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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狐妓

 老大姐嗨 2022-06-04 发布于山东

苍茫的暮色已经笼罩了这个位于黄河北岸的繁华大镇—六河,市街上的酒楼饭店灯火通明,一阵阵歌声、笑声、弦管声从敞开的琉璃窗口传到大街上。性格朴实老诚的山东秀才王文,初次来到六河,很不习惯这儿的奢华喧闹,此刻他正经过市街回客店去,抬头看看印在窗子上那些男女杂沓的人影,摇摇头,继续走他的路。

转个弯,是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街,街两旁大概都是住户人家,有的已关上了大门,有的门掩着,漏出一片暗黄的灯光。忽然,王文听见一阵“拍,拍,拍”竹板抽打的声音,中间夹着凄厉的哭声,仔细谛听,知道是街西一幢房舍的门里传出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哭声。

王文心里想,不知又是哪一家主人在殴打婢女了。沿着哭声走去,他在那家的门口停下了。哭声,一声一声地低微下去;板子声却越打越紧,还夹杂着气哼哼的吼声:“打死你,打死你!”.

王文是个好心的青年,他想,要是真的打死了人,出了命案,该多么不幸。既然撞到了,应该进去管一管,劝一劝。于是,他一推门,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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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是一幢三间二层的小楼。楼下正中堂屋里,一个老婆子正举着竹板,一下连一下的往下打,地上那个被打的人披头散发,来回滚着,却只是哭,不叫一声饶、不喊一声痛,也看不清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王文感到很气愤,不顾好歹冲上去就把老婆子手上的竹板抢了过来,气呼呼地说:“你要真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那老婆子手叉着腰,昂头向王文看了一眼,一面喘气,一面冷冷地说:“你是什么人?管到我家里来了!”

“你打得这么狠,谁都能管!”

“呸!你这外乡佬,多管闲事,我打我亲生女儿,干你屁事!”

王文根本不信,妈妈打女儿能这么往死里打?他傲然把竹板向院子里扔得远远的对她说:“老人家,你别胡扯淡了,她会是你女儿?就算是你买来的,人家也是父母养育的,不该那么凶狠,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放屁,什么野驴敢来教训老娘,”她又从角落里操起一根擀面杖,“快滚,要不我连你一起打!”说完,又往地上那人腿部打去。

王文看她这么蛮横,火也上来了,走上去夺过她手上的擀面杖,对老妇人吼道:“住手,你跟我去见官!”

“见官?”老婆子一口唾水差扁儿旺任王文检上,“娘打女儿要见官?放你娘的屁!”

两个人正相持不下,堂屋后楼梯上“瞪,瞪,蹬”走下一个人来,嘴里嚷着:“怎么啦,怎么啦,又跟谁干仗啦!”

这个人到楼下,拿起烛台照看一下王文的脸,说道:“啊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不是王文老弟吗?怎么到这儿来跟妈妈干上啦?快放手,坐下来说话。”

他掰开王文和那老婆子的手,取下擀面杖,又对地下的人说:“鸦头快起来,回屋去歇着吧!”

王文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乡赵东楼,这人是个大财主,常年在各省做买卖,跟王文还沾点儿亲,只是性情不投,来往不多。想不到,会在这地方遇上了。

赵东楼忙着给两个吵架的人介绍:“妈妈,这位是我的亲戚,东昌府有名的才子王相公。”“那位是我这儿的主人吴妈妈,脾气虽燥,人还是挺好的,刚才她是在管教她女儿鸦头。”

王文听赵东楼这一说,倒不好意思了,只得上前向吴妈妈打了个拱,道了莽撞。

吴妈妈见是赵东楼的亲戚,又是个相公,也装起笑脸让坐。赵东楼拉着王文,哈哈大笑:“好,好!不打不成相识,老弟,你不是外人,请上楼到我屋里坐,”又回头对吴妈妈说,“妈妈,请你备些酒菜,我跟王老弟喝两盅。”

王文摸不清赵东楼跟这吴家是什么关系,被他扯上楼梯,来到一间卧房模样的屋子里。这屋的陈设精致华丽,一个艳装的女子正坐在床边的机子上嗑瓜子儿。她看见有人来,抿嘴一笑,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王文心中纳闷,又不好开口询问。他跟赵东楼彼此寒暄几句,谈了一些家乡的情况,便见吴妈妈托着一盘酒菜上楼来了。此刻的吴妈妈已经不是刚才那样象个罗刹女似的,她满脸堆笑,和蔼可亲,一口一个王相公,请他多喝两杯。

