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国瑜,纳西族,云南省丽江县人,1903年旧历正月生。幼时因身体比较羸弱,故九岁才开始发蒙,就读于本县小学。在学校中,他因年龄稍大,加之不懂汉语,学习困难很大,但他能知难而进,终于取得优等成绩卒业。进入中学后,他深感自己的国学底子不坚实,又常在假日里跟随当地耆儒和让(德谦)先生学习旧诗词,但却一直未能得到一篇尽如人意的作品,他曾为此而感到苦恼。在他离家赴北平之前,德谦先生引《沧浪新话》之言:“诗有别裁,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认为他生性质朴,“学”“理”有余,而“オ”“趣”不足,并建议他今后可专力从事学术间题的探讨而少在诗文方面花工夫。这一席话对他启发很大。 1923年他到北平升学,兼治疗眼疾,寄住于当地云南会馆。会馆是滇垣人士荟萃之地,在这里他接触到了各个方面的人物,交往中不断受到启迪,眼界逐渐开。 1924年,他考入北平师范大学预科。在当时“读书不忘救国”的感召下,他积极参加反帝爱国学生运动,并被推举为学生会干事。未几,一场大病迫使他休学接受治疗。疗养期间,读书仍未稍有间断,以是两年后复学,即转入文科本科学习。在大学学习时,他曾先后得到钱玄同(疑古)、余嘉锡(季豫)、吴承仕(检斋)、马衡(叔平)、高步瀛(阆仙)、黎锦熙(邵西)诸前辈指导,具体从事音韵、目录、校勘、金石、训诂及名物等项目研究,深入探寻清代乾嘉学派的精髓。其成果除在当时期刊上发表过的部分零散文章外,还留有《广韵声汇》及《困学斋杂著五种》二书的存稿。其后因感到国事日非,应该以自己的所学服务于全社会,遂又投入陈垣(援庵)、梁启超(任公)、杨树达(遇夫)等名师门下治边疆史地之学。除去一般史学名著,他还广泛的阅读了大量的时人论述,从而为今后的学术研究工作,扎下了牢固根基。 1933年,他毕业于北京大学研究所。在离开北平之前,所长刘复(半农)先生,曾与他多次谈论纳西族象形文字,并鼓励他回乡钻研,认为此项研究很有价值,不仅能从其字义深入了解纳西族人民的社会生活,还可以从其字形考查人类文字的原始。本年秋他途经昆明,这时正值省政府主席龙云聚集省内通学之士重撰云南省志书。通志馆诸公知道他谙习边地史事,邀共参与编写。他以所学得献之桑梓甚为高兴,遂概然允诺。回到丽江后,他为了不负刘复所长的嘱托,潜心研习象形文字,在东巴教长老和士贵及教士和宗道的帮助下,数月之间翻译了《人类来源》一书和一些其他经文;此外还搜集到大批字音、字形的资料,做成卡片。次年六月他携带着这批初步整理出来的草稿匆匆北上,拟再次向刘复所长讨教。但因刘先生时已身陷病中,不数日即去世了,书稿亦未曾寓目。悲痛之余,又由友人董作宾介绍转赴南京,寄居于历史语言研究所,向所内的赵元任、李方桂两先生学习语言学,并继续整理、编写《纳西象形文字谱》,从而使这种世界上通用文字中所罕见的纪录得以传之于世。 在逗留南京的一年里,他不仅得以熟读史语所内丰富的藏书,而且还能够饱览南京国学图书馆内所藏的善本,由是有意识的辑录了不少云南地方史的珍贵资料。对于边地历史,历来封建史家多乘承《春秋》“异内外”及“夷夏大防”之说,在叙述上均语焉不详;尤其是谈到西南地区时,他们更是以班固《汉书·叙传》内的“西南外夷,别种殊域”作为立论的依据,动辄以“蛮烟療雨之乡”,居民“有尾”“吃人”等字样,横加诬蔑。为了维护祖国的统一和民族团结,他曾以自己所掌握的资料,多次撰文给予批判。 1935年夏,中、英会勘滇、缅界务事又一次提出来。由于事涉云南疆域,他因之极为关注。他痛感中国历史自进入近代以后,皇朝昏聩庸懦,军事上软弱无力,外交上丧权辱国,使得帝国主义列强,竞相欺凌。不数年之间,国威荡尽,割地赔款,藩篱全失。即就云南而论,法、英两国的侵略,不断深入,土地被蚕食鲸吞,金融事业大部分被垄断,矿山资源被攫夺,关税大权被控制,甚至筑路权也被两国把持着。一些帝国主义学者们,连篇累牍的发表文章,狺狺然大有吞并云南之势。