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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怒:余怒诗选 52 首

 置身于宁静 2022-06-11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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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语

诗歌的生命力,很大程度上,在于创造。

清代叶燮在《原诗》中说:“必言前人所未言,发前人所未发,而后为我之诗。”维森特·维多夫罗《谈创造主义》:“一位诗人应该讲述那些少了他便永远没人讲述的东西。”

余怒的诗歌,有着很强的个人面目,体现了他一贯的探索意识;这组诗歌,重词语本身的力量,语感奇崛,陌生化特征明显,往往于瞬间生命影像中提取出微妙的身体和心理感觉,在语言与意义间构成较大张力,体现了他对于生活、对生命、对时间、对世间万象的联系的深入思考。

余怒诗选52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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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怒的女人

恼怒的女人坐在地板上克制着盼望有人

走过来解释她的恼怒。

从前有一个男人带着一把吉他和一把

水果刀时常走过来这么做她恨不得吃了他。

她爱吃柔软的东西比如柿子和木瓜。

她恼怒时某些光线起了作用她被暗示。

数墙上的斑点穿衣镜加深房间的深度。

从前有一个坏男人高大敏捷从屋顶跃入房间带着

一把破吉他和一把生锈的折叠水果刀暗藏了迷药。

下午的仪式是恼怒。她唱了三支歌感到

满足其中两支歌是新歌卷舌头有些磕巴。

傍晚河堤独坐

快乐且静。

有剩下的时间且足够。

我感到一个莫扎特正在心中形成且无声。

用以调和昨日之

善与恶、粗鲁与细腻。

我呆滞沉思的样子一定惊着了其他人

往常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不像一只飞蜥那么

强调生命感,滑翔,在树干间。

像水中的鹅卵石或水力发电站。

都是毛绒绒的东西

坐在船尾的欢喜。

看着旁边几个人拍照的欢喜。

河水干涸由波涛转为涓涓细流的伤感。

某个人不在场的伤感。竞技场上

看到一个大个子被击倒的欢喜。凝视

地图上去过的某个城市的伤感。

电视里一群长相古怪的人一边

跳舞一边打闹的欢喜。走动在不知

其名的什么树的阴影里的欢喜。

站台出口四散的方向感的伤感。

一个早起的女人睁着睡眼倚着

阳台抱着自己望着你的伤感和欢喜。

都是毛绒绒的东西。雪中企鹅齐声叫唤。

2018


第一次 

第一次我在羊齿植物

的齿状叶片间舒展四肢,享受

还来得及的、没有哲学味儿的

欢愉。这是胸腹之间世俗哲学的欢愉。

我们,制造过多少幽灵,

以恐吓我们自己,利用

文学手段。不啻给自己找麻烦。

野外,白榆树上,刺蛾科

的绚丽,徒然富有表现力。

野兔或双尾燕 

对着夜空,喊那些流星,

不承认时钟认可的那时间。

度过平凡一生也需要有

向自己反复求证的快乐。

在我的幼年与老年之间

有一个摆脱身体的契约:

野兔或双尾燕;跑起来或飞起来。

但治愈所需的弥留般的寂静让它

多停留一段时日。至今无法实现。

每个早晨都感到快乐是重要的 

每个早晨都感到快乐,

这是重要的。“叮当”,第一枚

硬币落入储币罐的脆响,

敲击着守财奴的心。伸手

摸摸,身边的她还在。尚完整。

百叶窗下,自我的金色条纹。

更多的,币值更大的硬币,

哗啦哗啦投进来:按一个

按钮,以巴普洛夫的方式。

双泳记

看一个人游泳。仰着。

双脚打水。击出波浪。

我就站在波浪所及的范围内用手掌轻轻

推它试它的弹性推呀。

避而不谈

天气晴朗朋友们吃着

牛排谈论几成熟比较好。

骨头被剔干净盘子餐巾脏了换一副。

我羞于谈论很多东西某些

时刻中的某些人除了偶尔

谈论一下我自己。

不想说话时触摸实物是个好办法。

看看墙上挂钟看看刚进来的

那个人的帽子。去厨房把玻璃杯放到

冰箱冷冻室过五分钟

拿出来让他们也摸一摸。

2018

无与伦比

在名片上姓名旁边画一只企鹅再画上

另一只企鹅与它握手。周围很多冰山。

它们笨拙画也笨拙且尺寸比例不对。

我早就知道自己胆小而爱大海它沸腾不止像巨大

的心脏起搏器波涛波涛但也要看与什么人相比较。

应该无偿献血般地谈一次恋爱了你们。

有一个人叫波曼另一个人叫米罗。

2018

野情诗

灌木丛和一些杂树。

寂静如同对世界的一个提醒。

雨后鸟鸣,被更换过一般清脆。石头间

的水流更湍急。

这里所有的力量,是综合性力量,还有开阔。

做一对在狭小卧室里重视听觉但在

花香野外转而重视视觉的情侣也不坏。

你爱她走动时不完全醒来的

样子也可能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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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人的情诗

