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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流泪的女人

 寒再冰 2022-06-08 发布于河南

“女子无才便是德?”

赵地,小学没毕业,粗识得几个大字。十八岁,从赵家庄嫁给了牛家屯的牛生旗,比他小两岁。

婚礼很简单,两家人简单吃了个饭,仪式就结束了。彩礼也很简单,一辆老式自行车,一个手电筒。

那些年,那个时代。爱情吗?她们的结合纯粹是媒人牵了线,彼此有那么一点中意。

没有意外,婚后的第二年,她们就生下了一个女儿。第四年,她们又多了一个儿子。

按照正常的剧本走,他们儿女双全。只要再勤劳一点,平凡地走过她们的一生。

最初的几年,真的是这样的,谈不上大富大贵,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有滋有味。一家人普通平凡却又有很多欢乐。

人生实难测,平夕起风云。

在她们结婚后的第八个年头。一次,在自己屋顶上晒玉米。牛生旗负责从上面把下面的玉米棒子往屋顶上摊,那个时候很多人家的屋顶都是石灰顶,蓝瓦的檐儿,靠近屋檐的地方呈一个向下的弧形,为了方便排水。一个不小心,牛生旗从上面滑了下来。

那个时候,才能吃饱饭没几年,粮食很珍贵。为了防止别人偷,都是放在自家院子里。有的裤儿打了结放在自家院墙上,有的裤儿打了结挂在自家的树杈上。那些没有裤儿的,就运到房顶上晒。

按理说,地都是土地,伤筋动骨很正常,村里人都这样,也偶尔发生过有人从房顶上坠下来的事情。很多人也没多大事。可偏偏有事情的概率,就发生在了牛生旗的身上。他的颈椎出了问题,摔伤了。直接整个人就那样废了,他瘫了。

俗话说:无事一团和气,有事亲已远离。

牛生旗的家族本来就人丁单薄,他只一个哥哥。

古话都说:父母亡故,长嫂如母,长兄如父。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又有几个人体会不深。

纵使有药可医命,须知无钱难治病。

赵地,牛生旗的哥哥嫂子,很快把牛生旗送进了医院,命算是保住了。然而这个病,需要很大一笔钱,而且还要去比省城更加远的大医院。

赵地牛生旗两口子,村里很普通的一对夫妇,哪里有那么多积蓄,那么多钱。

赵地感觉天塌了,哭成了个泪人,连着几天眼睛都是红肿的。

“大哥,大嫂,接下来要怎么办?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呀?”

“抬回家吧,有命在就行,能活几天算几天吧。”

任谁也无法想到,牛生旗居然硬生生地又活了三十九年。

收拾完眼泪,在大哥大嫂的帮助下,牛生旗被拉回了家中。

赵地,她才二十六岁啊,正是一个女人大好的时光,她的人生才开始啊,就要面临这样的境遇!何况还有两个孩子!

路在哪,她很迷茫。

她有想过,烧香,她烧了一段时间,发现无用,以后她再也没有了。

她有想过,抛夫弃子,重新再找一户人家,她放弃了。

她有想过,带着孩子改嫁,她怕孩子受委屈,她也放弃了。

也许是“为母则刚”,究竟是怎样的勇气,她选择带着孩子,带着自己的老公,继续生活下去。

在农村,孤儿寡母,没有壮劳力,生活已经是个问题,何况还要带着一个瘫痪的老公。

最初的头几年,她总是麻烦她的大哥大嫂,不是让他们帮忙出力,就是找他们借钱借米。孩子要上学,丈夫要照顾,生活要继续。

日子久了,谁受得了,莫说亲兄弟,除非亲生母。她的大哥大嫂再也没有了往死的情分,直接跟她断绝了关系,也不再有任何的来往和帮助了。

自从大哥大嫂不再提供任何帮助。赵地流干了她一生的眼泪。

干完农活,回到家还要做饭洗衣,还要给丈夫喂水喂饭,擦屎端尿,擦身换衣,牛生旗毕竟是一个大男人,她照顾得很吃力,很艰难。

不知道多少次,一个人干活的时候她开始不自觉地流泪。做到的时候开始流泪。忙活完丈夫的事情她开始流泪。她开始变得敏感,脆弱,时不时不自觉地流泪。

也许是恨命运的不公,也许是控诉现实的残酷。也许是心力憔悴的累,也许是力有不逮的苦。

就这样,常常以泪洗面。

她的两个孩子,很乖,很懂事,也很听话。时常帮着她干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比如做饭,砍柴,洗衣服,晒被子。

一次农活的时候,她的大女儿,看到她刨花生的时候,总是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刨,很慢很慢。懂事的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告诉她的妈妈她再也不上学了,她要跟妈妈一起干活,维持生计。

那一次,赵地没有允许。

常常以泪洗面的她,最终还是影响到了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要去上什么学了,无论她怎么样他都不愿意。

这一次,赵地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女儿还有儿子通通回家里来,不上学又能怎样?只要她们健健康康,勤劳。也许,明天会更好。

这一次,赵地做了自己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改变,不再流泪,不再流一滴眼泪,她要带着孩子们活出个人样!

十四年后,赵地带着自己的女儿儿子,还有瘫了的丈夫,她在村里盖起了一栋两层小楼。那是村里那一片唯一的一栋小楼。

又两年后,赵地给自己的儿子说了一门亲事,儿子成了家,立了业。

再有一年,她的女儿也结婚了,嫁的一户好人家。

又过了二十二年,她的孙子孙女最大的也有十来岁了。牛生旗也终于死掉了。没过多久他的大哥瘫了。他的大哥坐着轮椅,他的大嫂推着车子。

古来天地皆同力,运去人生不自由。

我无法理解,牛生旗是如何,以这样的方式足足活够了三十九年。

我无法理解,赵地究竟是怎样经历了这三十九年的时光,过程就像是被掐掉了一样,只有结局。

牛生旗死了,赵地匆匆办了他的丧事,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火化掉了,没有棺木,没有坟头,没有骨灰。

这一年,赵地已经六十九岁了。精神矍铄,没有几根白头发。

这一年,赵地搬出来住了,独自一个人,一个小院子,她的儿子死活也不同意。那天她对儿子说:“娘这一辈子,不容易,很累,想一个人简单地为自己活几年”。就这样她算是搬出来了。

这一年,赵地早早地立下了遗嘱,哪一天自己死了,请把我的骨灰洒在离你父亲很远很远,他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此后,赵地便散散步,跟着小年轻们,聊聊过去,聊点人生。

据说,她又活了三十年,九十九岁,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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