以上情况,辛亥革命后虽有一定程度的缓解,但全局仍然可虑。为此,他结合着界务问题,一再地在报刊上进行呼吁,以期引起当局对边地事务的重视。与此同时,他又怀着一腔热爱家乡的心情至苏州拜谒云南硕儒腾冲李根源(印泉)先生,向其请教云南地方史事。当谈及中、缅界务问题时,李印老对他畅叙了自己在边地时的见闻和对边事的看法,并力劝他亲自到这些地区去观览一番。通过访间,增益新知,这样既有利于今后地方史的研究,也可以避免在谈论界务问题时论据的空泛。这次谈话,他感到得益良多。此后不久,他便经李根源先生举荐,参与了这次中、英勘界事宜。同年九月,他自北平返昆,稍事耽搁,即转赴滇西边地考察。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他攀越了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足迹遍布其所经云南境内傣族、拉祜、景颇、崩龙和佤族的村村寨寨。通过调查访间,他了解到当地各民族不同的社会经济、地貌风物,同时也记录下了这里的山山水水、物质资源,写下了《滇西边区考察记》《班洪风土记》及《倮黑山旅行记》等著作。 1936年夏,方国瑜复至昆明。原拟回北平任职,但往晤袁嘉谷(树五)先生时,因树五先生强留,遂于云南大学文史系任教。其后并被聘为文史系主任、文法学院院长等职。此时学生不多,授课之余,仍然着重于云南史地学科的研讨。1938年冬、由于通志馆同人知其学有专长,因而又聘请他兼任《新纂云南通志》的分纂员,具体负责编写《地理考》中的建置沿革部分及《金石文字考》《宗教考》《族姓考》诸目。此后又连年在通志馆中兼任编审、审定、续修之职,一直到解放前夕。在此期间,他还协助李根源先生编辑过《永昌府文征》,写过一些诸如题跋之类的文字。研究云南历史地理,他的观点是十分明确的,这就是维护祖国统一,反对帝国主义侵略。所以,在撰写《通志》的建置沿革时,他便用大量历史事实来论证:云南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伟大祖国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其政区设置以及汉代以后几次大的改变,都与全国的形势息息相关,并不是孤立的外国。这样,便驳斥了那些帝帝国主义分子伪造我国历史,妄图把云南与祖国割裂的谬论。 抗日战争期间,一些著名的大学及研究机构播迁西南,昆明更是学者云集。眼看大好河山竟遭铁骑践踏,爱国之士莫不悲愤填膺。这时,他与诸友好凌纯声、向达、楚图南、闻宥等人主办《西南边疆》杂志。刊物纵论边政,颇具特色,但由于种种限制,出版了十八期便停止了。云南大学成立西南文化研究室,征集当时研究边疆问题的专著,并且商定自筹资金编印《西南边疆史地丛书》,校长熊庆来让方国瑜主持其事。经过多方奔走,终于先后印出了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李拂一《泐史》、方国瑜《滇西边区考察记》等十一种。 建国后,方国瑜继续在云南大学任教,并担任文法学院院长及文史系主任。(1951年,方曾任云南省博物馆筹备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对云南省博物馆事业的建设,多所贡献。)在党的关怀下,1950年至1953年均被举为昆明各族各界人民代表。接着他又被选为第一、二届云南省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三、四、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及云南省第六届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 1954年,周恩来总理出国访间归来,途经昆明,顺便视察了云南大学。