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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味道

 淮阴语文 2022-06-02 发布于江苏

家乡的老味道



张超彦

       最近常想起家乡的老味道。

      说来不怕你笑话。童年时,很多个早晨,唤醒我的,不是从破窗中射进来的刺眼的阳光,不是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喧嚣,也不是那房前屋后散发着的雀跃的树花们的芬芳,而是街上早点铺子里烧饼油条的香味。它们大张旗鼓地肆无忌惮地窜进我的鼻孔里,东奔西跑,像顽皮的小伙伴一样,不打招呼便闯进我的家门,见我不搭理它们,便不甘心地拉扯着我的嗅觉神经,把我从奇幻的梦境中拽醒。我咽几口唾沫,擦擦嘴边的口水,知道该起身了。今天烧饼油条仍然和我无缘,我喝碗稀饭,啃个大山芋,背起瘪皮书包出门。一路上呼朋引伴,拖拖沓沓走向学校。

      我的老家在涟水县石湖镇。

      石湖处于涟水、滨海、响水、阜宁四县交界处,旧称佃湖。清代时有驻军号称“佃湖营”,其辖区大致从响水陈港的海边到安东县城。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顾祝同的老家在佃湖街西几里远,没有到保定军官学校读书时,经常到街上表叔家走亲戚,常年混迹佃湖街头。江苏省主席任中,1933年在此建了“江苏省立石湖乡村师范学校”,1934年,国民党县政府改“佃湖”为“石湖”。石湖地处交通要道,在鼎盛时期,镇区人口上万,被称为苏北的“小上海”。

      后来石湖街上的所有建筑都毁于战火,过街楼成了传说,街上铺路的青石板散落到百姓家。石湖乡师无影无踪,在原址上建起了石湖小学。我家老宅门前铺路的几块我奶奶称为“水门汀”东西,上面有用绳索勒压出来的防滑槽,据说是爷爷当年从乡师废墟上捡回来的。

      到了我童年的时候,也就是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石湖街已见不到老人口中的繁华,但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每到逢集,街上还是人山人海。一条石子路贯穿东西,向东连接石湖果园场部和驻军团部,向西和327省道交叉后通向驻军卫生队。以十字街口为中心,东街有医院、信用社、市管会(市场管理委员会,相当于后来的工商所)、照相馆、浴室、大饭店等;西街有供销社、老陈牙医、农具厂(老人们口中的“铁木联营”)、鸡行、牛行、猪行、粮食行、草行(交易烧锅柴火)、柴行(交易建筑用的芦苇)等,再向西是中学、粮站和部队营房。南街、北街较短,有零散的几家店铺。供销社是整条街上最气派的建筑,那里有布料、毛线、日杂、食品等,还有我们最喜欢看的小画书(连环画)。当时上街赶集,如果不进供销社,那就不算上过街。几家烧饼油条铺子分布十字街口的四周。

      每天用烧饼油条做早点是一种奢望,但它也不是奢侈品。每当家里来亲戚的时候,或者请人做事的时候,早上要用烧饼油条来招待一顿。大人便发问:谁去买早茶?我们那里称早点为早茶不知始于何时,至今还这么称呼,那时的早茶就专指烧饼油条。在得到近距离品味油香饼香的机会后,我赶忙请示:买几套?一根油条一块烧饼为一套。领了“圣旨”,赶紧攥着钱,拎着篮子奔向一百米外的老街。

      刘家铺子在西街,离我们家最近,他家是首选。

      迎着浓烈的面油混合的焦香味,很快就到了刘家。他家的门前有一座草棚,草棚的四根立柱支撑起用棍棒绑扎成的长方形框架,最上面苫着麦穰草编的帘子,极为简陋,但可遮阳挡雨。草棚中搭着木头案板,有用大油桶改制的烧饼炉子,还有一口冒着青烟的油锅。

      刘大妈炸油条,刘大爷打烧饼,孩子们在帮忙打杂。遇到有现成的烧饼油条时买了就走,有时还需要等。油条剂子在一锅老黑油里上下翻滚,变粗变长变黄。谁也说不清,这锅老油是“几代同堂”,有多少斤白面,在这锅老油中变成了老油条,但正是这锅老油创造了我们眼中的美味。刘大妈手拿特制的长筷子,搛起焦黄酥脆的油条,放入乌黑油腻的用铁丝缠成的篮子中沥油。立马就有没带篮子的街坊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撅来芦柴棒子,把几根油条大穿“琵琶骨”,挑着就走。