仰慕曼伦克女人表达

热爱生活的方式:戴一个从头

套到脖颈的木雕花环;和安巴林男人

表达愤怒的方式:赤脚把活鲑鱼踩进烂泥地。

下午她学英语我读福柯,消化任何安静的东西。

无意识一般纯净的阳光,停在

果树上、天空上,不用安排,也不会碎掉。

想到此前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

希望她是任何轻轻的东西。

一种知识或一次回忆

她下楼梯,值得记述。

有一些是她的幻影,

但总有一些是真实的。

鸟儿飞过的路上一只灰鼬跑过。

(这些并不涉及哪一种灵魂。)

她害怕出门,相信内外

差别,但楼梯无法折叠。

我们不能:以否定消失的鸟儿

来肯定现在的灰鼬;或者反过来。

鸵鸟和什么

什么时候我有了

追问本质的想法,喜欢用

抽象概念来谈问题。

说不清楚,才用鸵鸟啊

光线啊等具体形象。

我要活得明白成为

学者或什么东西的守护者。

这是什么心理啊。鸵鸟不

吃光线,这一点很像流星。

状态

我看”且“我触摸”, 

直到肯定为止。

忘记无益于身心的知识,或觉察 

哪儿的构造和比例关系不对。

在水中,反复擦洗一块石头, 

我对自己说:这真的是石头;

爬上一株山楂树,找到

若干颗山楂:肯定这是山楂树。

无疑,我也在这里。一直匿名。

 形式论(一)

痛苦的形式被人 

接受而无人关心痛苦的实质。

多少诗毁于定义,像一些聪明的女人, 

毁于被称为“女人”。

更多有灵性的东西也是这样:

潜鸟、旋覆花、短诗句、流星。

更多年轻人如囚徒。他们将

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统称为“世界”。

多少人比我糊涂,比我更爱这个世界

 形式论(二)

形式不止是物理问题。一个

女人,躺在圆木堆上唱歌——这便是;

一群年轻人,在冰面上,排成一排滑行, 

波浪状链条,迷人的转弯方式——这便是。

一帧十二点钟树冠上方夜空的照片——

枝干上,带刺毛毛虫的警告性色彩, 

树下,有人在无声接吻。

如果我们足够谦逊,将看到的

诉诸形式,不可能无视它们的警告。

 山间诗

栌、银杏、红枫,沿山脊 

逶迤而列。白翅鸟群翱翔其上。

原先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想明白了:

心中某种辽阔的东西

不是宁静、仁慈,而是欢爱般的 

白云翻滚舒卷下的无所思。

在自然中,我自忖至少是一个 

哲学家,意识到“我”和“我的” 

是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支流旁边。

 湖边诗

晴空下我把自己比作 

一本未完成的书。

在湖边,对照自然之书,补充一部分。

湿地沼泽,绵延数公里,反光

的小池塘散落各处。鹭鸶和

秧鸡结伴而行,喙在稀泥里抖动翻筛。

湖面上,实物与其象等距离沉浮。

我因信奉种种超自然力而目空这一切,

有意识地在心中不做抵抗以平衡自卑感。

衰老中的我们 

借助于衰老我们知道得更多,

超过一张张旧照片叠加的印象——

徒步登山与乘坐缆车的区别。

从男女之事中去获得经验这事儿

并不靠谱。事后听力、视力

都在下降。在窗帘拉开的

每一个新早晨,对发生的

每一件小事情说:“谢谢”,

颇具形式感。像一对日本夫妇。

旅行记 

在运动中,我不能理解其他存在。

在火车上,意识被车窗切割,变得

恍惚。因为动和静的奇妙共存。如果

接受康定斯基的比例。

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我率先打破

沉默,问他的名字,并伸手与之相握。

我是厌弃了孤独的物理学家,擅长写诗——只能

这么分类和自我否定。沿途抓拍一组

照片,或用儿童画的手法表示好奇。

库布齐沙漠

快乐本身是沙漠,我们

不必亲身前来。

雨的气味,在最下面的一块岩石下。

渴者蹲下来,嗅嗅矮灌木。

那里举着尾巴的褐色蝎子

仿佛挣脱了意识一般闪过。

听着旁边的人走在沙丘上的声响,

某些方面我信任自己的绝望,

忽略它做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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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竹林

