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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物】《老屋》《队屋》《牛屋》《草葽子》《苇帘 晒簟 木马架》

 思乡远梦 2022-06-07 发布于北京


老  屋

  老沔阳普通人家居住的列架砖瓦房一般是依水而建,座北朝南,多为三间,分为堂屋(又称客堂)和两边的寝居。由于房顶分水(前四后六)的拖长,故隔出小间,称为“拖垸子”。现如今,这种列架砖瓦房在乡村已不多见,人们称之为“老屋”。

  列架砖瓦房有五柱七檩、七柱九檩和九柱十一檩的,柱子上每个榫头连接着一根檩子,多出的二根搁在老屋的山墙、面墙和后京墙上。堂屋是列架,装有鼓皮,寝居里没有列架的,檩子和楼方也是搁在墙上,叫“借墙搁檩”。列架砖瓦房的堂屋比两边的寝居宽敞得多,如九柱十一檩、一丈二的堂屋,同时可摆六桌酒席,而寝居的宽度多为九尺。“拖垸子”则有长(深)有短(浅)。

  老屋多盖布瓦,地面多为土面,墙面用石灰水套(刷)白。老屋的受力部分主要由列架来承重,外墙起着围护的作用。过去的老沔阳十年淹九水,一般老屋的墙体还留有过水洞,洪水来时,将过水洞打开,洪水通过则不会冲倒外墙。列架也用绳子拉着,故墙不倒屋也不塌。

  老屋的堂屋的布局,一般是带石门槛的两扇木门对开,称为大门,钉有门环。大门的户枢安放在两石门枕上。门背后的门闩大而结实。门角靠墙放有小型农具,如锄头、耙子、杨杈、扁担、冲担、连枷、晒垫、帘子。堂屋内采光大而亮堂,摆设有一张大方桌、四条大板凳。中梁上挂着用葫芦扯上扯下、燃煤油的罩子灯。堂屋与拖垸子的隔断叫“京壁墙”,分为木制或砖砌,京壁墙前放有条案和神柜(龛)。堂屋的神龛用于供奉家神,摆有钟磬、香炉烛台。中堂贴着“天地国亲师”,两边嵌有家训对联。昔时,神龛是祭祖、举办婚丧喜庆的礼仪庄严肃穆的地方。破“四旧”神龛被拆除,“天地国亲师”换成了英明领袖像,对联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堂屋后面的拖垸子内多放置杂物,如犁、耙、耖、风车、水车、蓑衣、荆篓等,连着堂屋的拖垸子有老屋的后门。堂屋的两边靠鼓皮放有磨架,纺花车之类。老屋大门和后门都设有防盗的暗闩。

  两边的寝居出入的门叫“朝天门”,不开门的则是窗户。寝居以摆一张木床为主,也有梳妆台、衣柜。寝居的上面是隔楼,木板平铺,木梯上下,放有谷物。因木楼较暗,白天主要靠屋顶上的亮瓦(一块50厘米左右长的弧形玻璃)来采光。

  两边寝居的住人是有规矩的,老屋座北朝南,即一边是东,一边是西,也叫“大小首”。老人住东房,晚辈住西房;弟兄之间,则“大东小西”。寝居隔断后面的房间多住弟弟妹妹。

  除了日常起居的堂屋、寝居外,老屋门前的台阶上是晾衣服的地方,台阶下是打晒谷物小禾场,搁着晒架,放置有牛车、石磙等。靠小禾场是草垛和菜地,菜地围有篱笆。老屋后门连着厨屋,低矮的房子内摆着平时吃饭的小板凳、小桌子,有柴火灶、水缸、水桶、猪缸,碗柜,宽敞的厨屋还搁有案板。对灶膛的位置是放柴火的地方。厨屋旁边通常是猪圈,也有舂米的石碓、鸡笼、狗舍等。厨屋后面是简易的牛棚、茅厕,树林或竹林。鸡在树林里觅食,鸟在竹林里欢叫。

  老沔阳屋檐画、屋脊装饰历史悠久,堪称一绝,为楚文化的延续和发展,显示出独特的艺术魅力。

  物以类聚。老屋的摆设井井有条,体现出庄稼人勤俭持家淳朴的民风。一家几代人合居一屋,和睦相处,亲情温馨。乡村的老屋曾经给我们留下了感恩的心记忆,老屋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已成为时代的缩影。