酒过三巡,赵东楼才慢慢地讲了这一家子的情况。原来,这儿是个小小的妓院。刚才在屋里的那个女人妮子和被打的鸦头,都是吴老婆子的亲生女儿。姊姊妮子已经接客多年,目前正和赵东楼打得火热。妹妹鸦头是个泥性子,不肯听从妈妈的话干这无耻的勾当。吴老婆子眼里只看到钱,再不顾什么母女之情,三天两日打着逼鸦头接客,鸦头宁愿被打死也不依从,今晚上又为此挨了板子。

王文听了惊讶万状,天下竟有这样可恶可恨的母亲?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要走,却见妮子硬拉着已经梳妆过的鸦头进屋来。

妮子娇声娇气地说:“妹妹,刚才多亏这位相公解了围,快上去谢谢人家。”鸦头站定了,看了王文一眼,低头行了一个礼,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眉目间却饱含着感激之情。妮子一面吃吃地笑,一面要扯鸦头坐到王文旁边去。鸦头甩掉姊姊的手,一个转身奔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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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子摇着头说:“看!这丫头!”也追了出去。

王文正色对赵东楼说:“东楼兄,你我同乡沾亲,我不能不直言奉劝。母亲竟会逼女儿为娼,哪还有一点儿人味?这种地方,岂能流连?希望你迷途知返!”

赵东楼哈哈大笑:“老弟真是少见多怪!逢场作戏,有何妨碍。我看那鸦头倒与你有缘,不如你今晚也留在这儿吧!”

“岂有此理!告辞了。”王文拱拱手,撩起袍子就下楼。赵东楼一把没拉住,跟在后面说:“慢,慢,我还要请你带封书信回家呢!”

“对不起,我一刻难留,有信请送到高升客店来。”王文头也不回,下楼自己开门走了。赵东楼还在身后喊:“那,你回家千万不要说我在这儿啊!”

王文再不答话,郁着一肚子气回到客店。睡在床上,他还在为鸦头感到不平和惋惜:这么好一个姑娘竟遇上了那样恶毒的母亲。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到头来,若不是被迫曲从,沦落为娼妓,便是被她母亲活活蹂躏至死。

他在床上翻来复去,半夜还没有入睡。忽然,店主人在屋外打门,说有人来找他。披衣起床开门,就着店主手中的烛火一看,是个不相识的青年小伙子,只见他一闪身便进了屋,背着灯光坐了下来。王文燃亮了灯,问来人是谁,半夜到此有什么事情。那小伙子胆怯地低着头,匆匆上前把房门关起,上门,然后腼腆地转过身来,把头上的帽子取下。王文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他不是什么小伙子,而是头上堆着乌黑发髻的姑娘。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见过一面的鸦头。

“你!你怎么上这儿来了?”王文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

“王相公,”鸦头一开口,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处境您已经知道,除了离开这个家,只有死路一条——求您发发慈悲,救我一命。”

王文对鸦头的遭遇早就充满了同情,但事情来得突兀,没有思想准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救你……合适吗……怎么救呢?”

“相公如不嫌弃,鸦头愿意为奴为婢,只是……要求能立刻离开这儿。”

王文镇静下来,想了一想:如果把这姑娘推出门外,等于是送她走上死路,这事要不管的话于心难安。于是,他作出了决定:“好!我带你离开这儿再说。请稍坐,我让店主腾个屋子让你休息,天亮了,咱们一起回山东。”

“不!相公,天明后我娘会找到这儿来的,山东也去不得。刻不容缓,我请您立即动身,往湖北方向走。”王文想想有理,便起身去找店主,说家乡有急事派人来,要立刻动身赶回去。王文自己原有一头牲口,又罄身上所有,向店主买了一匹马,回房打点行李,教鸦头仍带起男人的帽子,趁月在中天,急急忙忙告别店主,出了店门。

鸦头来到牲口前,从怀里掏出符咒般的两块布片,分别牢系在两匹马的前腿上,然后和王文各自上马便行。在市镇上还是缓辔而行,出了市郊,鸦头嘴里“唿哨”一声,那两匹马不待加鞭,就放开脚步飞奔起来。王文觉得耳边风声鸣鸣,眼睛都不易睁开,只好伏在鞍上任马儿疾驰。到天色大亮的时候,来到一座城池附近,只听得鸦头又是一声“唿哨”,那马儿才放慢了脚步。到城门口,王文跳下马来一看,认得是汉口,大半夜时间竟走了干余里路,不觉大为惊奇。

