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土佬李德才 １９４７年１２月，李德才率部队正式由地方兵团进入华北野战军的战斗序列。 这一年，晋察冀军区根据中央军委指示，以晋察军区机关和冀中军区独立第７、第８旅、察哈尔军区各一部在河北省定县组成了野战军第6纵队，由文年生任司令员、向仲华任政治委员、萧新槐任副司令员兼参谋长。下辖原冀中军区独立第7旅改称的第16旅，５０００多人；李德才所在的独立第8旅编为第17旅，５０００余人；原察哈尔军区第6分区和冀晋军区第1、第4分区各1个独立团合编而成第18旅，人数最少，４２００人，全纵队共1.7万余人，隶属于晋察冀野战军。 李德才担任新成立的6纵17旅51团第一任团长，这个团就是抗美援朝奇袭白虎团那支部队的前身。 新年一过，转眼就到了１９４８年的夏天。 华北大平原的五月，微风吹来，一片金黄色的麦浪翻滚。太行山根据地的军民都准备着收割庄稼，迎来又一个丰收年。 唯有李德才，整天苦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经常地发脾气。警卫员和团部的参谋们那几天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团长不高兴。只有政委知道他的心事：一连两个月没打仗，老李又坐不住了。 ５月份，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在阜平城南庄作出决定，将晋察冀和晋冀鲁豫两个战略区合并为华北军区，聂荣臻任司令员，薄一波任政委，下辖冀中、冀南、太岳、北岳、冀鲁豫、太行６个二级军区和野战军１、２兵团。第１兵团由徐向前兼任司令员和政委，辖８纵、１３纵和１４纵；２兵团由杨得志任司令员、罗瑞卿兼任第一政委、杨成武任第二政委，辖1、２、3、４、６纵队。 随后，华北野战军２兵团兵分两路，由杨得志、罗瑞卿率领３、４纵和２纵的一个旅进军冀东、热河，配合东北我军作战；第二政委杨成武则率１、２、６纵队留在平汉线牵制内线敌人。  华野二兵团领导 刚进７月，杨成武把各个纵队的司令员、政委召集到了易县的左家庄。兵团部参谋人员在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里摆了几条向老乡借来的长条凳子，又用草帘子搭了个天棚，成了临时前指作战室。杨成武用蒲扇指点着钉在门板上的作战地图，根据华北军区的命令，向各个纵队的指挥员布置着作战任务。 “奉军区命令，我决心以２纵、６纵及１、７四个纵队，组成战役序列，于７月５日发起保北战役。目的在于斩断平保交通，歼灭良乡、琉璃河至漕河段的分散守备之敌，减轻冀东负担，配合东北作战，同时创造攻取保定之条件。” 说到这里，他用蒲扇使劲地扇了扇，接着详细部署：“１纵彻底炸毁琉璃河、永乐铁桥，破坏铁路、公路，阻击南援之敌。２纵攻歼涞水之敌，６纵攻歼定兴之敌，７纵相机袭取新城。” 会后，几个纵队的领导根据作战部署分别展开了讨论，杨成武单独把６纵司令员文年生叫到自己住的屋子里。 杨成武让文年生坐在里屋炕上，自己扯过一条凳子坐下，认真地向他介绍了军区的战役企图，然后关心地说：“老文，定兴在华北是国民党的一个重要后勤补给基地，经营多年，又临着交通线，一打起来北平和保定的敌人肯定会来增援，不大好啃呐。你们６纵新成立不久，打大仗的经验不多，怎么样，按指定时间拿下定兴有把握吗？” 文年生是个十分耿直的人，一听杨成武这话，腾地从炕上蹦了下来，着急地说：“哎，老杨，话可不能这么说。” 文年生自１９４５年在霸县和李德才吵了一架分手以后，率南下支队奉中央命令来到冀东、热河一带活动，配合东北我军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这一时期，他先后担任过冀热辽军区副司令员、冀察军区代司令员，晋察冀野战军第３纵队副司令员，第６纵队组建后，他出任了第一任司令员。 以后，他又担任过华北野战军２０兵团第６８军军长、兵团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湖南军区副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湖南省军区司令员、中南军区副参谋、广州军区副司令员，１９５５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１９６８年3月，广州军区对文年生进行专案审查，51天之内连续批斗达31次之多，使文年生在精神上和肉体上受到了严重摧残，同年6月7日，文年生终于被迫害致死，仅仅６１岁。 