队  屋

  记忆中,我们村的老队屋是在“土改”时,用拆除地主家房屋的砖瓦和木料修建起来的。

  村庄的前面是一条小河,湾子依堤而建,坐北朝南。各家户房屋大门的台阶下是夹有篱笆的菜园,屋后栽有杂树和竹子,鸟语花香。早晨,当太阳的第一缕金色阳光在河面飘曳之前,小河充满着神韵,整个村庄弥漫着浓浓的乡村气息。黄昏时分,河水跃金,牧鸭人向河里撒下谷物喂鸭,鸭子“呷、呷、呷”群起应声,扑腾翅膀,踏水而来。群鸭争食,水花四溅,又是一阵闹腾。

  老队屋坐落在村庄后面的田野里,是一个四五间大的屋子,杉木檩子,杉木“八字”形平梁,杉木门窗,盖青布瓦。四周的墙面用石灰粉刷得雪白,墙体的上方写满红土的标语。

  老队屋前是一个宽阔的禾场,禾场,即晒禾之场。禾场的前边是一池塘,池塘边是牛棚和猪圈。池塘边生长着几棵大柳树,都被常系过的牛蹭破了树皮。老队屋的后面是一大粪窖,粪窖里的牛粪、猪粪发酵后,可烂成点粪,用于庄稼生长时提苗。也有厕所。

  队屋,是生产队社员开会、储藏粮食作物和堆放生产农具的地方,是当时农村里除了村大礼堂外最大的屋。它比学校屋高得多,宽得多,不像学校屋一个教室一间隔断。而是在中门只有一个隔断,是容量较大的场所。队屋的大门一般选择在两头的任意一头,大门宽敞,可进出板车。队屋每一栋的两边都做有窗户,通风条件好,存放的谷物不易发霉。中门靠后的地方是堆放粮食和种子的,隔断墙有门有锁,竹篾编织的围席囤的粮食上有“灰印”记号。靠大门这头是放置农具地方,如犁、耙、耖、风车之类,中门的墙上挂有社员每月的《工分榜》,中门外是平时放置杨杈、耙子、扫帚的地方。天热时,也有一口凉水缸。队屋的平梁上吊着一盏夜壶灯。

  队屋,装的是大集体财产,人们温饱的食粮。生产队先进和落后,看队屋里装的东西就知道了。按月分粮,社员们挑着箩筐,在队屋里排队,眼巴巴地盯着队屋里围席囤的粮食,一筐筐的减少,担心着分得围席底潮湿的谷物或排到自己没有了。队屋是一家老小的日子,队屋也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地方。记起学大寨那几年,风调雨顺,超支户少,我们队是先进队,队屋囤满粮食,人们喜笑颜开,我也为之骄傲过。

  突出政治的年代,大事小事都要开会,凡开会都是在队屋里举行。生产队的会一般是在晚上开,或者雨天开。遇到要开会时,生产队长敞开大嗓门吆喝着:“到队屋里开会啦”!待生产队的男女劳力都到齐了,生产队的大会就可以开始了。

  文革时开会有学习《毛主席语录》,向毛主席像跳“忠字舞”,地、富、反、坏、右挂黑牌批斗等内容。“农业学大寨”时,生产队每次开会都是由驻队干部和队长讲话,包括宣讲当前形势,传达农村三级干部会精神,公社、大队领导指示要求,结合本生产队的实际布置工作。还有眼前的农活安排,群众大小的生活琐事等。开会时男的不准打瞌睡,女的不准纳鞋底。

  老队屋的前的禾场,人们习惯称之为“大禾场”,其面积并不大,相当于有篮球场大小。冬季,禾场里栽满早熟油菜。每季收的麦子、早稻、晚稻,杂粮,都要从地里用板车拖到这里脱粒和扬晒。俗话说的好:“做生意要有一个好婆娘,种田的要有一个好禾场”。每逢开春过后,把禾场里栽种的早油菜提前收割后,蓬到其他地方让其自熟。天只要是下一场足墒春雨,禾场里总会传出来“吱呀、吱呀”的碾磙声,这准是生产队在整禾场。整禾场要抢火候,先用铁耖子把地耖平,用石磙去压头遍。待地见平整,然后从各家各户的灶膛里扒来草木灰,在压过头遍的禾场上撒一遍,再套牛拉磙,磙架上连一束柳条去压二遍。这样整出来的禾场太阳晒才不会裂缝,且光烫如砥,晾晒的谷物扫起来才干净,颗粒归收。晒谷就是把稻谷倒在禾场上,用耙子匀开,再光着脚去踢出一条条沟,让谷粒都能晒到太阳。横直相交不住地踢,如此反复。待谷晒干了,就可以去用扫帚扫出稻谷里的渣草,收拢后用木锨去扬场、用风车分出瘪壳去作猪饲料,然后把籽粒饱满的稻谷入仓。

