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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芭蕉,趣味悠然

 zzm1008图书馆 2022-06-11 发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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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了,玩味一下古人蕉趣,别有清凉意。
《红楼梦》里有直接以芭蕉命名的“芭蕉坞”,而潇湘馆、怡红院、秋爽斋都种有芭蕉。大观园里植物多,但芭蕉在第一回就率先出场:“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
芭蕉是园林的标配。若给芭蕉写个简介,自然会提到它是中国传统园林植物。据记载,芭蕉的栽培历史可追溯到汉代。约自唐始,江南地区广为种植。蕉叶阔朗,展舒于墙角,衬于粉墙而秀迈有逸气,姿态窈窕,叶色碧绿,映于窗前檐下而明秀有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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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小珂 ▲

唐韩偓《深院》诗中句“深院下帘人昼寝,红蔷薇架碧芭蕉”,最能体现芭蕉于“深”处之韵。深宅深巷深院,一处芭蕉便尽是诗情画意。
私家园林、小桥流水、青石巷弄、粉墙黛瓦……这些元素构成了苏州最具江南风味的特色。而芭蕉在苏州特色中,占得一席之地,它是古代苏州文人艺术与情感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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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

我们可以请出苏州极具代表性的人物明代沈周,通过他的诗画来品品苏州古味蕉趣。
沈周,字启南,号石田,又号白石翁、玉田生等。沈周是“明代第一人”,明代中期文人画“吴派”的开创者。沈周和他的学生文徵明并称为“吴派两大家”,又与文徵明、唐寅、仇英称“明四家”。
沈周常题诗于画上,当时人称他为“二绝先生”,他在诗与画的创作上卓有成就。沈周是苏州人,而且他的好友吴宽曾说过“沈周山水只吴中”,他主要的创作对象就是苏州。
所以,要看看苏州古人的蕉趣,通过沈周的诗与画,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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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 @白墙下的花园
下图 @姑苏恋旅人

提到芭蕉,自然叫人想到雨。“雨打芭蕉”是我国古代文学中一个“现象级”的抒情意象。雨打芭蕉,可以与人建立羁旅思乡、闺怨相思、闲适情趣等丰富的情感链接。
唐宋文学将“雨打芭蕉”这一意象表现得众彩粉呈。
唐白居易《夜雨》:“早蛩啼复歇,残灯灭又明。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芭蕉与雨几乎成了完美的组合。因此种芭蕉,有时就是为了听雨,杜牧在《芭蕉》诗中就曾说“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
南宋杨万里《闲居初夏午睡起(其二)》写得别有情趣:“松阴一架半弓苔,偶欲看书又懒开。戏掬清泉洒蕉叶,儿童误认雨声来。”可见雨打芭蕉受众面多么广,掬清泉洒蕉叶,孩子就误以为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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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墙下的花园

当然“雨打芭蕉”还有诸多情感体验的抒发点,它成了文人墨客钟情的一个意象。明代沈周对此专门作了一篇散文,将雨打芭蕉写得形象细腻、意蕴空灵:
听蕉记
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雨之疾徐、疏密,响应不忒。然蕉何尝有声,声假雨也。雨不集,则蕉亦默默静植;蕉不虚,雨亦不能使为之声。蕉雨固相能也。蕉,静也;雨,动也,动静戛摩而成声,声与耳又能相入也。迨若匝匝㴙㴙,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讽堂,如渔鸣榔,如珠倾,如马骧,得而象之,又属听者之妙也。长洲胡日之种蕉于庭,以伺雨,号“听蕉”,于是乎有所得于动静之机者欤?
沈周此篇,典雅有致,将芭蕉承雨之声,写得酣畅逸洒,韵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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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雨淸风

