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母亲给的仪式感

    今天端午节，在北方，没有一个节日是饺子解决不了的。昨晚母亲打电话，让我今天去中午去弟弟家吃饭——她中午包饺子。我说，天热，网课时间也紧，我就不去了，我自己在家也能包。于是，上完课，包了茴香馅饺子。

    在我的印象中，从小到大，每到一个节日，母亲总会给我们一个过节的仪式——吃和平时不一样的饭。

    记得从前的端午，不包饺子，大家都吃油条、糖糕，喝鸡蛋汤。油条糖糕鸡蛋汤，在今天对很多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是在三十多年前，是过节才吃的改样儿饭——我小时候，还记得家里吃菜团子，干萝卜丝配上玉米面再加一点点白面，搁点盐，就成了主食。这种菜团子不好吃，我记忆中也没吃多久，因为后来白面够吃了，人们也就不吃菜团子了。但是，我并没有实实在在吃过菜团子，常吃菜团子的是母亲，她把不多的白面馍给我们和奶奶吃。所以很多年后，我清晰记得母亲说过的话：“现在天天吃白面馍，这日子好过多了！”母亲那一代，是挨过六十年代饥荒的人，格外珍惜粮食和土地。

    也许是自己受过太多的罪，所以总愿意给孩子一点美好——也许母亲从没有想到美好这个词，但她在每一个节日给我们的与平常不一样的美食，现在想来，就是给我们最实在最“实惠”的美好。

    今晚很想细数一下那些年的美好。

    从第一个节日开始吧。

    正月过后的第一个节日是二月二（农历）。在北方，有歌谣流传：二月二，刮大风，拾干柴，摊煎饼。每年二月二，我们总能吃到金黄的小鏊煎饼和白面煎饼。小鏊煎饼现在叫小米煎饼，是南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米面做的，米香浓郁、香甜软糯。母亲做煎饼时，我常常在旁边看着，看那一勺面糊浇在鏊子上，就听“滋——吃拉”一声响，这时母亲就拿着竹竿做的面撑子赶紧把面摊匀，盖上盖子，过一会儿翻面，这面已经是金黄的了，米面香味儿已经飘散开，我吸吸鼻子，等着那一面也变成金黄……

    纯白面的叫煎饼，母亲摊白面煎饼时，常会加鸡蛋。一个鸡蛋，可以用到两张煎饼上：把鸡蛋磕一个小口——仅能容一根筷子头伸进去，先把鸡蛋清均匀撒到第一张煎饼上；等到第二张煎饼时，就伸进筷子，把蛋黄搅碎，再均匀撒上去。于是，浇蛋清的煎饼带了莹白，浇蛋黄的煎饼更添了金黄——都好吃，配上蒜泥醋汁香油，是让人回味的经典味道。

    往下就到清明节了。清明要祭祖，上坟。母亲会在这天煮鸡蛋，蒸包子。我不知道别人家吃什么，但我总记得母亲给我们吃什么。

    清明时节，韭菜包子正应时。买斤猪肉，或是搭配自己家的纯正土鸡蛋，都是好味道。母亲蒸鸡蛋包子，习惯在韭菜里磕一两个生鸡蛋，说这样韭菜会更软乎；而我总是不愿意——因为这样拌好的韭菜三鲜馅就不能生吃了——悄悄告诉大家，生的三鲜馅比蒸熟的更鲜，我给母亲打下手，总会挖一勺填到嘴里，而母亲就会瞪我一眼：“看这毛病，以后打了找个婆家人家还不笑话你！”我不吭声，心想我不找婆家。等包子蒸熟了，揭开锅盖，就会看到包子总会带着一道蒸熟的绿色鸡蛋——韭菜汁鸡蛋遇热从褶子缝隙里溢出，结果成了凝固在包子上的鸡蛋羹。这一道道的鸡蛋羹，其实味道很鲜美。

    其后就是端午。端午节有时候母亲会自己炸糖糕给我们吃，炸糖糕要烫面，这个我至今不会——烫面太难和面了，面硬了口感恶劣，面软了太粘手；可是对母亲来说，没有什么能难住她。她和完面，是盆光、面光、手光；而我到现在也没做到。

    母亲炸的糖糕，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糖多，咬一口，糖会“吱”的一声流出来，不小心还会粘到衣服上——因为自己吃，实实在在的糖，不像常卖糖糕的那样糖里加面粉——唉，有时候太实在也是困扰啊！

    再数就到中秋了。中秋除了月饼苹果梨，一般也要包饺子；并且中秋往往会有炖鸡——自家的公鸡，春天养的，中秋就能吃了。母亲也会也敢杀鸡，真正的大花公鸡。清炖，揭开盖子，一层黄黄的油，香味儿立刻弥漫了屋子……

    转眼就到冬至了，冬至更得吃饺子：冬至吃饺子，一冬不冻耳。冬至的饺子是白菜馅的。头一天晚上就开始剁白菜，邻居家也剁，走在街上，能听到各处传来的叮叮当当声，这叮当声里，有多少孩子的期待啊！猪肉白菜的鲜与韭菜不同，但美味的特点是一样的。

    接着该到阳历年了（那时不叫元旦，叫阳历年）。因为和冬至挨得近，有时包饺子，有时跳过。

    然后春节到，春季是最丰富的，大骨头，猪蹄，猪头肉，猪皮冻……大骨头是用很大的铁锅煮的，猪皮冻是用脸盆大小的盛着的那时候没有养猪场，自己家养猪，过年找人杀猪卖肉。父亲说，都卖了能多到哪里？一年到头，也得让孩子好好过个年，于是我们都有口福了。

    小时候没有穷和富的概念，也没想过我家算什么经济状况。只记得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有啥啊，穷一年不穷一节的。因了母亲这样的观念，小时候我对每一个节日都充满了期待——也格外记得重要的节日是什么。

    今天我把这叫做母亲给的仪式感。这仪式感，让我回忆起物质并不丰富的从前，感到生活是那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