  禾场边还有用两根长木柱和一根横着的短木棍支起的框架,是用来挂生产队上工铃的。每天早晨,生产队长到家家户户喊工后,来到禾场边,用一小铁锤敲响铃声,“铛、铛、铛”的铃声响遍村子里每个角落。所谓的铃,就是拖拉机的铁轮毂。上工铃声响后,社员们按照队长喊工时的吩咐,带着劳动工具,匆匆忙忙地走向田野,挑秧的挑秧,插秧的插秧…..便开始了一天紧张的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纯任自然。

  禾场边的池塘,说是池塘但它又不是池塘,只是一个小坑。一不种莲藕,二又不去养鱼,是起队屋时挑台基所挖。碾场的牛渴了,牵到池塘里去喝水;天热,牛到池塘困水解凉。六月暴雨,禾场里的渣草流进池塘里腐烂,到了冬天,池塘里的水干了,挖起的塘泥黑黝黝的,用作施冬麦肥,也会挖出一条条肥大的泥鳅、黄鳝来。禾场边有个池塘,柴草的火烛安全也就有了保障。池塘边有几棵树,那是系牛和供人们歇凉的,在我的印象中,那几棵树好像总是长不大,树皮总是那样的光滑,多半都是牛蹭痒所致。

  日落时分,群鸟归林,队屋晒谷的人已把禾场收拾完毕。人们从田野里收工回来,经过队屋时,把用过的农具放进队屋,保管员把队屋门锁好后,然后把钥匙交给当晚守夜的人。放牛的把一头头牛赶进牛棚,添加草料。村庄炊烟袅袅,炊烟下的房屋,已亮起了一盏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妇女们为一家人做着晚餐。月亮像一块饼,贴在迷蒙的天空。蛙声四起,晚风吹来田野里散发着的泥土的芬芳气息。

  守夜,古来有之,《诗经》中就有“肃肃宵征,夙夜在公”的句子。引申为夜以继日的意思。物质贫乏的年代,生产队粮食也常有被盗的情况发生。为了防止偷盗,一是保管员用灰印盒在抹平的粮食上面做上记号;二是队长安排男劳力轮流的在队屋里守夜,一般是二人一组,上、下湾各一名,守夜也是记有工分的。守夜人把生产队的帘子铺开,用两条长板凳搭成一个简单的床来,把生产队守夜用的铺盖垫上。躺在上面,或看书、听收音机、或抽烟聊天来打发时间,一盏马灯点到天亮。等到第二天早晨上工时,生产队长和保管员查过了,守夜的人才回家洗脸吃饭后,再来上工。

  那时,守夜的地点除了队屋、禾场外,生产队的瓜田、鱼池、林业棚、抽水机房也要轮流地安排社员去守夜。

  想起自己回乡劳动时守夜,看护生产队瓜田的情景来,鲁迅小说《故乡》中描绘的图画:“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便浮现在眼前。

  灰印盒就是一小木盒,长方体,大小如折叠好的梳妆盒。装的是石灰粉或草木灰,故叫灰印盒。灰印盒上有可活动的盖,可抽开添灰。下有两层底,为一活动的底和一固定的底,固定的底上,刻有穿透木板的字,如“某大队某小队”等。保管员在使用时,梭下活动的底,到粮食上像盖印章一样一个个的去按,草木灰从字孔里漏出,形成记号。不用时,保管员把灰印盒带回家里,晚上谷物收拢或进仓后,社员快收工时,再从家里提来。

  1981年,农村实行联系承包责任制时,老队屋被拆分了。还有生产队那些农具、林木也都作价分给了各家各户,耕牛是几家一头,大型农业机械如手扶拖拉机、抽水机、脱谷机就被当时懂机械的人家分得,基本能满足分田单干的农户进行个体生产。