题为“听蕉”,开篇便是“蕉声”。芭蕉叶大而空,承接雨点时便有声响,雨点的快慢疏密决定了蕉叶发出的声响也不同。蕉叶怎么会发声,它是借雨而响的。
然后沈周点明蕉与雨的关系:雨点不落蕉叶上,蕉也只是默不作声,如果蕉叶不空,雨点也不能使其发声,因此蕉叶与雨点是相互起作用的。
蕉叶是静的,雨点是动的,动的雨点与静的蕉叶相碰撞而发出声响,然后传入我们的耳朵里。
接下来,沈周便着笔他听到的声音,“匝匝㴙㴙”“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那声音或者像僧人诵经,像打鱼人用驱鱼的木棒击水之响,又或者如珍珠倾泻,如骏马奔腾,听到的声音到底像什么,又属于听者的佳妙了。
关于芭蕉与雨,沈周还举了一个例子,即长洲人胡日种蕉候雨,胡日还以“听蕉”为别号,如此他对动与静的机理一定是有所领悟了吧?
这篇小文,沈周状写雨打芭蕉之声,用了四组八对叠字象声词,给人欣赏音乐的美感,随后又用了四个比喻,妙喻取譬,为我们描绘出一个美妙的画面,画中有声,声声悦耳,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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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淡的蓝

“听蕉”两个字,有着道不尽的诗意之美。沈周从听觉到视觉,着笔细腻生动,由此不难看出文人雅士对这一景致的意趣风致。从景致到情致,是由物到人的转变,完成情感的抒发。这其中必是人与物的融合,才可以更深刻地领悟雨打芭蕉的美妙。随后由听而思,百般玩味其中的奥妙、精髓,从而心中意蕴自出,也形成哲学上的思考。
听蕉的闲情逸趣,在苏州文人心里,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如芭蕉与雨,是天然之作。“芭蕉得雨便欣然,终夜作声清更妍”( 杨万里的《芭蕉雨》)。
曾读秦淮桑写雨时游艺圃文章,说她从浴鸥庭院经响月廊到东莱草堂时,“见檐下几株芭蕉,青郁郁的叶片都做了无弦琴,被雨珠滴滴答答叮叮咚咚弹响”。真是逸趣横生,雅见情韵,读来可喜,在这份清新隽永的笔触里,尽是慧心妙意,也可见雅趣情致古今同啊。

图片@空心菜CCai


据说唐代名僧、著名的书法家怀素因贫穷没有纸练字,便在寺院附近种了万余株芭蕉,为的是用蕉叶练字。后来题诗芭蕉就流行开来,成为文人风雅之事,如韦应物在《居寄诸弟》诗中写道:“尽日高斋无一事,芭蕉叶上独题诗。”
芭蕉确实如唐代路德延在《芭蕉》诗中所说的“叶如斜界纸,心似倒抽书”,蕉叶像斜纹的帛纸,因此古人便有了在蕉叶上写字的创意,实则更多的是一种文人雅趣。
沈周曾作诗:
题芭蕉赠僧 
山僧心与迹俱闲,未限居山及出山。
长对芭蕉闲不过,时留一偈叶中间。
身心俱闲,长对芭蕉,此时心地圆融,无执无妄,兴起便于蕉叶上题一诗偈,这既是一种个人的闲情逸趣,也是与友人酬唱的交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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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好好吃饭