这儿是五月。有几根

新嫩竹子,垂到河面上。

与数年前相比,这儿变化很大,河水打着漩儿,

变得浑浊。小时候,我拽着竹枝

慢慢下水,一边听着手捋竹叶的

刷刷声——它们,有时会令我停下来

那边,间歇有虫吟,来自

竹子根部。我反复说服自己:

“我不是竹鼠,我不是竹鼠。”

仍然无知

当痛苦被词句表示时,

我们认可。一件穿旧的裙子,

我们处理。那是商品的条形码。货架上

的东西都是现在或以后需要的——

有人二十岁即了解生命,

有人迟至五十岁才了解。

书生式的。长时间静脉注射而

伸不直的手脚。爱带来的无知。

它是一阵瞌睡接着一阵酣睡。

 从未有过

我制造过的一个声音 

在说:停下。从未说明

被命令的对象,某个人或我自己。

一组轮子。身体之间的相对动作。

我制造过一些工具,为了更亲密 

和更好。它们从未被真正使用过,

哪怕被拿出来擦拭一次。

我有过很多次绝望,在与人相处时,

从未被当作绝望来看待。

   

夏日海滩,我与一个

声称经历过失明复明的

陌生男人并排坐着。

海浪暂时退去了,金黄的沙子现在十分耀眼。

他让我学着他,也闭上眼睛,听或者嗅,

“区分各种大海。”

“只要一点儿信任。”

那时我们的头顶正盘旋着一只白鹭鸶,

我感到我们的宁静真的堪比它的宁静。

青草间

河滩上沙子裹着

细碎阳光如裹着蜜。乌桕树

菱形叶子的翠绿欢快如

远处某件东西的灵魂。

八月到九月,渐渐凉爽,

我觉得给予我的无名欢乐

已经够了,在青草间。

沼泽地那一带,仍在听力范围内,

水牛感人的哞叫,随风而至却令人心惊。

旷野美学

火车疾驰时所见的旷野,

有着恋爱的意味。三两株杨树,

展开遂成杨树林——如同我

在语言中感受你。在天黑之初,

感受晚风是一种物质,头伸到车窗外,

看到天空由蓝变紫,而后我

希望自己是世界。可能每个人

都有这么想的时候,

称自己有一颗椋鸟的心。

非暴力

如果由我来判断美然后

反抗,我会什么都不做。

闪光的圆穹和尖顶,仙人掌的

茎和刺,女人身上小姑娘的天真。

因为我软弱,才需要暴力;

因为神秘性的要求,才需要求知欲。

在绿叶露珠间,制造一个玫瑰形灵魂,

在仍有一个地球在旋转的清晨,

不在乎是否有其他星球在旋转。

穿  

目光穿过树去看原野。

十余米高的栗树荫,托举着

一团金丝边的幽暗,不时的,

滑落下一个缀满碎光芒的平面。

在原野更为耀眼的大光芒中它就像是一束

即燃即熄的火花。

我不愿把看到的说出来,

做一些文学修饰,保留

没有悲伤的自由之身的纯洁性。

同一个

这儿,树林茂密难言,

槭树低矮而红松高大。

有许多自然的声音,在山涧那边;包括

刚刚我觉得孤单在泉水边朝上游的一声喊。

年轻时,我拘泥于动物植物

和山峦丛林的形式,找它们的不同。

现在,在从野外帐篷钻出来的这个

冷冽的清晨,我再次凝视自己的身体,

感到它是这儿的一部分。

称得上爱 

我们计算长宽高的方式是

不对的进一步说突出我们所看到的

世界的一部分是不对的。异于

我们所知。百香草丛中的球形花,

沙砾间,什么动物的楔形爪印,

戴着沉重银饰的

乡村女孩的欢叫(与其他部分

密不可分)。像撞到我们身上来的一个人。

总是感觉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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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知篇 

从听见到看见——两种角度,像争论,

没有结果。我绝望地绕着一棵柿子树

移动,注意力在树上,像个疯子

或傻子。柿子有青有红。而此时树上的

蜜蜂们还是那般嗡嗡蝴蝶们还是那般收放双翅。

我们的认知并不可信。爱也不能帮我们。无法

传递信息。像隔桌呆坐的一对老年伴侣。

如果有一天,只允许保留一个器官——我保留肺。

一个只有肺的身体,自由摆动,如昆士兰海岸伞状水母。

 留恋篇

一天下午,在楼梯上,突然我感到 

整个右腿麻木了。我掩饰着伸直它,

举足迈向下一级台阶,不让旁边的朋友察觉。

朋友啊,我们还拥有多少美丽的瞬间和还剩下多少?

