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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辉华专栏】乡村记之洲上

 潇湘原创之家 2022-06-11 发布于湖南

乡村记之洲上


   作者:万辉华

到洲上去,就是到公社去,也是到区上去。

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能到那里去的机会并不多。

如某日,奶奶生了病,妈妈给了几角钱,拿到邻居林穆嗲开的中药单子,派我去洲上买几副中药,我欣然应命。

从我老家新南冲,经过幻坳村,沿着一条小溪流,一路西下,经过半洞村,再到石嘴上村,过一条不宽不窄的石板桥,从毛家村的门口经过,就到了沙港河。

这条沙港河,从大陂田村的立新水库而下,一年四季不断流,尤其是春夏之交,发了汛,水涨得浸没了过沙港河的石跳板。

这天,恰巧沙港河涨了水,石跳路只露出一个头,湍急的水从四周奔流而去。

我麻着胆子,从一个石跳蹬上跃过去,动作之敏捷,不亚于鲤鱼跃龙门。其时,沙滩上游的田畴、山谷上都是乌云低垂,似乎随时又有雨下的面孔。

我过了沙港河,便去区上卫生院,找到了中药房,踮着脚尖,把药方子递给穿着白大褂的师傅。一排排药柜,上面写着中药的名字,一些字我还认不全,但是,一股中药的清香弥漫着,很好闻。

不一会,四副中药都被旧报纸包得四四方方,用粗线捆得扎扎实实。咦,还剩两角钱。

我好惊喜,可能是缺了二味药吧。这剩下的钱,正好可以买上一本《第八个铜像》连环画。于是,便在通往洲上百货商店的沙子路上,我一顿快走。

我知道在百货商店的一角,有纸张、笔墨卖,还有一些连环画。

此前,我随大人挑着稻谷,到区里的商店送过公粮。

那时,粮店门口都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穿着蓝色制服的粮店师傅,把一担担稻谷,都要抓一把,闻一闻,摊在手掌里,看一看,甚至还把一两颗谷粒嚼一嚼。如果水分过多,或者含的杂质过多,不许送进去过磅,只能摊开在地坪上重新晒,或者用风车再吹一遍,把细碎的稻草、稗子弄掉。

我们队里送粮队伍过关很顺利,因队长对晒谷要求很严,不愿返工耽误时间。

稻谷顺利交完了。队里的社员便趁机去洲上逛逛,有钱的进百货商店,购斤把盐,打点煤油,称斤把红糖,也有人为家里人扯几尺布。

组里一个老单身,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只对饭店里的油饼感兴趣。一个油饼五分钱,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只远远地闻些香气。不想去买,不合算,五分钱可以买食盐呢。

我那时,也想吃上一个油饼,也是口袋里没有零花钱,只好口里多吞几口口水。

在月田区百货商店,毛家村的女知识青年毛金星,大概十七八岁,招工在那里做营业员,长长的辫子,瓜子型的脸蛋,对人和气,没有架子,找她买东西的人特别的多。

她成了洲上人心中的偶像。

我那天买连环画没有见到她。

回家时,又要过一次沙港河。好在河水消退了些,不然,我提着一袋子中药,口袋里还装着一本连环画,过沙港河就危险啦。

奶奶在煎中药时,发现少了两味药,她没有问我是否剩了多少钱。

我躲在竹园里,迫不及待地阅读起《第八个铜像》来了。

在洲上,我对大桥旁的一块宣传牌子记忆犹新。

那是1975年吧,区里、公社决定要把月田港拉直,把一些弯弯角角的沙子洲圈起来,作为农田。

全区三个乡几十个村的农民工,都被动员起来,背着行李,在月田洲上每个村组里面,借房子打地铺,在月田港的河上干开来了,红旗猎猎,战歌嘹亮,人声鼎沸,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竖在月田桥头,背对月田港的一幅宣传画,出自回乡知识青年童山东之手。画面上,一些男女农民头系羊毛肚,足蹬草鞋,手握锄头,其派头不弱虎头山上的陈永贵、凤莲们。

其画让到洲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伫立观赏,无不为之而激动。

地动山河铁臂摇。人们由此也自然记住了童山东。

我还对月田桥边一个低洼处,叫陈院新堤的地方,留下了一些印记。

我奶奶每次到洲上去,便带我见举纲姑嗲、淑君姑奶奶。

说起话长,举纲姑祖父曾是黄埔四期出身,参加过上海淞沪保卫战,是最后撤退活着出来的不多的勇士之一。日本鬼子占领岳阳后,曾侵略到月田洲上,见了陈垸新堤的陈家大宅里挂的举老穿着军服的照片,便一把火把陈家大宅烧得干干净净。

岳阳和平解放时,已经解甲归田的举老参与了地下党做国民党县大队和民团的策反工作。举老在家乡做了一个农民,区公所的区长配了一匹马,当时没有人会饲养,有人介绍了举老曾骑马回过家乡,便把此马交举老饲养,它养得油毛水光,有时一个口哨马便飞奔过来,听他指挥。

文化大革命晚期,我在洲上的一个打花作坊里,只见瘦弱的举老,在一台轧轧作响的机器前,手忙个不停地摆弄着棉花,他的头上身上都沾满了白絮,空气里也是一股呛人的油脂气息。

我奶奶与淑君姑奶奶似乎有说不尽的话。淑君姑奶奶是河南人,灰白的头发卷曲着,说一口河南普通话,声音高亢,甚至笑声也有亲和力。

我还认识举石东表伯伯,大约七十年代初期,他要到汨罗去灭螺,或者是去华容参加荆江分洪,特地到我新南冲老家,对着他的外祖母鞠了几个躬。

后来,不久传来他因患急性肝炎,猝亡在工地上的消息。我太祖母快九十岁了,听说后老泪纵横。

其时,已是隆冬时节,我祖母立马就去陈垸新堤去安慰举老。

石东伯伯逝世时大约三十几岁,如今五十年矣。因工牺牲,什么称号,什么补偿都没有。好在他留下了一根独苗,如今已经成了医科方面的专家,也是事业兴旺,子女众多。

还有一位大表伯,我三岁前见过,没有印象。据作家张步真先生说,他是平江县委办公室主任,平江县的一支笔杆子,惜死于“文革”晚期,不然,会成为地市级干部。

在洲上汽车站的对面,童山东先生的家紧靠着洲上的月田港,一栋白墙平房,女主人冰玉伯母对我们前来讨水喝,很热情,烧水泡豆子芝麻茶,在当时,可是格外的礼遇。

我还有洲上的沙港河上,参加过万人大会,一个姓葛的军人,因婚姻问题而公审判刑。也观看过《卖花姑娘》的电影,当时,哭声此起彼伏,不哭的,都哽咽着,流下了眼泪。

在洲上,我坐在作家杨红燕的房子里,面对清澈的河水,似乎从记忆深处捞回四十年前的我的面容,陷入了一种迷茫与惆怅……

作者简介

万辉华,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诗歌学会会员, 湖南岳阳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湖南 岳阳晚报副总编辑。在《文艺报》《大家》《作品与争鸣》等中央省级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文学评论200多篇,出版《书生情怀》《心灵一片风景》《四月物象》文学作品集三部,作品多次曾获湖南省作协、湖南省记协奖。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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