进城后,找到了宿处,王文从容地询问鸦头究竟是何等样人,是施了什么法儿能如此行动神速。

鸦头说:“王相公,说了您别害怕。我一家人都是狐狸,母亲贪财,逼我做那种下贱的勾当,幸得好心人相救。现在我们离她千里之外,她就没法儿找了。至于今后怎么办,我全凭相公您处置。”

王文觉得鸦头能这样坚定地抗拒母亲的淫威,出污泥而不染,即使在人类中也很难得,是狐又有什么可怕的?就告诉鸦头,一定对她长期照顾、负责到底。两个商议,鸦头暂时不脱去男装,先把马卖了,到市街赁两间屋子,安顿下来,再备日后的生计。

经过这一番患难,他俩彼此了解很深,也自然地产生了感情,于是鸦头恢复女孩儿的装束,与王文结成了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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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恩恩爱爱过得好不快活,可是卖马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呢?在这人地生疏的城市里,王文束手无策,只得对鸦头直说。

鸦头说:“要按我的法术,几千、几万两银子都能取得,但这是偷,我不愿当娼妓,又怎肯做盗贼?您的性格耿直,也一定反对我这样做,我们还是靠双手干活,心里最踏实。”

她要王文把剩下的几个钱买些针线、碎布来,连夜挑起了灯火赶制绣花荷包。那一个个荷包,式样精致,绣的花像活的一样。第二天王文拿到市上去卖,很快就卖完了。过了个把月,除去日常开支,还余下不少钱。鸦头又告诉王文,哪儿油价便宜,哪儿的酒又好又贱,让他雇了牲口到邻近各县去把油、酒贩来,就在门口开个小铺,做起买卖来。这样白天卖油卖酒,晚上绣制荷包,夫妻俩省吃俭用,生活渐渐宽裕起来。过了年把,居然雇了婢仆,找了伙计,店面也扩大了。

一天,鸦头突然显得十分惊慌,坐立不安,眼泪也似乎要落下来。王文发现后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鸦头难受地说:“今天夜里,可能要出事。”

“出什么事?”

“我母亲刚搬到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地方,已经发现我们在此地生活,我想她一定不会放过我。”

“那,那怎么办呢?”王文知道斗不过那老狐精,不禁发起急来,“去报告官府,行吗?”

鸦头摇摇头:“官府哪能管得我们——但愿是派姊姊来,我还可以对付,就怕是母亲亲自出马。”

夫妇俩愁了一天,到夜里也不敢睡觉。王文手里拿着一把柴刀,守在鸦头身旁,鸦头劝他:“您千万别动蛮,这毫无用处,还是让我来应付。

王文悲愤地说:“没有用处?我和她拼命!”

鸦头凝神算了一下,稍稍高兴地说:“好了,您别发愁了,来的是姊姊,我不怕她!”

又静待了片刻,屋外一阵微风,门不开,户不启,妮子忽然出现在屋里;见了鸦头,她指着就骂:“死丫头,跟着汉子逃跑,真不要脸!”

“姊,你想一想。”鸦头绷着脸针锋相对地回答:“一夫一妻,是不要脸吗?”

妮子无言对答,从腰里取出一根绳子:“好!有本事你跟娘说去,走!”

说完,就把绳子往鸦头头上套。王文在一边再也忍不住,一步抢到姊妹俩的中间,护住鸦头怒喝:“不准你无礼!是亲戚就坐下说话,是仇人就滚开!”妮子哪里卖他的帐,用手一推,把王文搡在一边,便来抓鸦头的头发,却被鸦头一把扼住她手腕,谁也扭不过谁。王文忙举起柴刀向妮子劈去,一面大喊:“来人哪!抓强盗啊!抓妖怪啊!”

妮子躲过王文的柴刀,一听屋外人声纷沓,只得放开手,打开窗子一跃而出,逃跑了。

王文上前安慰鸦头,鸦头着急地说:“不行!挡过了这一阵还有第二阵,姊姊回去一说,母亲准会亲自前来,赶快备马,再向北躲避。”她话儿刚说完,忽听得窗外一阵嘿嘿的笑声:“贱骨头,你往哪儿躲!”