在谈到历史系的教学、科研工作时,总理指出:云南是一个多民族的省分,教学和科研都应当突出这个地方特点,出人才,出成果,才能加快边疆的建设。遵照周总理的指示,历史系设立了民族史教研室。他主动承担起《云南民族史》课程的讲授任务,除讲义之外,还编写了《云南民族史料目录题解》一书,刻印成册,从而开创了这门学科的体系。在此基础上,系内又相继设置民族史、东南亚史等专门课程。教学中,他言传身教,为国家培养了大批在目前四化建设中起骨干作用的人才。 1956年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民族委员会云南民族研究组成立,其主要任务是在建国前后历次调査的基础上,继续调查各少数民族现实的社会经济结构;其次则是调查各民族的上层建筑,并追溯共历史发展过程。结合各时期文献纪录,系统地进行研究,以便为各兄弟民族的社会主义改造、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服务。作为调查组负责人之一的方国瑜先生,积极参与并领导了此项工作,带领同学们连年奔波于哀牢山区及大、小凉山之间,编写了一部五十多万字的《彝族史长编初稿》。 十年动乱中,方国瑜先生被打为“反动学术权威”,身心受到残害。但他对党、对社会主义的热爱之心始终不渝。每一次“改造”归来,他都是俯首案头,继续修改前不久编好的《中国历代疆域图·西南地理考释》旧稿。1969年10月,被下放到弥勒农村“改造”。次年春,由复旦大学教授谭其骧负责的“重编改绘杨守敬《历代舆地图》委员会”,在国务院的关注下,又再度把编绘《中国历史地图集》的工作安排到日程上来。方国瑜是该委员会委员,自然被指名要求参与其事。就这样,他便被批准转回昆明。 在新组建的绘图组里,他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历年搜集所得的资料。经过四易其稿,终于完成了一部全面而系统地研究我国西南地区历史地理的巨著——《中国西南地理考释》。在论述中,他力图运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待史料,阐明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这一严肃的命题,详细地从每一时期、每一地区社会经济的具体情况揭示疆域区划及地名建置的本质。就云南地区而言,他认为这里自古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能以各个王朝的统治势力是否达到而有所改变。因此,他反复强调:王朝的版图不等于中国的版图,王朝的分合不等于中国的分合。中国历史是国内各民族共同创造的,各民族劳动人民应是历史的主人。本书共分八卷,约计百余万言,凝聚着他潜心治学的血汗和热爱祖国的一片赤诚。 《中国西南地理考释》脱稿后,从1971年开始,他又把工作转入另一部专著《云南史料目录概说》的整理。 作为钱玄同、陈垣等前辈的学生,方国瑜对史料从来就是十分重视的。他经常告诫他的学生们:要从事研究工作,必须充分占有材料,根深オ会叶茂,本固オ能枝荣。为了做到这点,他根据前人的方法,首先从目录学人手,了解现存各类历史资料的情况,然后才是探究史料的来源、流传,辨别其真伪,以及分析史料的社会性、史事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等等。 目录学的范围非常广泛,而他注重的是史部,尤其着力于云南史籍目录的整理。“记载滇事之书”明代李元阳《万历云南志·艺文志》中即记录过,其后谢肇淛《滇略》、刘文征《天启滇志》、清代的五种《云南通志》一直到李小缘1937年成书的《云南书目》都有刊载。只是这些书目,或受历史及阶级的局限,或囿于闻见,还不能称之为科学的整理,也很难满足研究云南地方历史的需要。