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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薄月饼的故事

 新用户2939kDsc 2022-06-01 发布于四川

临近中秋前的周末,几个朋友相约自驾到周边一农家乐休闲。

农家乐地处城市东南角的一座小山半腰,远离喧嚣的公路,老板用蔷薇牵牛花做栅栏篱笆,各种果树、盆栽错落有致,将几间一楼一底的木房点缀得如同世外桃源。

未到正午,一行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沿着篱笆里的石板小路,来到一处桂花林环绕的茶园。林下木桌藤椅上散落有零星的桂花,空气里是满满的桂花香。刚落座,已有服务员托盘端上盖碗茶杯,她们特意介绍说茶叶里加了今年最新的桂花。因为午饭时间还有会,细心好客的主人甚至还为我们准备了三盘零食,一盘是瓜子花生,一盘削皮切片的梨子,还有一盘切割成四瓣叠放的冰薄月饼。

随行的三个幼年小朋友开心闹嚷着要吃月饼,几位年轻的爸妈安抚着忙不迭地带着他们寻找洗手间的方向而去。桌子边上只剩了廖哥李姐两口子和我。李姐热心招呼我喝茶,说口感蛮不错的。掀开盖子,绿色的茶叶和金黄的桂花漂浮在洁白的瓷杯中,三色相映悦目非凡,就着氤氲上升的水汽,轻抿一口黄绿晶亮的茶汤,温热的汁水入口后先是绿茶的厚重质感明显,紧跟着是桂花的柔和清香,缓缓咽下后,唇齿间茶香与花香的碰撞交融中竟渗合了丝丝回甘。

我回应着李姐的赞叹,一旁的廖哥依然保持着他沉稳的个性,悠然品茶却不吱声。

小朋友们净手后返回来,在家长们的协助下各自分得月饼,嘎吱嘎吱的清脆声音从他们小小的口腔里响起来,而树林外艳丽的花丛里不知名的甲壳虫和翩跹的花蝴蝶,又很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就像几只回归自然界的小飞鸟,他们握着月饼片欢快奔扑往外,几位家长顾不上喝口热茶,只抓起几把瓜子花生和水果,就紧跟“小飞鸟”们扑腾去了。

短暂的闹腾后,桂花树下再次安静下来,桌面上零碎散落着白色芝麻粒。秋日的阳光从树丛间映射下来,我、李姐、廖哥谁也没有多话,只是静静享受着悠闲自在,偶尔,会有盖碗触碰的轻响。

廖哥低低浅浅地咳嗽了几声,凭着多年交往的习惯,我们知道这是他发言前清理嗓子的习惯。几秒之后,他自顾说了一句“冰薄月饼,几十年没吃过了!”

我立马感觉到廖哥要讲故事了,果不然,接下来,我和李姐得知了一位少年和冰薄月饼的故事。

那是七十年代末期的川东某乡镇,中秋节前一天,廖哥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县城的亲戚,这位亲戚佳节回乡探亲,顺道来探望常年腿脚风湿病行动不便的表姐,也就是廖哥的母亲。当时,亲戚送了一封冰薄月饼,言谈中特意说让两个孩子尝尝鲜。这种月饼在当年,别说是廖哥一家,就连整个小镇的仅有的几家商店,都没有卖的。在那个物质尚还匮乏的年代里,多数的家庭仅能刚刚满足最基本的温饱,在廖哥的印象中,除了春节拜年时从亲戚家里偶尔能见识到糖果零食,平日自家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些东西。那时候母亲因为腿脚的病痛一直没有收入来源,只有退役的父亲在一家单位开车换取一份微薄的工资,这份工资需要掰扯成无数细份来养活廖哥加上妹妹一家四口,还要随时侍奉乡下老弱多病的爷爷奶奶。平日里,廖哥家里的正餐经常是番薯块里轮番加入一点点大米或者玉米粒。而时值初二年级的廖哥,正是身体开始需要大量营养来供给的年龄,对于那个年代,他最难忘的记忆除了身体填充番薯后永远纠缠的空涝饥饿感,还有对于肉类油荤的无尽向往。