一瞬间,吴老婆子已经到了眼前。这回,鸦头再不敢逞强了,跪在地上哀求:“妈妈,容孩儿做个清白人吧!”

“哼!”吴老婆子满脸阴狠毒辣的样子,“哪有这便宜事!”一伸手,揪住了鸦头的发髻。

王文怒不可遏,举起柴刀狠命向那老狐精砍去,一个趔趄,扑了个空,定睛一看,母女俩都无影无踪了。急忙开门出去找,黑暗的空中满天星斗在闪烁,哪有半点影子!

婢仆们都已经纷纷起床,问王文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文也无法讲清楚,只说是来了个妖魔,把主母摄走了。打发开婢仆后,王文一个人在屋里团团打转,心里又恨又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天亮以后,王文跺跺脚,找来街坊邻居,把家里店里的东西全部卖掉,遣走婢仆,带着五百多两银子,想去找吴老婆子把鸦头赎回来。吴老婆子在哪儿?鸦头没有说起过。王文在附近热闹城市打探了一转,毫无消息,就雇了牲口,星夜不停地赶到六河镇来查问。

六河镇上还是象过去一样繁华喧闹,可那吴老婆子的屋里早已换了住户。到处打听,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的消息。

线索断了,茫茫天涯,到哪儿去找呢?

王文在客店里住了几天,一筹莫展,他暗暗哭了几场,只能怀着满腔悲愤回山东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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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哪能忘掉鸦头的一颦一笑?他无情无绪地过着日于,回绝了多少乡亲为他提的亲,他决心等着与鸦头重新团聚的一天,要是见不到鸦头,宁愿终身鳏居。

两年以后,王文的情绪稍稍安定一些。在汉口已经学会了做买卖,他便在家乡也开起一家店来,生意很好,每年都能赚不少钱,家境日渐富裕起来,可他对鸦头仍是念念不忘。

又过了几年,王文带了一个仆人进京去贩货。一天,偶然经过一个育婴堂,门口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孩。那仆人看了小孩一眼,叫了起来:“咦!真怪!”

“什么真怪?”王文走在前面,回过头来问。

“主人,您看那孩子,真象您,简直一模一样。”

“有这等事?”王文也停步审视,只见这孩子眉清目秀,似乎很脸熟。那孩子也骨碌着眼珠看王文,显得很伶俐的样儿。

“孩子,你姓什么啊?”王文问。“我姓王!三横一竖。”

“真巧,”王文想,“和我同姓。”他又想:“我已决定终身不娶,当然也不会有儿子了,何不就把这孩子带回去做儿子呢!”

想停当以后,他携着孩子的手进育婴堂去找主持人商量。付了二十两银子,事情就妥了。王文高高兴兴带了孩子回寓所。

王文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儿?还没有个正经名儿吧?”

“不!怎么没有名儿,我叫王孜。”

“刚才堂里人说,你一生下来就被送进育婴堂,怎么会有姓有名呢?”

“我师父说过,我娘——大概是我娘吧,送我来的时候,在肚兜上写着字:王文之子。师父就替我起了个名儿,叫王孜。”

“什么?”王文大为吃惊,“我就是王文,可我哪儿来的儿子呢?”

“这我……我就不知道了。”王孜嘟着嘴说。

王文想,难道那么凑巧,恰好遇上了一个同姓同名者的儿子;但是,面貌相似,又怎么解释呢?莫非是,鸦头她被劫走时已经怀孕?可现在鸦头生死存亡都不知道,哪里查得清呢?

从此,王文把这孩子当作亲生骨肉那样看待,十分的宠爱他。回山东以后,邻里亲友谁都说他父子俩十分相象,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反而不信是育婴堂里领来的。王文为王孜请了老师,要他好好读书。那王孜聪明伶俐,一学就会,可就是脾气暴燥,犟劲一发作,谁也管不住他,连王文也奈何他不得。年龄渐渐大了,王孜的体魄发育得腰圆膀子粗,身手矫健,勇武有力。他不想多读书,也不愿意跟父亲做买卖,整天使枪弄棒学武艺,闲来又喜欢打猎,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家斗殴。王文再三劝诫,也没有用处。