沈周曾经说过“山水之胜,得之目,寓诸心而形于笔墨之间者,无非兴而已矣”,他的“兴”,是起于心而随于性。
《明史》将沈周列入“隐士传”,他的隐逸生活,不同于传统常见的由仕而隐或为志向而隐,他的隐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种生活方式,他隐于生活之中,表现的是一种生活的姿态。所以,追求情趣与兴趣,是沈周艺术创作的姿态,更是生活的姿态。
沈周的这首小诗,极好地反映了苏州文人的一种生活姿态。他们于生活隐遁之中,追求更高境界的生命与艺术姿态,彰显了文人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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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当然,蕉叶题诗这一行为,除了意在闲情,还有诗人其他的情怀寄托,比如愁绪。沈周也不例外:
题蕉 
惯见闲庭碧玉丛,春风吹过即秋风。
老夫都把荣枯事,却寄萧萧数叶中。
这首诗前两句道出时间流逝之快,一个“即”字,让春风到秋风的转变,仿佛只在一眨眼间。时间易逝,人生有荣枯,这份萦怀愁绪无以排解,但“萧萧数叶”可作寄寓。
清人蒋坦在其《秋灯琐忆》里记载自己曾听雨打芭蕉有所触动,便题断句于蕉叶上:“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次日见叶上续书数行,是其妻秋芙戏笔而作:“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可见芭蕉题诗,对于文人而言,早已成为一种别样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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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芭蕉有两个鲜明的特点,一是形貌似树,二是叶如巨扇。因挺拔叶密,且叶大似扇,又一身翠绿,古人早就发现芭蕉绿荫如盖,可纳凉,南宋杨万里诗云:“翠蕉自摇扇,白羽得暂闲。”
夏日游园,远远看去,芭蕉阔叶成荫,让人禁不住满眼清凉。在古时,芭蕉荫下纳凉,亦是文人雅兴。
沈周晚年作《蕉阴弄琴图》,构图开阔深远,借一丛芭蕉呈现出雅士所追求的高旷清幽之境。
这幅画作,远景占了整个画面三分之二,望去尽是峰峦峥嵘,峭拔傲人,高岩邃壑,云烟迷漫。与远山绰约相对的近景,斜坡劲松苍润,两株不知名的树亦枝繁叶茂。坡底涧水淙淙,可见石桥茅亭。亭旁几株芭蕉耸立,高两丈有余,叶疏放旁逸,半遮茅亭。亭下一雅士正悠然抚琴,不远处一小童捧香而来。
整幅画面,高山与云雾,营造出缥缈高旷之境,茅亭与芭蕉则渲染着雅士的高情逸兴。沈周在画作左上角题诗四句:
拣得芭蕉满地阴,红尘烦暑净无侵。
移床兀坐思如水,料理熏炉复事琴。
“拣”字用得极传神,表现了沈周那份天怀淡逸、超然物外的心境,在这“满地阴”里,享受着天然自在,逸兴自恣,“红尘烦暑”自然无法侵入。于蕉影里,坐对流水,焚香弄琴,那琴声似乎也染着蕉绿色,每一弦里,都是清凉音。山中还有何事,如此叫人心神逸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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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阴弄琴图》


沈周还有一幅扇面《蕉阴琴思图》,画面简洁,一尊玲珑山石几株芭蕉,蕉阴之下,一抱琴老者正端然而坐,意境疏淡,别有意趣。
画上仍有沈周题诗:
蕉下不生暑,坐生千古心。
抱琴未须鼓,天地自知音。
蕉阴之下没有暑气,只坐在那里便生千古悠悠心,抱着琴不弹,天地之下,自然有知音。想想这样的画面画意,便让人神往。
想来沈周时常夏日炎炎时拣一处蕉阴纳凉弹琴,他弹的是屏绝尘虑的清凉心,弹的也是蕉下之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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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阴琴思图》

古时苏州人对芭蕉有着别样的情感,芭蕉也成了文人歌咏闲情逸志的对象。不论是听蕉雨中、题蕉叶上,还是弹蕉荫下,都是因为芭蕉可诗可画,可歌可咏。
芭蕉叶青翠似绢,阔朗逸洒,舒展自如,姑苏古城很多小巷子里可见一丛探出墙头,游走园林,更是不经意便见几株舒放于檐下墙角,看一眼,让人心中顿生几分古典与清雅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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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微博

一丛芭蕉,承雨也好,纳晾也罢,今人看在眼里,却能一刹游离于旧时。恍惚间心中生一份苍古之境,禁不住陷入绮丽的幻想之中,肃静而空灵。那一刻,眼里尽是清淑之气,心中澹然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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