五十岁,无碍于存在,但对存在是一个警醒。

曾经四十岁也是,却不被注意(尽管比起 

盲目示爱的二十岁,我更留恋我的四十岁)。

在世界另一端,墨西哥人,按照候鸟模式设计出亡灵节。

他们自己还常常化装成亡灵,以此演示来去无虞。

群居篇

邻居、同事、伴侣,

所有的朋友和你,应建立一种

朴素的、动物般的,非文学的和谐。

从修复本性的意义上,

接受一部分但丁。

我是一个多次给予悲伤内心

空泛承诺过的人,缩短期待。不知晓

因何啼鸣而啼鸣的高山旋木鸟,

周遭并没有什么求助于它。

温和篇

     ——给阿翔

嗯时光。反而是

责怪单身时的意志

成了生活的常态。有人

喊我我慢吞吞绕过房子

去答应。有人只在一天中

某个特定时间如中午的

阳台上露一下脸或许会

短时引人好奇。太阳下我

的感受能力与雨后是

不同的与大桥摇晃目睹

人们争相跳河时也不同。

2018

荏苒篇

一年由一天天组成但

它们不是零件任由组装。

春天和一枚蛋冬天和动物标本。

棕色眼睛和白内障明亮和羞耻。

射出去的锐器和砸下来的钝器。

我只会这么罗列不会确定一物的性质。

一物之外还有一物还有一物向外延展。

下午一个孩子跑进来说今天傍晚有鸟我疑惑。

勉强熬到半夜我同样害怕黎明。

本质上这不是数学是物理学。

因为悲伤藏在快乐一角仍像胎儿没有

胎动的迹象更谈不上大步去追赶流星。

2018

物恋篇

可以说有些物品

带着我个人的印迹反过来

也可以说我带着它们的印迹。

丢弃的牙刷书衬衫手提箱。

各种形式混杂容易致幻。

年轻人爱虚拟世界故而敌视现实这

很好理解。他们还爱测量月亮以

预知欲望实现。我当然反对这种

五官感受相互抵触的游客式做法。

我有一块抹布擦拭每一件家具。

我有一个计时器警告每一桩事情。

2018

默然对物篇

目送一颗熟识的

晨星之后,我坐下来吃早餐。

用湿纸巾擦手,擦每个手指。

如同某种土著宗教。

协调自身,和身上的每个部分;窗外疯长的

各种植物,这个季节的气味和花。

拿起面包,无法下咽。将它掰成

一片片。仿佛面对的是

有言语之前的一个物。

 

二楼住着一个单身汉,

吐字不清,喜欢对着窗子笑;四楼

住着一个爱读书的老太太,喜欢把枯花

钉在墙上,总是说,生活是猫身上的跳蚤;

我住在顶楼,喜欢按照透视法

俯瞰像是通往月亮上的、不见人影的大街。

在地球转动最慢的时候,

我想说一句祝愿的话,

想着给谁。

 清晨彷徨篇 

晨星寥落的时刻即是孤独

再次返照我的时刻, 

对外在事物的感觉愈加清晰。

白天稍早时,台阶和墙角的石头干了,

刺蓟草的溪边路仍显潮湿。

从山坡往上,有冬青、侧柏、肉桂,

相异气味的浓烈程度分层有序。

发现我受光的影响甚于模特在一件

麂皮紧身衣中,手脚伸展有些迟疑。

假象篇

树木的根使树木枯萎,

疾病的假象使我们消亡。

一次次,我轻率地与人谈论鬼神,

并为它们安排一个比这里明亮的祖国。

假如死去又能马上活转过来,

那么死去就显得平常且美好,

像上班——回家——午休后

再上班;或夏日里度假,

颠簸车上的三分钟小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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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省篇 

在清泉流泻过而今干涸的溪谷里,

我孤单一人,择路攀爬。一路上我

自问:我会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吗?回答

是:“不能。”即便有人回答“能”亦属正常。

他们履行父母或情侣的义务,可能

不是全部,而是约定的一小部分。

为此必须保持身体秘密。犹如卵石间

吞下数倍于己的不明猎物的非洲岩蟒。

流畅的凸起。听从温润本能。

独处篇 

斑叶栀子花的纯白花瓣散发的

浓郁芬芳在卧室里萦回,多次令我不安。

身为诗人,想想我依赖过什么。没有。

但用可爱的诗比方情诗为自己或

别人解决过什么。没有。于是在

邻居敲门向我借取某种东西时我回答:“没有。”