  今非昔比,现在做生意靠得是市场信息,种田的靠的是农业机械化。

  人上了年纪,总是会越来越思念成长的地方,也常常想起儿时的那些日子。秋天里,生产队收割完稻谷后,禾场边堆满谷草垛,我们爬上去,溜下来。在禾场里捉迷藏,摇风车,推板车,转木锨。蜻蜓在禾场上飞来飞去,孩子们操了扫帚就满禾场的乱转,遇上停留在谷草上的蜻蜓就捕,有时蜻蜓也会从扫帚下面溜走,都喜欢那些飞翔的红蜻蜓。把捕着的蜻蜓掐掉翅膀,装在火柴盒里。孩子们你追我赶,嘻笑玩乐。当然,每个孩子也不会玩忘形,还要去完成大人吩咐的放牛、捡柴、拾粪、割猪草那些要做的事情。

  夜晚,月明星稀,远处的草丛里的小虫欢快地唱着,屁股上挂着小灯笼的萤火虫闪闪发光,蝙蝠盘旋在禾场的上空。黑夜中,禾场上有守夜人小马灯的点点幽亮,人们在家里睡觉心才踏实。

  老队屋,曾经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曾经让我快乐的场所,也就成了我人生的记忆。所以只有回忆了,我知道这些都不会再重来。今天,我用文字记录下这些乡土往事,以求心中有根,并将它永久收藏。然后微笑着,用我那双枯瘦的手,去抚摸我刚满半岁孙子白嫩的脸蛋,亲了又亲……

牛  屋

  牛屋就是牛棚。牛棚是用茅草、麦草等来盖顶,用土坯、秸秆做围墙搭成的,牛屋虽又矮又窄,但冬暖夏凉。也有的牛棚借堤坝的下坡,挖出一穴窟,然后支起几根木柱子,盖上牛棚顶,俨然比秸秆夹的壁要避风得多。牛屋如用土瓦去盖顶,瓦缝里会透进寒风,比不上用草盖的严实。

  牛屋是用来拴牛的,旧时的庄户人以防耕牛被盗,多是把牛拴在大堂和院屋里,即使是这样,也防不住小偷。傍晚天茶黑,牵牛进屋,高手的小偷趁放牛娃不注意,扒在牛的肚子上,也随之进入房屋躲藏起来,然后趁人们熟睡后,把耕牛牵走。俗话说:“做得百日的小偷,守不了百日的夜”。如发现有小偷进屋,老实的庄户人也不去得罪小偷,旧时,小偷也是七十二行中的一种职业。这时,主家人弄得酒菜,请小偷师傅出来喝酒。敬奉之后,从此小偷再也不会光临其寒舍,牛再也不会被盗了。

  牛是农民的朋友,庄户人离不开它。我地所称的“牛”习惯叫做“耕牛”,是犁地耙田的。耕牛包括黄牛和水牛二种。黄牛一般是黄颜色的,黄牛的角比较短,而且不是很弯,生性怕水,农人一般用黄牛犁旱地;水牛的皮毛是黑色的,弯曲的角很长,也怕热,喜欢在泥潭里打滚,用水牛去耕整水田较多。

  在那个大集体年代,老家的每个生产小队都有牛屋。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会清晰记得,在队屋的附近,一排低矮的草房,草房的屋顶上爬满藤蔓,在绿色的叶片掩映下,露出几个大葫芦,那就是生产队的牛屋。牛屋前有一空旷场地,钉着一排排木桩,那是在炎热的夏天或闲月的冬天时,用来拴着生产队的耕牛,给牛喂草料,牛乘凉或晒太阳的。场地上,大牛悠然地吃着喂的草,或躺在地上反刍;牛犊则在母牛的身旁窜来窜去地玩耍,有时,牛犊窜到母牛的肚子下,习惯地去闯一下母牛的奶头,然后大口大口地吃着奶,母牛舔着牛犊身上的绒毛。别小看这些牲畜,当时也是乡村一道好看的风景。