因为他和杨成武都是红军时期的老同志，在一起没有那种明显的上下级拘束，所以说起话来也就随便一些：“虽说我们６纵是新成立的部队，可打起仗来不会含糊呀！这么着，如果定兴打不下来，影响了整个战役的进展，你拿我军法从事好了。” 见文年生这副着急的样子，杨成武笑着摆摆手：“那好，我再从炮兵旅给你调２门３８野炮、８门４１山炮和６门１２０重迫击炮，够用了吧？” “那就更没问题了。”文年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成武又问：“那你打算把主攻的任务交给哪个部队？” “这两天你那个'土佬’天天冲我嚷嚷没仗打，我看就让１７旅主攻定兴。”文年生答道。 杨成武笑着摇摇头：“他呀，还是那个老毛病。”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哎，他当１７旅副旅长的报告军区已经批了，前两天聂老总还打听'土佬’的消息呢。你可得提醒着点，别让他一听见枪响就往前面跑。现在好歹也是旅一级的领导干部了，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可不好向上面交代。” 文年生无奈地说：“他连你们的话都不听，我有啥办法。” 杨成武转了一个话题:“老文，据内线的情报说，敌人在定兴城里储备了大批的军用物资,到时候你们可要让部队把那些东西都运出来啊。” 文年生这回爽快地答应：“行，你就放心吧。” 保北战役中的定兴战斗是从７月1５日正式开始的。 李德才带着５１团一直在正定平汉铁路以西的山里集中待命，正象文年生说的那样，一个多月不打仗，早就把他和战士们憋坏了。这次受领了攻取定兴县城的任务后，他冒着瓢泼的大雨，立刻就组织部队星夜向指定位置进发。 但是，当他带领先头部队绕过唐县、满城，开进到定兴以西１５公里的周仁一带时，问题来了。近来连日不断的暴雨使拒马河、易水两条河的上游山洪爆发，到了定兴附近汇集到一起后，水一下子涨得没过了原来的河床。 李德才听着河东边定兴城方向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炮声，着急地组织前卫连的一个班在水浅的地方尝试涉水渡河。但是没等他们走到河中间，一个浪头打来，几个不会水的战士脚跟站不稳，被无情的河水卷走了。仗还没有打，就损失了一个班，李德才急得又掳起了袖子。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１７旅旅长徐德操带着几个参谋骑马赶到了河边，他见５１团的部队连机枪带大炮的挤在拒马河边无法前进，下马后劈头盖脸就向李德才厉声喊道：“好你个李德才，人家１６旅的部队都打下敌人城北的堡垒了，你还带着人在这里磨蹭什么？你不行的话，换人打前卫！” 李德才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冲徐德操一摆手，“大渡河都没拦住咱老李，别说这小河沟了。来人，跟我下河！” 说完，他扑通一下跳进湍急的洪水里，头也不回地往河中间走去。 那一年，李德才已经整整４４岁了。一看团长亲自下了水，５１团会水的干部、战士也纷纷跳入水中，手挽手用臂膀组成了一道道的人墙，保护着那些不会水的同志过河。 徐德操在河岸上见状，感动得眼睛一热，连忙招呼警卫员们下水保护李德才，一边向河中央连连大声喊道：“老李，老李，注意安全呀！”  解放后徐德操陪同林彪视察部队 就这样，在拒马河上，由数条这样的人墙，保证了上万名指战员和民工在５个小时内安全渡河。 渡河以后，李德才指挥着５１团迅速接近县城，拔除了敌人防御的数个据点，和５０团一起占领了定兴西关和南关两个城门外围，按指定时间对守城之敌形成了合围。 驻守定兴的是国民党暂编第３１师师部和２个团，他们凭借着高有３丈的坚固城墙，还环绕四城挖了足有５丈的深沟。在一些重要地段建有“王凤岗式”的梅花碉堡，用交通壕相互连接，构成了严密的火力网，号称“固若金汤”。 ７月１５日深夜１１时３０分，对定兴县城的总攻开始了。 担任主攻的17旅利用我军强大的炮火掩护，对城外的障碍实施了连续爆破，快速接近了西门和南门。一开始，他们对西关守敌实施了强攻，突击队把梯子架在城墙上，冒着枪林弹雨向上冲。但是几次冲锋都尚未登到城头，就被敌人的炮火把梯子打断，还伤亡了不少战士。 李德才冒着炮火来到了50团团部，因为他当副旅长的消息大伙都知道了，50团团长刘福生就爽快地说：“老李，两个团都归你指挥，你看这仗怎么打？”