有一次,王孜在山中夜猎,忽然发现自己的眼晴能看见隐形的鬼物。回来后告诉同伴,同伴都不信。恰好近村有一个女子遭到狐崇,姑且请他去看看,他凭空用红缨枪刺去,人们真听到了狐狸惨叫的声音,地上还有毛血。这证明了王孜真有这个能耐,从此常有闻名而来请他驱鬼逐狐的。

一天,王文正在家门口闲眺,看见远远踅来了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近前一看,衣衫褴褛,形色枯槁,却站停在王文眼前似乎有话要说。王文一辨认,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乞丐正是当年挥金如土的巨商赵东楼。王文急忙招呼他到家里坐,给他饭吃,给他衣服换,然后问他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鸦头有没有消息。

赵东楼长叹一声:“我此来正是要告诉你鸦头姑娘的下落。”

原来,吴老婆子把鸦头抓去后,每天早晚各是一顿痛打,打得鸦头浑身皮破肉绽。一个月后,她们家搬到了北京,吴老婆子又用皮鞭硬逼鸦头接客。鸦头几次三番寻死觅活,决不应承。老婆子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打发在厨下,当婢仆使唤。不久生了个男孩,又被老婆子逼着扔在街头。可怜鸦头被老婆子用法术困住,想死不能死,想逃逃不掉。

王文听了不觉泪如雨下,问:“那孩子后来怎么样,她知道吗?”

“听鸦头说后来被育婴堂收养,她在孩子身上留有'王文之子’四个字。”

“对,对,孩子已经领回来,今年十五岁了。”王文这才确信,王孜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你怎么会这样?”

赵东楼频频摇头:“唉!不要说起。记得当年你曾经劝告过我,可惜我没有醒悟。那老婆子家里真是个销金窟、无底洞,而且反面无情。我迷恋着妮子,跟她们一起到了北京。花天酒地,尽情花费,五六年内,把我几万两银子的买卖家私都花个精光。没有了钱,母女俩的脸色都变了,冷言冷语,整日里尽想着轰我走——可我为了她们家破财尽,能往哪儿去?不久,妮子又接了别的相好,更把我看成眼中钉。”

“那你后来怎么又离开她们了呢?”

“还是承鸦头姑娘的好心指点,救了我的命。”赵东楼感激地说,“一天晚上,鸦头偷偷地来找我报信,说老婆子已决定对我来个杀人灭口,叫我赶快逃跑,我这才彻底醒悟,连夜逃出北京,东游西荡,流浪了多年,最近才一路要饭回乡。”

“那么,你知道鸦头现在在哪儿?”

“临走的时候,鸦头叮嘱我一定要带信给你,北京富贵子弟多,她母亲已决定久居;又说只有你们的儿子才能救她脱离火坑。”

两人正说到这儿,忽然屏风背后一声怒吼,王孜龇牙怒目跳了出来:“爹!快拿路费来,我立刻去宰了她们!”

赵东楼吓得直立了起来,王文知道这一番话都已被儿子听见,忙上前招呼他,要他坐下来从长计议。王孜哪里还坐得稳,一跳几尺高,嚷道:“还计较什么?迟一刻,我娘多受一刻苦,我恨不能眼前就杀了这死老婆子哩!”

赵东楼忙说:“临行时你娘再三嘱咐,只要你救出她来,不要伤害她母亲。”

王孜一听又跳了:“母亲?这是什么母亲?呸!”

说完,他也不再向父亲要钱,飞奔出去,拿了弓箭和腰刀,上马走掉了。

那王孜昼行夜宿,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北京。偌大一个北京城,到哪里去找可怜的妈妈和万恶的外婆呢?所幸他天生能识鬼狐,整天以乞讨为名,大街小巷,到处寻找察访。

一天,来到一处宅第,他感觉这儿妖气很浓,而且车马盈门,不象个正经人家。左邻右舍一打听,果然不错,正是六河吴家。王孜急于把妈妈搭救出来,拔出宝剑就往里闯。

王孜到了厅上,看到一个妖烧女子,正陪着一大帮宾客在闹酒。王孜一凝神,便知道这女子是狐狸化身,想来正是迷惑过赵东楼的妮子。

他一纵身跳上厅去,两手握剑直刺妮子胸膛。妮子猝不及防,只“哟”了一声,便倒在椅子里。

众宾客突然受到这一惊,都炸开了:“强盗!强盗!”“杀人了!杀人了!”王孜两目圆睁,大喝一声:“别嚷!你们看看,杀的是什么东西!”

