,各种暴露在空气中的食物香味如同一张馥郁香浓的网,低密厚重地笼罩着厨房、饭厅、楼梯上下所有的空间。不仅仅是空气里,就连我们的发丝和衣服里,都裹染上了这些特殊的气味。 远远的中街里,隐隐约约传来零星鞭炮的脆响。年的味道,就这样深深浅浅地氤氲弥漫开来了。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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