经过他两一番分析，李德才和刘团长决定以纵队配属的火炮和轻重机枪作为掩护，爆破队在敌人固守的南门下放置1５００公斤的炸药，炸毁城门后攻城。 随着一声令下，爆破队员李保山第一个抱着炸药包冲进火网，奋勇地炸毁了第一道铁丝网。紧接着，7个爆炸小组鱼贯冲了上去，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巨响，道道障碍被打通。在李德才亲自组织重机枪掩护下，5连1排副排长刘建华带领26名勇士，每人抱着45斤重的炸药箱，以相隔四五步的间隔，向城门洞飞跃，两分钟时间内就将1400公斤炸药安放妥当。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塌，出现了一个大口子。1营副营长张增抱着冲锋枪带突击队首先登城，但是当他抢占城头工事时，被敌人的子弹射中。在他的激励鼓舞下，17旅的战士们高举着红旗蜂拥而入，定兴城南门仅用半个小时就被突破了。 但是在纵深战斗中，李德才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突入部队采取了“掏心分割”的战术，把继续顽抗的敌人一块块分开，然后歼灭，开始进展的还比较顺利。但打到了距敌人师部不远的西大街火车站附近，却遭到敌人相当顽强的抵抗。一伙敌人固守在一个“王凤岗式”的子母堡中，拼命的向我们进攻部队射击、顽抗。 这种碉堡是日伪时期由当地有名的汉奸王凤岗发明的，它由一个大碉堡和几个小碉堡组成梅花形的阵势，都由水泥构筑，十分的坚固。而且它们之间可以互为支援，形成交叉火力，攻击起来相当困难，当年很让冀中的八路军挠头。何况，守敌是由３１师师部警卫营和一伙为躲避土改逃进城里来的地主富农分子组成的还乡团据守，他们对共产党有着刻骨仇恨，抵抗的非常顽固，打起来命都不要。 虽说在定兴战斗中上级考虑到攻坚战的需要，分别给攻城部队配属了重型火炮，但由于６纵的部队是组建后第一次进行大规模攻坚战斗，步、炮协同作战没有多少经验。突进城后步兵光顾自己往前冲，半个多小时了都没有及时招呼炮兵。一旦碰到敌人的坚固防御，缺少了炮火的有力支援，就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了。 攻击部队接连组织了几次冲锋，都被碉堡内敌人无情的子弹挡住，还伤亡了不少指战员。一时间，战斗呈现出胶着状态。快半个小时过去了，突击队的战士们仍被敌人火力压制着，趴在离敌人不过百米，满是泥水的地上动弹不得，一个个摩拳擦掌，骂声不断。 李德才在指挥所刚刚得到前面的报告，正在着急，又接到了纵队首长打来的电话。文年生听他报告了最新的战况后，先是说４６、４７、50团已经先后突入城内，歼灭了城东之敌。然后告诉他侦察部门监听到敌师长陈治平曾在解放军发起攻击时，通过电台向华北剿总司令长官傅作义夸下海口，如果共军攻击定兴，我一定坚持５天，到时请长官派北平、保定国军来援，围歼共军于城下。眼下北平的国民党暂编第１７师已经挺进到了涿县，同１纵接上了火，保定的敌人也已经出动，现在就看对敌人师部的攻击了，他的话语中露出了对17旅攻击迟缓的强烈不满。 临了，文年生又扔下一句很有分量的话：“你现在是副旅长了，要对整个旅的战斗负责。要是贻误战机，影响了整个保北战役的大局，到时候咱们6纵挨批评，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大渡河勇士，一律军法从事，谁说情也不行！” 李德才一听就火了，对着话筒大声说道：“娘买匹，你别扯这些，完不成任务，砍老子的头！” 说完，他摔下电话听筒，也不带警卫员，一个人窜出指挥所，冒着横飞的子弹向枪声激烈的火线上跑去。 这时，在西大街阵地上，旅政治部有个敌工干事正躲在工事后边，举着一个铁皮喇叭朝碉堡里的敌人喊话：“蒋军弟兄们，你们被包围了，赶快缴枪投降吧！” 可那些顽固的敌人根本就不听这一套，不但仍旧顽抗，还顺着枪眼扔出几条破枪，怪声怪气地喊叫：“土八路，有本事你们就过来缴枪啊。”看到这些家伙嚣张的气焰，战士们眼都气红了。 李德才赶到阵地上时，那个敌工干事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喊话，李德才走过去，一把抢过那个喇叭筒子，使劲甩在地上，气呼呼地说：“你他娘的跟他们扯那些有什么用？要是买嘴皮子就能让敌人投降，还用老子干啥？” 说完，他来到重机枪阵地上，指挥机枪射手：“打他们的枪眼，压住敌人的火力！” 几挺重机枪突突地叫着，但是由于火力不够集中，敌人的碉堡依然喷吐着火舌，死死地把突击队员压在那道短墙后面。 李德才真的急了，他把军上衣脱了下来，光着膀子把机枪射手扛到一旁，自己抢过重机枪手柄，骂道：“娘卖皮的，你们都白吃干饭了？！” 