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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半瓶酒》

 皮皮中尉 2022-06-02 发布于河南

本文导读:

老张是个网红,是我各路朋友中最出名的一个,他的出名源于一场只有五分钟时长的网络直播。


老张是个网红,是我各路朋友中最出名的一个,他的出名源于一场只有五分钟时长的网络直播。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老张把无线摄像头别在衣领上,一脚踹开胡局长办公室的大门,迎着正开碰头会的几位局领导错愕惊恐的眼神,把墙上一幅“猛虎下山图”拽下来,按下被画遮挡着的红色按钮,顿时,一间足有七、八平米大的密室呈现在观众面前。


紧接着就是这段直播的高潮部分。老张甩开企图阻止自己进入密室的胡局长,挨个聚焦里面整箱整箱的名烟名酒。“哇塞!胡局长您竟然有这么多条名贵香烟哪!我的天呐!你居然保存了全系列的年份名酒哇!老胡敢情你是个收藏家呀……”总之五分钟的直播老张自拍带解说,还把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胡局长苍白如纸的脸上。

网络直播的传播力和爆炸力很客观,饶是齐天大圣帮忙也挡不住。第二天,直播点击量就破了千万,胡局长和“密室收藏”有关的十几个人连同老张本人纷纷从单位消失;第二个月,老张完成协助调查继续当他的办公室副主任,他所在的局机关则开始“人事大地震”;第六个月,数罪并罚的胡局长开始了漫长的刑期,老张则调任档案科副科长。

这天,半年不见的网红老张突然打电话,约我去他家吃晚饭。我很纠结,一是谁都知道“网红门前是非多”,敢拉下脸当网红的人都不简单,鬼知道他这会儿在盘算啥。二是我们这个县城本来就不大,不同单位的人都沾亲带故,搞“密室收藏”的老胡是消停了,但他那些因此利益受损的亲戚朋友要知道我和老张居然暗夜“私通款曲”,还能饶了我?

不过我毕竟是记者出身,骨子里有不可救药的好奇心,半年来我也特别想搞清楚老张爆发的原由,可他每次接电话都支支吾吾。索性,我一口应承下来,打了一个电话,出门后还顺道买了一瓶“干白”,趁着傍晚六点钟下班回家的人流,快速闪进老张家的单元门。

老张家冷清得很,压根儿没有众人欢宴的模样,连我那个一向快人快语的嫂子和调皮的小侄子也不见了人影儿,要不是看见桌上摆着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我几乎就要找借口逃跑了。腰里系着围裙的老张看见我很高兴,忙不迭接过“干白”招呼我坐到餐桌旁,然后又跑进厨房端出一大盘辣子鸡。“我就知道你小子够朋友,敢捧我的场!来来开吃!边吃边聊!”

我环顾一下老张简朴冷落的两室一厅,把刚拿起的筷子又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地问,“哥,咱这就开始啦?不用等其他人?起码,咱不得等等嫂子和小鹏?”

“不用等,没别人就咱俩!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嫂子离婚了,上个月办的手续,小鹏跟她,我,一个月可以见儿子两面……”老张叹了口气,看看我瞪大的眼睛张大的嘴,嘿嘿一笑,“那次直播药性太强,把我自己也撂倒啦,你忘了你嫂子也姓胡啦?她是老胡没出五服的堂侄女,架不住家里亲戚天天埋怨咒骂,算是权宜之计吧。你想啊,虽然这层关系平时没人提,但侄女婿把老叔拽进局子里,咋说也够得上忤逆了。没办法!”

平时能言善辩的我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只好尴尬地端起倒满“干白”的酒杯跟老张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哥,也别太悲观,再等等看,说不定过个半年一年的没人说什么了,嫂子和小鹏就回家了。来干杯!”冷清的屋子里,两个男人一桌菜,吃得兴味索然。

两杯“干白”下肚,老张突然直勾勾地盯着我,“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要真是想知道,我就跟你说说!”他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倒满了酒,“这都半年了,哦,不,整件事快三年啦,我一直憋在心里,昨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快憋炸了!所以就想跟你聊聊。”

“我想知道,想知道你怎么居然想起闹那么一出?但我不能问,除非你自己甘心情愿说出来。”虽然此时老张很可怜,但我还是放不下戒心,因为我拿不准半年不见的朋友会因为一场直播变成什么样子。要是他没离婚装可怜呢?要是他故技重施在屋里放了摄像头呢?要是我多嘴说出他想知道的东西呢?所以,少说就意味着少麻烦!