这封月饼的出现,就像一块能量强劲巨大的磁石,吸引得廖哥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月饼极有可能不会属于他和妹妹,因为照着以往,一旦家里有了精贵的食物,父亲一定是先孝敬爷爷奶奶外婆,然后是大伯姑姑舅舅家,常常是留给自家人很少的份额,甚至是干脆不留。他总是说,老人们吃一次少一次,要先送他们尝,亲戚们这些年经常帮衬家里,有好吃的先送他们应该。而这封月饼通过廖哥目测,其分量根本不够这些亲人们分割。

在父亲搀扶着母亲送亲戚出门的当口,廖哥飞扑到饭桌前,他凑近被油脂浸染半透明的牛皮纸包,深长地嗅吸着其中的香味。在父母回来之前,他果断地拉着妹妹离开了厅房。

那天下午时机来了,父亲在单位上班,母亲刚好被隔壁邻居阿姨喊到院坝帮忙缠毛线,廖哥义无反顾蹑手蹑脚地从橱柜里提出月饼,然后带着妹妹快速从后门溜出来,转几个弯后进了一块菜地。

那个疯狂的下午,廖哥和妹妹躲在黄瓜架下,紧张兴奋地分享了整封冰薄月饼。他还记得8岁的妹妹满脸通红,就像月饼顶端的红色封纸,因为舍不得一直在小口小口地舔着吃,而他还宽慰着妹妹说有好多块,尽管放开吃。廖哥说,其实那天的月饼味道,他根本没有记住,反倒是对头顶黄瓜架上蜜蜂飞绕的嗡嗡嗡嗡印象深刻。

那个傍晚,廖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下班回家的父亲很快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橱柜内月饼的“不翼而飞”,凭着曾经军人的直觉他毫不费力的猜测到了祸主,并且很快从胆小诚实的妹妹那里得到了印证。当廖哥回到家里后,迎接他的是一顿结实的“竹片炒肉”。父亲关紧房门,边用竹片抽打他的身体,边责骂他学习成绩差劲、行为品行不端,他先还奋力躲闪,但是招来父亲更重力道和更大声音的怒吼。后来,廖哥索性不躲了,任凭父亲的竹片啪啪啪啪抽打在自己肩上、背上、手臂、腿上,全身撕裂的疼痛没有让他哭,反倒是母亲和妹妹在旁边哭着哀求父亲。最后,或许是父亲打累了,更或许是发现这种惩罚对于廖哥似乎意义不大,父亲停了手,让他站到院坝里反思。

带着浑身火辣辣的胀痛站在院坝中央,廖哥执拗地挺胸抬头,以无声对抗着父亲的暴力。那个夜晚,圆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身上。期间,妹妹怯怯地来拉他进屋,他无声拒绝了。后来,母亲拄着拐来劝他回屋,他还是不理。母亲抹着眼泪哽咽着跟他软话“儿啊,都是当妈的拖累了你们啊!要不是我这个残腿,家里至于这样吗?你爸也是气极了才这样的,你也十多岁的半大人了,要快点醒事啊!”

母亲的哽咽言语让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乖乖的,他扶着母亲回了屋。

那天的夜里,廖哥突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省视自己这个家庭的现状,他第一次痛苦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过往种种难堪的无知无畏,那些曾经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淘气顽固突然变得幼稚可笑起来。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扭转某些了!

怀着坚定的信念,几十年后的廖哥,在踏踏实实不懈地努力拼搏中,收获了属于他的福报。廖哥说,是那包稀罕的冰薄月饼,改变了他的命运,改变了他的人生之路。

阳光下,有桂花散落到冰薄月饼上,廖哥捻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直叹“好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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