      刘大爷在贴烧饼。他用专用的工具给饼剂表面盖上螺旋形的装饰图案,再刷上一层糖稀,拿起湿的刷锅把子把炉膛刷刷,两手在水盆中沾上水,把两个饼剂合在一起,拿在手中, 掂量掂量,再逐一贴到炉子里。一炉贴好了,拔掉炉门塞子,炉子里无烟煤的火星直向上冲,不一会蓝色的火焰腾起,烘烤着饼胚。贴好后,刘大爷又忙着准备下一炉。只见他将醒好的面团切下一条来,长条被揉搓成圆柱形后又被切成我们拳头大小的面剂,再用手掌逐一按薄,掷在面案上,在烧饼锤有节奏地拍打碾压下,面剂变成了圆形的饼剂。当时石湖街上的烧饼都是圆的,没有长方形的“朝牌”(因形似“朝笏”而得名),全是实心的,饼面上也不沾芝麻粒子。

      我听着烧饼锤有节奏的锤击声,不时伸长脖子望望炉膛,只见饼剂逐渐膨胀,颜色由白变黄,焦香从炉膛飘出来。这时刘大爷停止了手中的锤击,用火剪把烧饼夹出来,直接放到顾客的篮子里,剩下的摆在炉沿上,接着又贴下一炉,周而复始。

      坐在店里吃早茶的不多,有的是自己买一张千张带来,再买一两根油条,来个石湖名吃“黄狼裹单被”。黄狼即黄鼠狼,单被即被单,用“黄狼裹单被”来比拟“千张裹着油条”,虽不入大雅,倒也形象接地气。多数人则是用一块烧饼夹一根油条做早茶。那时没有稀饭辣汤,竹壳暖瓶中有开水,要喝自己倒,且限量供应,瓶光为止。

      中午放学路上,街上潘记小饭馆飘来的熏烧肉的独特浓郁的香味钻进鼻孔,我一边回味着他家熏烧肉的肥而不腻唇齿留香,一边幻想着中饭饭桌上能有那么一小碟。放晚学时候,一路伴随的是满街飘着的炸馓子时的焦香。这些味道对嗅觉灵敏、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真是一种精神上的煎熬。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很多时候饿着肚子,留下的很多记忆都是关于食物的。

      石湖有特色的食品很多。徐家的大酵(按本地方言读“gào ”)馒头(实心无馅),用独特的发面技术制作,洁白如雪,酵香独特,入口即化,特别适合老人小孩食用,可惜徐家已无人做这一行了。杨家的米面发糕,柔软蓬松,嚼在嘴里有微微的酸,淡淡的甜,回味无穷,现在在街上也看不到了。另外还有蒋家的炒米团、江家的麻团和糖三角都是儿童们喜爱的小零食。

石湖的面筋、千张现在仍是招牌食材。有几家专业户经过几代人的传承,尽得制作的精髓。做手洗面筋的,对面团进行反复淘洗,洗尽了“铅华”,只留下了小麦蛋白的精华,筋道爽口,绝对有别于蔬菜批发市场里的大路货。做千张的精选黄豆,拣去残破霉变,浸泡磨浆过滤,用柴火灶烧开,再点入小盐卤,待大豆蛋白凝固后充分压榨,制出的千张既薄又韧,直接入口也行,可烧可炒,豆香十足,细腻有嚼劲。可惜推介乏力,养在深闺,名气远不及“南集千张”。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社会发展,老街显得局促,企事业单位纷纷迁到327省道两侧,形成了新街,老街居民也随之到新街居住开店。老街渐渐失去了商业功能,变成了纯粹的居住区。

      如今,新街上饭店林立,早点也多样化,制作烧饼油条的只有两三家。刘家早不做了,原来老十字街口张家铺子的二闺女一家还在坚守本行,她家的烧饼油条偏重于传统味道。开在石湖“新街口”叫“老烧饼”的烧饼油条店,周老板先在扬州拜师学习西点制作,后回来做烧饼油条,在传统实心烧饼基础上又增加萝卜丝馅、豆腐馅的咸味烧饼和白糖芝麻馅的甜口烧饼,丰富了烧饼的口味。

家乡的老味道永远萦绕在游子的鼻腔中味蕾上。


张超彦,涟水人,长期在乡镇中学工作,喜阅读,爱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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