老张没理会我的心事,自顾自把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始细说重头……

照老张的说法,三年前他跟胡局长正处在“蜜月期”,那时他满心指望局长能在有限的任期内多看他这个副股级干部一眼,好把他扶正。所以,老张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可谓鞍前马后,处处为局长效力,而那个令全网朋友大开眼界的“密室”,居然就源自老张自己的手笔。

胡局长抽烟喝酒,而且抽的是好烟,喝的是好酒。又因为是胡局长抽烟喝酒,所以好烟好酒从不用买,总会有人变着法子送,不光送烟送酒还送钱送礼品,谁让老胡手里有权呢。一来二去送得多了,老胡就觉得不方便也不避嫌,就让当时的心腹老张想办法“就近隐藏”。老张就趁着一个双休日“临时加班”,带着两个工人把紧挨局长办公室的小储藏室破墙打通,装了一道电动暗门,再把储藏室锁死,然后趁夜把堆在老胡沙发后、书柜里、大班台下以及汽车后备箱里的“藏品”一一码放好,这才大功告成。

隔天礼拜一胡局长“验收”后非常满意,厚厚的手掌搭在老张肩上,“小张,干得不错!你再坚持坚持,办公室李主任今年58岁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啊,哈哈!”老张听了心里的那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从此更加任劳任怨。

“那看来是你们俩上下级之间出了问题,否则这关系反转得也太快了。”我夹了一块鸡肉,那鸡肉很是浓香。

“问题就出在酒上!还是半瓶酒!”老张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相较于抽烟,胡局长更喜欢喝酒,而且喜欢喝“某台”品牌的年份酒。投其所好求他办事的的人自然懂得行情,所以老胡是“年份酒收藏家”的说法在县城早就不是秘密。找胡局长办事,一箱年份酒是表态,两箱才是情分。兴许是年份酒喝得多了的原因,老胡先是以年份酒鉴赏家自居,后来以“年份酒独裁者”自居。

啥是“独裁”?又一次老张在私密酒局上就亲耳聆听了局长的解释。“我是一局之长,我又是老人家,所以我就是酒曲,找我勾兑就必须拿年份酒,否则就不像话啦!哈哈!我告诉你们大家,好酒就得配好汉!我喝天经地义,你们这帮生瓜蛋子喝就算糟蹋!”当时老张在众人的哄笑讨好声中把自己面前的“土烧白”一口喝干,心里就在想,“你个老胡!喝顿酒还弄几样,按级别身份摆酒,干脆你逝世了就埋在贵州的酒窖边儿上,接着摆谱算啦!”

好巧不巧,胡局长周五晚上要宴请新来的郭县长。他一早就指示老张从“密室”搬出一箱年份酒拉到招待所包间备用。总之那顿饭吃得很成功,老郭和老胡两个人开始还宾主落座高谈阔论,最后则是勾肩搭背踏歌而去。走到门口时,老胡回头冲老张打了一个响指,“小张!领导们另有公干,你负责结账收拾残局!你的明白?!”老张打了个标准日式鞠躬立正,“嗨!胡桑放心!”惹得包间里一阵哄堂大笑。

在收拾年份酒的时候,老张清点了下,两位领导喝了足足两瓶半,所以他就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把剩下的三瓶重又放回箱子。老张掂量了下那半瓶酒,似乎还剩了不到一半,凑近嗅嗅,醇香无比。老张平日喜欢为老婆儿子炒几个好菜,所以直接把这半瓶酒拿回了家当料酒用。他还记得第二天中午在辣子鸡里兑了几滴,真的为菜增色不少,很是得意!

周一上午,老张例行到局长房间签收文件。老胡签完字,眯缝着眼看看他,“小张啊,前两天的酒都收好了吧?我跟郭县长喝了多少啊?都有些喝得记不清啦。”

“两瓶半!您两位没说的,都是海量!”

“哦,我刚才去看了看,箱子里还剩三瓶,哎?那半瓶去哪儿啦?可别丢啦!”

“不会不会!我看就剩半瓶也不好处置,就拿回家做料酒了,烧菜放一点儿可香啦!”