马克沁重机枪在李德才手中欢快地叫了起来，那节奏就像一个高明的鼓手在敲击锣鼓点一样，子弹均匀地散布在敌人的枪眼四周，不一会那个火力点就哑巴了。 四周的战士们忘记了这是在战场上，都高兴地鼓起掌来，好像在看一场精彩的射击表演。  定兴战斗中李德才指挥攻击敌人碉堡 李德才一边打，一边告诉其他射手：“重机枪打人要打出扇面来，打碉堡就要集中火力打一个地方，一会叨下来一块，不大工夫就能打下来。” 那几挺重机枪也按他的办法实施射击，10分钟功夫就把敌人的火力给压制住了。 正在这时，纵队配属的火炮也上来了，李德才马上让他们修定射击诸元，开火猛轰。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短墙后面的突击队员们飞快地接近敌人的碉堡，安放好炸药。 李德才这才停下手，把机枪交给射手，自己从地上捡起那个洋铁皮喇叭，拍拍上边的土，递给在一旁看呆了的敌工干事：“这回喊吧，叫他们投降。不然就让他们坐'土飞机’！” 敌工干事这回神气地冲碉堡里的敌人喊道：“再给你们最后５分钟，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了！” 死到临头的敌人仍然顽固不化，继续进行着垂死的顽抗。随着李德才有力地一挥手，“轰”的一声巨响，中心主碉堡被炸得飞上了天。 其他几个碉堡中的敌人见状，再也不敢支持下去了，纷纷打着白旗出来投降，战士们顺势冲进了敌人的师部大院。 在我强大的攻势面前，敌暂编３１师师长陈治平彻底地丧失了斗志，他举着手从屋子里走出来，向解放军投降。 17旅渡河接敌用了5个小时，扫清外围用了5个小时，爆破登城5个小时，从巷战到彻底肃清残敌一共13个小时。整个战役从15日18时开始到17日12时结束，总计42个小时，完全打乱了敌人的作战时间表。 李德才跟随后续部队冲进敌人师部大院，在警卫员们的簇拥下向陈治平走了过去，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轻蔑地说：“你不是要坚持５天吗，怎么还不到两天就成了我'土佬’的俘虏？” 陈治平沮丧地说：“我原来计划最低能守5天，你们两天不到就攻破城池，贵军动作迅速，完全料想不到哇。” 李德才笑了笑，抓起桌上刚刚架好的电话，喊道：“总机，给我接一号。” 待电话接通了纵队司令员文年生以后，李德才大声大气地说：“我是李德才，现在我们已经占领了敌人师部，怎么样，没耽误你的事吧！” 说完，他不待回话便撇下话筒，指着陈志平对警卫员李华林说：“去，带几个人把他押到纵队文司令那里去，就说这是老李逮住的国民党第４个师长！” 不过，这里还有两个和胜利不太和谐的小插曲。 李德才率17旅部队攻克敌暂编３１师师部后，在仓库内的保险柜中发现了大量的金圆券，清点后有４０００多万元。接到报告后，李德才看着一叠叠的钞票动了心思，部队刚组建，家底很薄，非常需要钱啊。于是，他告诉后勤部长：“先足足实实地拿够了，再向上边缴。” 当时政委还想阻拦，但看他挺坚决，再加上部队确实穷，也就默许了。徐德操接到报告后，也没有批评他们的做法，只是让他们别自己独吞，别忘了把剩下的钱拿出来分给旅里其他的两个团。 另一件是１７旅攻克定兴以后，５１团和兄弟部队缴获了大量的军用物资。按照纵队和野战军的要求，应当全部抢运出来，补充其他部队。可是他们由于满足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只是对自己进行补充后，草草组织了一些民工运送弹药，将大批物资丢弃在了战场上。后来由于无人负责，在撤离战场的路上又丢失了许多的炮弹和子弹。 这两件事反映出他们在长期游击战争中养成的习惯，已经不适应加入主力兵团后的正规要求，事后受到了上级狠狠地批评，战役总结时兵团首长杨成武还专门把这事写进了报告。 但是不管怎么说，定兴攻坚战是李德才带部队自６纵队成立后参加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他开始改变过去单纯指挥步兵冲锋的战斗模式，尝试着运用炮兵、爆破等手段对坚固防御之敌展开大规模攻坚。 李德才率领51团、49团在战斗中勇猛穿插、分割迂回，10分钟攻克敌人碉堡，活捉了敌31师师长陈治平，体现了顽强的战斗作风和良好的战术修养，不但受到６纵队首长的表扬，华北军区也发来了电报予以表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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