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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小院 作者：许珂 婆婆的小院一整个冬天都瑟瑟的，灰扑扑的，土冷枝瘦的。有时一两场雪，整个院子便披上白袍，像个安静的低头祈祷的修女。间或有几只觅食的雀儿，在冷风中的尖叫着似在商量着什么。还有婆婆偶尔进出的开门关门声和她有些孤独的踽踽的身影。 对于婆婆来说，最盼望的事，莫过于春节前两个儿子会各自携了全家回来。大年三十，火红的春联一下子把小院点亮了，婆婆的眼睛也亮起来。全家人包饺子，吃年夜饭，守岁，拜年，给孩子们发红包...... 我最喜欢难得出太阳的日子，门前的玻璃回廊瞬间变成暖房。抓一把婆婆买的瓜子零食，随手一本书，背对着刺目的阳光，可以懒洋洋地坐一个下午。团聚的日子总是短暂，我们将各自带走婆婆准备的香肠，豆瓣酱，辣椒酱，水果，干菜，各种小零食。婆婆记得我们所有人的喜好，儿子爱吃的，媳妇爱吃的，孙子孙女爱吃的，喜欢的多分一些，不喜欢的少带些，也不能没有，生怕谁说她偏心不公平。其实婆婆年轻时是位女强人。八十年代末第一批下海的美容整形业先锋。当年在行业内声名赫赫，雷厉风行，有极高的影响力。为我国的整形美容事业做出过卓越贡献。曾经我都不敢和她说话，除了工作。然而，我现在可以和她撒娇，可以和她同床聊到深夜，我早已和她成为知己，成为闺蜜，成为母女。她终是回归了她本来母亲的角色，她被岁月打磨得更宽容，细致和柔和了。 倘若我走得迟些，便能等到院墙外那玫瑰树开花了。是的，玫瑰树，因为她的枝干有两层楼高，她已经按自己的意志长成了一棵树。玫瑰花开的那段日子，早晨是无法睡懒觉的。婆婆会拿着竹竿唤我起床。那些玫瑰花儿迎着春日的朝阳，如一群笑着闹着，娇憨推搡的少女，引得我从床上一跳而起，冲到她们面前。我张开怀抱，把她们的香气尽数吸入鼻腔，吸入胸中，所有的块垒，倾数化灰、化尘，天地间只留玫瑰的香荡气回肠。在花间，婆婆说：快，那几朵高的你来，我够不着；我说：哎呀，妈，我的手被刺扎流血了；婆婆说：咱们先把地上的捡起来吧；我说：你别动，踩着了。说笑着，婆婆教我把开盛的玫瑰洗干净了，一朵一朵摆在茶几上稍事晾干水气，再一瓣一瓣轻轻摘下花瓣，一层花瓣，一层白砂糖，铺在干净的玻璃罐中密封好。婆婆说，咱家的玫瑰特别香，纯天然，可以直接食用的呢。由于玫瑰太多了，婆婆总会打电话叫要好的亲友送一些给她们，嘱咐说不愿意做玫瑰糖可以泡茶喝，每年只开一季，扔了怪可惜的。可是婆婆不知道，每年给我的玫瑰糖，我都舍不得吃，待来年新的做好了，旧的还没吃完。这是身在异地的我无比依恋的家乡的味道，母亲的味道啊！是一整年我都不愿让她消散的芬芳。 院子的西边是一棵石榴树。石榴花开的季节，如果恰逢我回来几天，我会在树下练瑜伽。婆婆最喜欢催着我在院子里锻炼身体，她说她年轻时也是会耍剑的呢。婆婆从一个事业型女强人，转身为以为慈祥的老人，也是近十年的事情。公公在我儿子五岁那年去世。在公公患病的八年里，婆婆一个人默默扛下了所有，陪公公手术、治疗，几乎没有影响在外地两个儿子的工作和家庭生活。她以一个女人的坚韧和力量诠释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与担当。但是现在，她老了，她曾经坚硬的壳被岁月日渐风蚀，渐渐露出柔软的内心。也许，我在石榴树下练瑜伽，可以让她怀念起她曾经的青春岁月吧。罗曼.罗兰说：真正的英雄，是那些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生活的人。秋天石榴成熟的时候，她总是把好的挑出来，给孩子们寄走。这几年，孩子们爱上了软籽石榴，不怎么爱吃奶奶的石榴了。去年，婆婆又特意嫁接了软籽石榴，说隔年就可以吃上奶奶种的软籽石榴了。 婆婆的小院中间最抢眼的是那棵葡萄架。夏天，绿盈盈的叶子，绿盈盈的葡萄，阳光从缝隙里射下来，叶子和葡萄都被镶了金边，变得玉一般晶莹起来。暑假回去小住，婆婆喜欢坐在葡萄架下戴着老花镜择菜，每次叫我出来和她一起择菜，我都以怕晒黑为理由，赖着不肯去，不知为什么她嗔怪的样子总让我感觉是宠溺和纵容。当我实在不好意思，出来陪她一边干活，一边和她逗趣，她抬手欲打我的样子，我会真的错以为是我妈妈。我握住她的手时，才发现，昔日那双灵巧的握手术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苍老如葡萄树沉默的枝干。我假装冷静，而我的鼻子酸楚。 屋门前的石阶旁边，还有一盆茉莉。这是公公留下的。每当春天茉莉花开，婆婆总会念叨，这是你们爸爸最喜欢的花了，闻闻有多香。她不愿意这盆茉莉受一点委屈，整个冬天都放在卧室里窗前有太阳的地方，春天才搬出来。也许在婆婆心里，她和公公几十年的山山水水都在这盆茉莉中回味无穷吧。 院中小菜园里零零碎碎种着的辣椒、青菜、小葱...... 又快暑假了，我又开始想念婆婆的小院。 葡萄架下的绿荫浓了吗？在那里择菜还晒吗？小鸟们去偷吃未成熟的葡萄，婆婆又该心疼了吧。 石榴树的果子还小小的吧，向阳的地方是不是开始变红了？ 玫瑰花糖应该很甜了。 婆婆呵护备至的茉莉花还芬芳的开着吧。 菜园的辣椒都长大了吗？又可以做我们心心念念的辣椒酱了。 青菜是不是等着留给我们，长老了都不舍得吃？ 每当婆婆念叨：都给你们留着，以后想吃也有吃不到的那一天。我的眼泪就不争气，但是我马上假装开心的说：妈，快呸！呸！呸！收回刚才的话。您且活到一百岁呢！您怎么忍心我们吃不上您的这些好东西呢！ 我真心祈祷婆婆活到一百岁。一百岁的婆婆戴着老花镜坐在葡萄架下，一边喊我出来帮她择菜，一边嗔怪我怕晒黑，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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