  人靠牛种田。生产队里几百亩田地可全靠几十头牛去耕种,耕牛是农人的宝贝。耕田耙地、拉车拖磙,样样农活都离不开它。耕牛,它吃苦耐劳、坚韧不拔,无私奉献,忠诚无畏,只要一上“套”,就会义无反顾的奋勇向前,哪怕是把革缆拉断也不回头。“牛笼子”的束缚,牛背上的条条鞭痕,它也毫无怨言。

  生产队牛屋里的摆设很简单,用一排柱子分出一条走路来,除了冬天里垫些睡草外,几乎再没有什么了。柱子上横着的直木叫“牛栏”,是用来拴牛绳的。每天晚上,放牛的社员把一头头耕牛赶进牛屋,牛头牛尾朝同一个方向,在牛栏下给牛添上草料,然后横起牛栏,即使是牛鼻子上的麻绳断了,脱缰的牛也不会跨越出栏而跑出。整个牛屋里只有一股牛尿的骚味,牛吃的是青草,消化出来的粪便并不觉得有刺鼻的臭味。

  讲到牛吃草的来历,民间有一个饶有情趣的故事。传说玉帝为了惩罚凡间人,就派蚕神背着天牛神下凡来撒草籽。天牛神怨玉帝缺德,就把草籽塞到了岩洞里。天牛神回天庭向玉帝汇报时,被蚕神打了“小报告”,玉帝罚天牛神到凡间做牛,犁田吃草。

  蚕神背天牛神到凡间去受罚,背到空中,蚕神问:牛兄,你到凡间后,都吃什么草呢?桑叶吃不吃?吃!不管什么草都吃。牛回答着蚕神。蚕神想:如果连桑叶都吃,那我不就饿死了吗?蚕神就把牛从背上摔了下来,摔得不轻,牛的上排牙摔得一颗也不剩。到现在,蚕背上还有四个很清楚的牛蹄印。牛的上嘴唇没有牙,只是用下排牙来啃草了。

  高中毕业回乡劳动的第一年,队里在开会时,队长安排我喂牛,当起了“牛倌”。喂牛在当时是生产队里最好的活路,我牵着生产队的一头公水牛,到小河的南岸去放。放一天牛能挣五分工,折合八分钱。公牛爱互斗,当地俗称“牛打架”。平时我把牛的角用镰刀削得尖尖的,我喂的这头公牛,能把附近村子里的公牛撂倒或斗跑。牛下地耕地时,我挑着草架子去割草,把割回来的青草晒干后垛起来,备到冬天没青草时,作干草料去喂牛。

  牛屋里黑洞洞的,每天晚上,我提着马灯去拴牛,也听过牛屋出鬼的传言,心里害怕极了。春季,我把牛屋垫上一层干土,保持干燥松软;冬天,挑来渣草,把牛屋铺暖和,不让牛受冻。清早把牛粪收拾干净,用粪箢箕挑到生产队的粪窖里,然后我骑在牛背上去放牛。好在我喂的这头大水牛能吃露水草。

  生产队的牛屋,陪伴着我度过了青春年华的时代,烂草帽、粗布衣,双脚被草根的锈水染得发黄,是对我真实的素描。每当生产队死去一头耕牛,我一遍又一遍地流泪,一次又一次的哽咽着;当村里的母牛产下一头十分可爱的牛犊,社员们陆陆续续来看热闹,我也暗自思忖、暗自高兴。

  如今,农业机械化的普及,昔日的牛屋难觅踪影,耕牛似乎已经完成了耕地的使命,也越来越少,但它们吃的是青草,给人的是奶汁的奉献精神,人与牛情感的记忆,永远也不会被农民忘却。耕牛,它承载着一个农耕文化的记忆,一个农村历史变迁的背影。

  生产队的牛屋,对我来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村情怀。小时候皮肤过敏,身上长出丘疹,大人告诉我们到牛屋里去站一站,丘疹就会马上消失,想起来,这没有半点科学根据的土方法,有时也很是灵验。怀念牛屋,是怀念那纯朴与憨厚、温馨和亲切故乡人。几十年前我闻惯了的那牛粪味,那才是故乡的味道,是泥土的味道,也是故乡情的味道。

  生产队的牛屋,就这样一丝丝、一缕缕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草葽子

  老家称呼姑姑叫“幺爷”,湾子里有一妇女叫“葽枝”的,在家时,我称呼她“葽枝幺”。

  葽(yao),百度词典上说的是一种叫“远志”草。想起《诗经》里有这么一句:“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诗意是:四月远志结子了,五月知了叫不停。这可能是“葽枝幺”名字的出处了。