正如他在《云南史籍目录概说·弁言》中说的:“史料目录是史学研究的基础,要求史学研究不断发展,有赖于基础一这门类例科目不断发展;而这门类例科目的发展,有待于积累知识,不断深入、提高。”为此,他把已经编次成书的《云南民族史料目录解题》,在体例、内容上,又作了重大改动,尽量做到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求实的原则来看待史料,诸如书名的确定、伪书的识别、史事的年代及若干虚构史事的考校、史料的阶级内容、使用价值、甚至部分古籍字句的比勘等,无一不是用自己多年苦心钻研所得的知识来进行分析批判。当时,他正默默地承受着无情的批判。批判会后,他又悄悄地埋头奋力疾书。正是这种对共产党的坚定信念,才使他怀“别人怎么说由他,自已怎么干由我”的泰然心情,于1976年修改出这部堪称宏博精详的巨著——《云南史料目录概说》。从此,治云南史地的学人们才算得到了一部具有实用价值的书目。 “四人帮”被粉碎后,祖国大地荡起阵阵春风,群情激奋,同志们都在考虑着如何对国家贡献力量,有所作为。方国瑜对于周恩来总理五十年代提出的关于云大历史系要在教学、科研方面重视云南地方特点、出人才、出成果的意见,拳拳于心,无时或忘。于是经他建议,1978年6月,被“文化大革命”冲散的云南地方史研究室,又重新得到恢复。他主持制定了研究室八年(1978~1986)规划,拟定了四个科研项目,即:一,以纂录校订《云南史料丛刊》入手,熟悉云南史料保存情况;二,以《丛刊》为基础,撰录《云南史料编年》;三,写出《云南地方史》古代部分初稿;四,为开出专门化课程,如云南政治、经济、文化史,以及各民族的专史等作好准备。他在《滇史论丛·自序》中说:“云南地方史为中国史不可分割之组成部分,但自来被歧视、忽视,至今凌乱亦甚。……瑜虽目力困难,丧失独力工作能力。但意志不能稍衰,故与研究室二、三同道共商,拟定八年规划,力图将此科目提高到新水平……所拟四项课题为此科目基本建设打下坚实根底,使有志于此者,得到充分利用。” 为了替国家迅速培养出一批人才,他连续招了三届硕士研究生。1982年,又招了一名博土研究生。地方史研究室恢复五年多来,他一边继续整理自已的旧稿,一边带领着研究室的同志们兢兢业业地奋力拼搏着。除承担系上每年的教学任务外,还主编出《云南史料丛刊》五十六辑,共六百余万字,油印后内部发行;主编了《云南地方史讲义》古代部份约八十万字。 1983年12月23日中午,他刚刚放下工作,突感不适,送医院后,虽经医生多方抢救,终因脑溢血无法控制,于次日清晨八时逝世,享年八十一岁。 方国瑜先生逝世后,中国共产党云南大学委员会,根据他生前提出的要求,追认为中共党员。 附:方国瑜教授主要著述目录 著作 《广韵声汇》三十六卷,附二卷。 《困学斋杂著五种》:《广韵声读表》《隋唐声韵考》《慎子考》《慎子疏证》《论学存稿》。 《滇西边区考察记》(云南大学西南文化研究室出版发行)。《新纂云南通志》:《疆域志》《疆域考》《疆域沿革表》《疆域沿革图》共十卷,《宗教考》八卷,《金石考》二十卷,《族姓考》二卷。 《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六编(稿已交中华书局)。《云南史料目录概说》十卷(中华书局出版)。 《彝族史稿》(稿已交四川人民出版社)。《滇史论丛》四辑(上海人民出版社已出第一辑)。 《纳西象形文字谱》四编(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云南民族史讲义》。 主编刊物 《云南史料丛刊》原定七十辑,已油印发行五十六辑。《云南地方史讲义》三册,附参考资料一册(云南广播电视大学出版,内部发行)。 主要论文共计九十篇,各目篇名从略。 录自《云南地方志通讯》1985年第一期辑者略有增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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