“但美是绝对的。”一个年轻貌美的

女人这样说。她还说:因此需要一座教堂。

我将之归于无知,以及古老表达的词不达意。

夏日篇 

夏日多遗忘。

想想出生前三十年死去后三十年的世界。

为这想象感到不值——

从窗内看出去和从窗外看进来。

诗人依据诗人的身体得到喜悦,

不是依据诗,

照着一小块地方的街灯、朗诵的声音、

伴奏的琴声雨声、周围的冷杉树柏树。

女儿散发着女儿的气味,与妻子不同。

仿赞美诗

下午一直很均匀,没什么可绝望的。

原野上,有很多开花植物,也有很多

无花植物。逗留的我们

被告知:提防年轻人的快乐。

可能存在的那么多世界,

唯独这一个,使她乐意留下来。

一个优雅的女性,从来就分为胸脯以上和

胸脯以下。卷角羊和刺猬。宁静及其尖锐。

灿烂的白玉兰树照亮了旁边的板栗树。

普通语言学 

直接的感受是尖锐物。

像在蓝色上扎了个洞,

噗噗地向外喷彩纸卷。

两个孩子交谈时我在一旁听着,觉得

那么抽象,悬在一个物体的轮廓外面。

相互交换图片和玩具,身体怯于接触。

我感到有义务从一个词开始整理自己,

或放弃语言试试,或嘴里

随便含一团什么东西说话。

感时篇

通常我们感觉:远处要慢一些

近在眼前就飞快。

鸟儿作为实物要慢一些作为影子就飞快。

在阳光微弱之时去麦熟田野以为其过程慢于灿烂之时。

身边的麦穗和树木新鲜如刚刚解冻。

但一切正相反。一艘游轮从下游

驶来。一个儿童从船头跑向船尾。

(2019)

换季篇

树枝长了就修剪是

园丁的方式。年轻时候爱表现

老了不愿说话是我的。

我常常比较红与绿乃至花与果。多少

纵情狂欢与多少闲情逸致乃至外面的

物理世界与内心。需要一个电视遥控器一般的

灵活的转换器。到了换季的时候

用气味盖住气味在家具上洒香水。

(2019)

邻里篇

在安静之上。有一个老式穹顶。

夜里我被某种形式麻痹了睡不好觉房间

变得杂乱无章废稿件脏衣服零食包装袋。

金属结构混凝土结构都显得比平时空洞粗暴。

隔壁一个女人整晚上拎着一个小木桶穿过

众多房间一趟趟往一个大木桶里灌水大木桶

越来越高似乎永远都装不满。而这正是

我平时渴望的。疯女人陷入

的那种安静是一座垃圾处理厂。

(2019)

而已

一个人从楼顶上往下跳一朵五彩

祥云从下面袅袅升起来托住他完

好无损地将他送回原来的地方让

数据回滚重新剪辑维持原状但这

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吃完晚饭躺在

沙发上听到悠长的汽笛声再次感

到饥饿想想而已并没真的像我们

盼望的那样往下跳他还没准备好。

(2019)

筋疲力尽

哆嗦我常常

在跳舞时面前放一面

穿衣镜凝视自己的哆嗦不料引起

更大幅度的哆嗦产生涟漪效应出现一条

完整的腿而后另一条。

直接的反射就像哭而

折射则委婉像抚慰。

我反对一个人跳舞尤其旁边没有其他人。

唯物论

——给宋憩园

我们终将消失。这不是问题所在。

我们并非考古学家也并非占星士。

数一数剩下多少恒星和多少黑洞也没用。愿上帝

保佑我们这个宇宙因为它是唯一的且不是唯心的。

(2019)

科学论

绝望没有相似之处你的我的。

游人本地人。热带雨林苦寒之地。

发育正常的孩子耳障孩子各有其

时空认知有声状态无声状态。我们

不加分辨一概而论头疼足疾

胡乱投医。同一种药方是把黄金当作

全世界绝望的象征我们收藏。

工人们在切割房子。起重机将它

整体挪移到另一个地方。你以为异地

更适合你就像没有嘴巴直接用

胸膛呼吸这很可笑但反而成了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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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余怒,1966年生,当代诗人。著有诗集《守夜人》《余怒诗选集》《余怒短诗选》《枝叶》《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个人史》《主与客》和长篇小说《恍惚公园》。先后获第三届“或者诗歌奖”、第二届“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第五届“红岩文学奖·中国诗歌奖”、2015年度“十月诗歌奖”、漓江出版社第一届年选文学奖·2017中国年度诗歌特别推荐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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