  大集体时,生产队记工员习惯的把农活“打葽子”写成“打要子”、“打爻子”。想来,用“葽”字可能比“要”字为准确一些。

  草葽子是收获季节庄稼人用来捆扎草头用的,直至现在,在江汉平原广大农村的庄户人家的院子里,仍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夏收秋获总少不了它。

  草葽子细而长,大多用稻草拧成。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个人没有主张,平时总喜欢人云亦云的。一次他同一个人走夜路,路上横着一根草葽子,他大声惊呼:蛇,蛇!同伙看了看说:哪来的蛇?哪来的蛇。他也接过话茬改口了:我说这路上哪来的蛇呢,原来是一只草葽子。故事形象地说明了草葽子细而长,有如蛇形外貌的特征。

  打葽子,就是农民在收割时用麦草、稻草临时拧成,去捆割下的稻、麦用的绳状物,当地人习惯把拧草葽子叫打葽子、乣葽子。上世纪70年代,打葽子多是春季备耕的主要农事。春雨绵绵的季节,遇下雨天田活不能干,社员们则集中在队屋里砍棉饼、搓牛绳、打葽子……俗话说:雨天黑得早,鸡鸭上笼迟。原因是下雨天昆虫活动频繁,鸡鸭捉食。雨天黑得早,社员们才有难得的早放工。

  葽子草又以早谷草为好,早谷草性火穰,乣起来软和。打葽子时把谷草用杨杈吐匀,用手浇或用喷雾器洒水,然后把谷草一杈杈的堆起来,上面压些重物,如磙架,犁耙之类。压好后,会乣葽子的男劳力围着谷草堆,找来一块砖头或矮凳子坐下,就可以去打葽子了。

  打葽子不像纥革缆、牛绳要有一人做对手帮忙,打葽子只凭一双手就可以进行了。先用左手揪出谷草堆的几根谷草,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捏住这几根谷草的头,左手握着谷草的中间部分,右手不住的乣,时而停一停的不住地添草,葽子逐渐变长,在手中变成了好几圈一锥形或海螺形后,就可以收葽子头了。把葽子头缠紧,插进锥形的葽子圈里,把锥形用手压扁成“虾馓”形状,掐去露出的草,就可以把葽子捆起来了。捆葽子是二十只一捆,捆好备用的葽子是长方体形状。把一根长葽子放在地上,每两只葽子顺一个方向码好,交错的码,码到十层后,就可以将葽子捆起来了。这样,一提葽子就完成了。

  大集体时,打葽子是有任务的,每个社员根据自己的底分不等。打葽子是一件吃力的农活,浑身都乣散架,手都乣挎皮。打好捆好的葽子天晴时要提出来晒,由于用的是湿过水的谷草,往往会引起霉烂。那时生产队一年用的草葽子,晒干后,搭架放在队屋的房梁上。既通风,用时拿下来也方便。

  地里的庄稼要收割了,社员们拿着镰刀,肩膀上的冲担挑着两提葽子下田去收割。捆农作物时,先把葽子的收头穿过上部拉开,放在田里用脚踩好,双手接过抱过来的农作物用膝盖按住,有个几抱了,就将草头提起来筹紧,葽口乣牢,这样一捆草头就捆好了。然后用冲担挑到禾场去脱粒。

  麦子、黄豆、稻谷等农作物收割后,运到禾场,人工用打场工具去脱粒,首先是铺晒,铺禾场的人散开草头,把一根根葽子丢在了铺子上,捡葽子就是参加劳动不多的我们学生娃的事了。

  记得自己念初中星期天挣工分劳动时,队长总安排我去捡葽子。从铺场上捡起一根根葽子,背在肩膀上,心里记着数,有了十九根后,就用一根葽子掏起来,正好是一提葽子,然后放在阴凉处。正午的阳光将农作物晒焦后,开始打碾。脱粒完后,社员们用“回口葽子”去捆柴草。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最难忘的是父亲打葽子的情景。父亲总不让我去干农活,总叫我把书读好。但我又不争气,到如今却洋不洋、土不土的,也打不出一根像模像样的葽子来。