“哦,是吗?好啦,你去忙吧!”老张答应一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发现老胡还在看他,眼神儿有些异样。

“我是万万没想到,那居然就是之后两年时间里,老胡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老张回忆到这儿,眼圈儿红了。

从那天开始,老张失去了为局长服务的机会,不再安排饭局,不再做会议记录买办公用品和报账,连小储藏室的钥匙也被李主任要走了。老张每每见到局长,总是堆着笑脸想表表忠心试图挽回局面,没想到老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后来小孙也成了办公室副主任坐在了老张对面还取代了老张的往日角色,替局长安排饭局搬运年份酒。一天,平日关系不错的方书记悄悄提醒他,“小张啊,这在领导身边可千万要管住手脚啊,可不敢横刀夺爱啊,否则就很难办哪。”这番话把老张吓了一跳。

原来,胡局长在之前一次办公会上当着同僚大发感慨,说老张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大奸似忠,看着老实巴交,背地里却老想着占领导的便宜。“你们都知道我好喝个年份酒,啊,年份酒这种东西没有身份地位能驾驭得了吗?啊?就有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破玩意儿,暗藏祸心,连老子的酒都敢往家顺!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半瓶也不行!真是吃了豹子胆!”

老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那半瓶酒作的怪!他立刻跑回家,抄起放在厨房灶台旁的那半瓶年份酒,塞进一个黑色塑料袋,然后大汗淋漓地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正巧局长一个人正在优哉游哉地看网络短视频。

只是听到年份酒的瓷瓶跟大班台接触发出的轻微声响,局长就腾得站起来,脸色难看手指门口,“拿走!听见没有?立马拿走!”局长声音大得吓人,把老张吓得不敢吱声,隐隐然还听见门外走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拉拢腐蚀我不成?!我告诉你!你这是打错了算盘!好东西到了你嘴里还想再吐给我?你恶心不恶心?!什么玩意儿!滚出去!”

老张拎着塑料袋退出了局长办公室,泪流满面!

“其实我不是没想到补救办法,无非就是花上几万块钱再买一整箱赔不是嘛!”坐在我对面的老张也已经泪流满面。“可我上哪儿找那几万块钱哪!小鹏打小心脏就有问题,为看病我们两口子借了不少外债,到现在还没还完!所以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默默忍下去,就想着老胡能看在我多年效力的份儿上,将来让我如愿接老李的主任职务。副股级跟正股级的工资还差着好几十块钱呢!”

但老张的愿望终究还是在一年多之后落了空,接替李主任的是小孙,老张最后的希望和自尊心都被打破了。老张很愤怒,但他没有办法,毕竟他要还债不能丢了饭碗。直到又一个傍晚,他在楼下遇到方书记。

方书记还是一脸慈祥,“小张啊,你可别把老胡惹得太凶啊,我不知道你们上下级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但他在班子会上说,打算把你借调去参加县里的招商办呢。你要是天天出差往南边跑,剩下那娘俩儿可怎么好啊!”

老张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他可以容忍侮辱,也可以容忍困境,却不能容忍妻离子散。他想到了报复,报复那个把年份酒当亲人把下属当畜生的老胡。于是,他不吭不哈申请了网络直播账号,学会了拍摄技巧,然后才不顾一切地当了回网红。

老张说完,踉踉跄跄要端着辣子鸡去厨房重新加热,我连忙抢过来,把菜重新倒进锅里加热。这时,我看到了窗台上那半瓶年份酒。瓷瓶上虽然已经沾染上了一层油渍,却不影响它不断反射来自不远处霓虹灯的光。蓝色、红色,还有绿色黄色,光怪陆离,好像也在折射人性中的贪婪粗鲁、冲动莽撞。诡异得很。

晚上九点多,我微醺着下楼,边走路回家边拨通了老张单位方书记的电话。

“舅舅,多亏去老张家之前跟您通了话知道了原委,您这招激将法加借刀杀人可真够绝的,不过我看老张伤得不轻啊……嗯嗯,我知道,不这样很难扳倒那家伙,毕竟只有老张最了解他的命门……您放心!我不会说的!您现在是一把手了,咱们全家都要珍惜这个好局面!就是老张……我明白明白!他太冲动也打被上了标签没人敢用他,唉,也只能这样啦……”

END



小编其人

小皮流流(另一网名:皮皮中尉):现为某主流媒体主任编辑,“天涯文学”签约作家,“360个人图书馆”原创达人;在本职中品味业务骨干的充实,在读书写作中聆听先哲的教诲,在陪伴妻子女儿的过程中体会最纯真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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