大家一看,死者已经露出原形,躺倒在椅子上的原来是一只花皮狐狸。王孜更不迟疑,撇了众人就进内室去找那吴老婆子。

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已经从前厅的喧闹声中嗅出了即将来临的危险,一抹脸,身子隐藏起来了。王孜进来,只看到一群被雇的婢仆在那儿惊惶失措,看不到吴老婆子。王孜用鼻子向四处一闻,立刻跑进一间堆放柴禾的暗屋,抬头一望,看见那老婆子正隐身躲在梁间。王孜冷笑一声,取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个正着,一只大黑狐应声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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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孜上前一脚踏住,补了一剑,也结果了性命。他也不用查问,依靠着特殊的嗅觉,直跑到后园一间锁着的破屋外,踢开房门,见一个妇人蓬头垢面被脚镣锁在一块石磨上。王孜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妈妈,不觉失声痛哭。忙把链条打开,母子二人抱着头大哭一场。

被杀的是两条狐狸,地方官府当然不会怪罪,宾客都感慨地散去之后,鸦头和儿子计议着赶回山东与王文团聚。鸦头说:“儿啊!她母女虽然作恶多端,毕竟是我的母亲、姊姊。我原想惩戒一番,把她们逐回山林算了。如今已被你杀死,也就无可挽救了。现在,你去把它们的尸骨好好埋葬掉,也算尽了我的责任。”

王孜听了,心里大不以为然,嘴上答应了,把两只死狐狸拖到郊外,细细地剥了皮,骨头和肉都喂了狗。然后,他把狐皮卷起藏好,雇车奉着母亲一起回山东。

到了山东,鸦头和王文见面,少不得又是一番悲喜。时隔十多年,王文已经苍老得多,而鸦头一经梳洗,依然是当年那种青春妩媚的样儿。

王文问起妮子和老婆子,鸦头说:“已经命孜儿埋葬在京城郊外了。”王孜哈哈大笑,说:“不对!娘!”他打开包裹,取出两副狐皮,“爹!请看,这一对孽畜在这儿!”

鸦头看到后十分不忍,她还不摸儿子脾气,不禁生气地说:“孜儿!怎么娘说的话你全然不听?她们虽然不仁,是娘的骨肉之亲,怎能这么残忍?”

两句责备的话,可把王孜惹恼了,太阳穴旁绽起一根青筋,“登,登”地跳着,毛着眼回答他娘:“什么骨肉亲情?狐狸精罢了!刚来到安乐的地方,就忘了被锁住腿挨打的滋味啦?”

鸦头气得流下了眼泪,待要再说,王文频频向她做眼色示意。他回头对儿子说:“孜儿,妈妈刚回到家,你不要再说了。这毛皮留着惹妈妈不快,还是把它埋葬掉了吧。”

王孜这才硬着脖颈,悻悻地走了。王文对鸦头说:“你不知道,孜儿的脾气,有时温顺可爱,有时又倔强难制,你不必去惹恼他。”

“唉!”鸦头叹了口气,“这是被你娇惯坏了,应该帮他纠正过来,要不,日后怎么做人?” 

此后,王文一家子乐聚天伦,日子过得很和美,只是,一触犯了王孜,他就连父母都不认。鸦头仔细观察了多时,对王文说:“孜儿身上有一根'拗筋’,若不除掉,日后发作时杀人放火都会做出来。”

于是,夫妻俩商量好,待王孜夜半熟睡的时候,悄悄地用牛筋把他的手脚缚住。王孜被惊醒了,吃惊地问:“怎么啦?娘!你要杀我?” 

“哪里,”鸦头柔声抚慰,“娘怎么会伤害你,娘要为你治病。”说完,她从袖里摸出一把锐利得闪闪发光的小刀。

王孜不信,高喊:“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拚命要挣脱绳索,鸦头忙按住他的头,刺破一点皮肤,用刀去挑太阳穴边的那根青筋,只听见“崩”一声,挑断了,解开牛筋绳索,那王孜精疲力倦,不多一会儿就呼呼入睡。

第二天早上王孜醒来,就象换了个人,性格温顺得女孩儿似的,从此再没有暴躁发火的事儿。不知道鸦头给他挑断的,是人类的“拗筋”,还是狐狸所遗传下来的“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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