  一个有过乡村经历的人,当然知道这草葽子的其他作用了。按我们当地习俗,老人死后要披麻戴孝,腰间系草葽子。想起我父母去世时,我是身穿一烂棉袄,一根草葽子抹腰,脸上让人用墨水表得像“花老虎”,长跪着、悲泣着……先后将两位老人送上山的。

  这一切,对于我已经是一份遥远的记忆了,但在我的记忆深处,却始终挥之不去……

苇帘  晒簟  木马架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昔时,庄户人搁架晒谷物,总少不了这三样东西:苇帘(方言茢子,茢:读作liè)、晒簟(diàn)、木马架(嘎)。

  江汉平原湖区,尤其是地势低洼的滩地,生长着一丛丛茎秆坚韧的芦苇。芦苇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家乡东荆河畔的芦苇,大致分为钢芦和泡芦两个品种。钢芦亦称“钢柴”,其皮厚,苇杆有较好的强度,可适应编织苇帘等。泡芦因芦苇杆是空心,人们习惯称为“泡芦”,但区别于蒲苇,虽同属禾本科,但不同属,蒲苇为丛生,而泡芦则是单根。泡芦可用于造纸、编织芦席、搭茅草屋、打篱笆、当柴烧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深秋初冬之时,随着白绒绒的芦花随风飘舞,芦苇的茎叶便枯败下来,此时正值芦苇收获的季节。于是,人们拿着镰刀,赶着牛车,下到湖里去砍芦苇。他们把砍下的芦苇转运到自家的房前屋后,先剥去芦叶,再分门别类地堆成苇垛,为冬闲编织各种器物作原材料的准备。

  用钢芦编织苇帘,先是搭编织横架,最简单的是用两个搁晒架的木马架,在其上来固定稳一根横圆直木,再在直木上划好等分线,作为编织苇帘放细绳的记号。然后选出粗细合适,剁成长度一致的苇秆进行制作。编织苇帘在当地叫“剔帘子”,由一人站立操作即可。用半头砖把帘绳绕起,打上活结,帘绳多为细棕绳、细苎麻绳、细苘麻绳等。将一块块砖头帘绳系骑挂在横木的等分记号上,苇帘以帘绳当径,钢芦为纬进行编织。帘绳一般为7根或9根,需用14块或18块半头砖来绕绳。7根或9根为细绳的根数,即对折为中点,正好一边3根或4根。剔帘子时,先上一根细竹竿作为苇帘的边楣,再依次添上钢芦,帘绳一根隔一根交叉剔紧,在半头砖一次次的覆去翻来中,苇帘剔到所需的长度后(大致丈许),也是加一根细竹竿作为苇帘的边楣,帘绳头相互打结系牢,一床苇帘编织完成。钢芦沉重,一床用钢芦剔成的苇帘很有搬头。

  其实用带皮的黄麻梗也可以剔成帘子,但不耐用。

  苇帘除了搁架晒谷物,还可以用作围鱼池、搭建临时棚、开床铺等多用。“绲(gun)茢子沉水”之说,是指在封建社会里,以宗族势力对那些忤逆父母、不守妇道的女性,溺水处死的一种古老的族规,也是一种森严的民间“法律”。

  湖区能工巧匠甚多,芦苇编织系代代相传。人们根据生活的需要,就地取材,盖起茅草棚,编织出芦席和传统的手工艺品,具有浓厚的水乡特色。家乡东荆河畔芦苇编织,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当地手工编织的鼎盛时期,到上世纪80年代,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化的建房材料和生活用品替代了芦苇编织物,故芦苇编织也渐渐地淡出人们的生活而成为历史。

  如果说苇帘是床铺上的垫絮,那么竹编晒簟就有如盖絮,它们两相情愿,不分不离。晒衣物、棉花,叶菜、红薯片、萝卜片等,不需放晒簟,只需放上苇帘就行,腾空的苇帘,也特别的通风透气。

