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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爱情中的暴力

 置身于宁静 2022-06-07 发布于浙江

 鲁迅很少写爱情小说。但鲁迅是写爱情小说的高手。这一点正如他写其他揭示中国国民性的小说一样。鲁迅的特点永远是深刻冷峻。而在爱情表达上更进一步,是冷兵器式的无情和暴力!

  为了明白鲁迅在爱情上为什么这么冷,我读了清华大学的蓝棣之教授分析鲁迅心理的文章,蓝教授指出,鲁迅结婚的时候写《离婚》,这是一种症侯,分析之,可见出鲁迅的分裂。再看鲁迅与许广平热恋时写的《野草》,那种压抑与自新的努力,的确是充满了一会儿在黑暗里一会儿在光明中“我就是影子本身”的那种灼热挣扎。然而终归是生活幸福,(同居)婚姻美满(鲁迅和许并没有结婚),在生活中的鲁迅还是令人羡慕的。当我在上海参观他们一家三口外加帮工共计四口,于当年日租界之三层楼之家,知道以上海当时标准,杂文的鲁迅是保证了全家中产阶级以上生活的。当时还有钱负担北京的原配妻子朱安和由朱安侍奉的鲁迅母亲。可见鲁迅写稿之多收入之可观。

  鲁迅有了爱情和正常家庭生活之后反而是没有写过爱情小说。也没有写其他小说了。用我的老师孙绍振教授的说法,杂文和小说两种文体充满矛盾分散鲁迅的精力,我发挥一想,难道不是经济压力和欲求使得鲁迅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构思小说情节和人物么?杂文是时尚报刊体,迅速的名声(好或坏)和即时的经济效益都使得家庭生活中的鲁迅可能,我猜,并不再想去写什么小说。

  然而鲁迅写爱情的小说早在他写其他小说之先,已把他对于情感的洞见写完了,也是原因吧。上海不是北京,国民性也没有什么好写的。国民性说白了是奴隶性,是专制产物。上海却是写情之地,商业令人开智,爱情要的是斗智,大手笔如张爱玲,专长于此。鲁迅断然不会:他的眼中,女人无智,白痴如子君,哪是男人的棋手呢!

  于是我看到了鲁迅的冷漠和暴力,在《伤逝》之中。《伤逝》是鲁迅最好的爱情小说,因为不仅写尽了爱的女厢情愿(子君是女主人公),也写出了男人“涓涓不息的”(男主人公名涓生,体现的正是他的爱情观念。)“爱要时时更新”的理想。在《伤逝》中,女生子君,是一个为爱而放弃父母之家投入涓生怀抱的情种,但是她对于爱的理解仅止于“我爱你”三个内容空洞的字眼。她是如此幼稚,把涓生从电影里学来的求爱和示爱当成实际的感情,夜夜要涓生向她保证他还在爱她。他本来就是学来的姿态和表达,哪经得起心的追问?他只有躲避了,之后是放弃了,进而不是反思,不是说出真相,而是冷漠的暴力:既不回家也不养家也不说话,让一个女人在家中体会活活遭遗弃的滋味。进而用真正的暴力示范给这位不自醒的女人:将她抚养的小鸡小狗活埋了!所谓爱物及乌,无爱至于杀乌,这个涓生实在是生来就有内心暴力倾向的男人。如果小鸡小狗可杀,还有其他不可杀的吗?即使生活维持下去,子君还有安全可言吗?在涓生暴力的教育下,子君留下了她的仅有的铜板和北京的大白菜,她把它们码成A字,是一个人的死,是中国象形意义的奠字。子君死在没有人之爱的涓生的冷热暴力之下。

  鲁迅在《祝福》中写了许多和涓生一样的中国男人,他们用冷漠的和直接的暴力杀死了祥林嫂,但涓生是新式爱情语言之下的冷漠男人,和他们那些本来就不说爱的男人不同,涓生具有更大的欺骗性,令女人死在“爱”的名义下“爱”的刀子上,杀人不见血,且以此认定了女人愚昧——正如涓生在手记中所忏悔,她的无知便是他的继续生活和继续恋爱的理由。

  多年来我对于鲁迅写出的惊人爱情忏悔念念难忘,因为在我看来这不是忏悔而是开脱,是对于女人生命和智慧存在的漠视。对于我所喜欢的鲁迅,这样的发现也令我释然。
《狂人日记》写尽了觉醒的悲哀,《阿Q正传》极写了国人的奴隶性,《药》写了对于奴隶拯救之不可能,《伤逝》无非要明白“人”是否存在,如果不懂得“爱”为何物,“人”就不可能诞生!鲁迅还曾回到中国最古老的时代探索“人”之可能,然而他死时已清醒中国如明白自己,专制后果的中国知识分子只配复制专制的细胞,所以他留下遗言说:由他们去吧,我一个也不宽恕!

  没有谁配宽恕,除非有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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