  晒簟亦称“晒垫”,是农户用于晾晒农产品的竹席。每到收割的季节,人们搁架晒谷物,都少不了这一床床晒簟。

  晒簟是篾匠用比较薄、比较宽的竹篾编织而成的,黄乜编里,青乜绞边。较长的两端也如苇帘一样,用竹秆封口,把竹秆劈破一夹,再绑上棕绳。晒簟铺在架上晒谷物的时候,把它打开,四个角落压上砖头,免得被风卷走,收时轻折,可将晒簟上的谷物聚集成堆。不用的时候,从竹秆的一头卷到另一根竹秆的一头,就成了一个圆柱形,捆紧连在晒簟上的棕绳,放在门角,不占空间,便于收拾。不过,卷晒簟要由二人合作来完成,即一人一头同时卷起,边卷边拍实,这样,晒簟才不致于卷成“吹火筒”。

  搁架放晒簟晾晒谷物,不受地潮,架上的粮食容易晒干,再则,搁的是高架,牲畜也难以践踏。但晒席由于受本身尺寸限制,晒不了太多的东西,如晒稻谷,一担足矣,所以,一般农户家通常置有好几床苇帘和晒簟。

  搁架所用的支撑物是一对“马架”,又称“马杈”。何谓马架?选用一根长约五尺、盅口粗的横圆木和有一个木杈的马架脚两个,在横圆木留有一定尺寸的两头凿眼,木杈头锯出榫头,榫头下得略长一些,方便搁架时好挡搁架篙子。把榫眼连接起来,一条四只脚的马架就做好了。

  搁架篙子多为广杉木或粗楠竹,其长度要长于苇帘。一对等长的搁架篙子的两头,分别搁在马架榫头处,形成了晒架的方框。昔时,农户家一对广杉木的搁架篙子可用几代人,由于家家都用得上,故人们很器重它,晚上放在室外怕别人顺手牵羊地搬走,一般是搬进房屋里,靠墙搭橼木斜放着。

  在门前的矸檐头搁架晾晒谷物,先是端来一对马架,隔开放稳后,搬出搁架篙子来,搭在马架上,接着搬出苇帘打开,再将晒簟放在苇帘上,倒上谷物摊开,当太阳火辣时,不住的用晒谷物的耙子翻动,故晒干得越快。晒簟晒阴米、汤圆粉、腌豆腐等吃食,直杆靠晒架竖起,举一床捕鱼的撒网,罩着晒簟,馋食的鸟雀无法进入啄食或叼走。

  凡童年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干过家里晒粮食看架、吆喝赶鸡的小事。晒簟上的粮食,承载着父母劳动的汗水,换来的是丰收喜悦。

  泥土晒场也是那个时期最常见的物象,家乡人称之为“禾场”,生产队把收割的谷物用牛车拉到禾场后,铺开晒焦,再用连枷、牛拉石碾脱粒,然后晒干收藏。直到现在,那一幅幅夏收、秋收,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一堆堆像小山般、金灿灿的粮食,总存留于我的记忆中。

  泥土晒场后又有了水泥晒场,虽说水泥晒场更大地减少了粮食的浪费,可每到太阳偏西,水泥晒场就会返潮,晒场上的粮食也要早收。其实,水泥晒场是农田责任承包后的产物,当年,好多农户家没有水泥晒场的,就将粮食晒在了公路上,阻碍了交通。

  彩条布用于遮雨,也可以用来晒粮食。彩条布妙用是在于它可以当“禾场”,如收获芝麻、油菜籽,在油菜地里选整一块平地,放一块彩条布,抱来油菜杆,用连枷反复拍下油菜粒,掳出粗渣草,提起四角往中间合拢,装袋运回,既方便省事,且颗粒归仓。

  苇帘、晒簟、木马架、搁架篙,每到夏收或秋收季节,默默地出现在烈日下的晒场上,成为乡村一道夏晾秋晒风景。如今收获谷物,收割机开进田野,然后,一粒粒金黄粮食又进到烘干机烘干,不需晾晒也可以干燥贮存。这些晒谷物的老什物,也被发展的社会所淘汰,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记忆中的村庄和老屋,不仅有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还成为我远走天涯的生命的根系情结。老屋的一砖一瓦,至今慢慢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的熟悉、温馨。它定格在时光里的点滴,成为美好的生活剪影,伸出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老屋的温度。童年的河、童年的塘、童年的树、童年的路......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一切,恍如昨日!

  作者思乡远梦,原名张才富,湖北仙桃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由投稿人。曾任教师,企业负责人等职。现任某公司图书编辑。苦恋文学多年来,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此个人微信平台发文均为原创,享有著作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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