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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里湖畔的知青(上)

 克什克腾 2022-06-12

人的一生会留下许多深刻的记忆,我在达里下乡时留下的印象终生难忘。我将它片断式的记录下来,做为一生的留念。

挤牛奶

终于,我们同牧民一样分到了奶牛。

没来草原之前,我对挤牛奶抱有很大的憧憬。这种遐想来源于舞台上百看不厌的蒙古族舞蹈:美丽的草原姑娘头系飘逸彩纱,身着艳丽裙裾,脚蹬小巧玲珑蒙古靴,手拎小桶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那抖着肩膀夸张的挤牛奶舞姿,永远吸引着没到过草原的人们。

第一次挤牛奶,就从憧憬中开始了。

清晨,我们还在睡梦中就被催醒。草原的早晨凉意袭人,我们已经把过冬的棉衣穿上,外面再套上统一定做的挤奶白大褂上阵了。

小斯琴的阿妈身材瘦小,穿着长袍不系腰绸,稍有弓背。她正拽着小牛犊放到母牛旁,小牛犊撒着欢儿在母牛的肚下用嘴拱来拱去,迅速叼住乳头,忘情地吮了起来。白色的乳汁从小牛犊的嘴角不停地滴出,这时母牛满意地甩着尾巴,用舌头舔着小牛犊的屁股。我们看着满意地笑了。

小斯琴的阿妈走过来,脸部毫无表情地把小牛犊生拉硬扯地拽走了,麻利地将它栓在圈里。

“波勒根(蒙语嫂子的意思),为啥不让小牛犊吃了?”我好奇地发问。

“好了!”她用非常生硬的汉语这样回答了事。然后拎起小奶桶,蹲在牛肚下,熟练地哗哗挤奶。两条洁白的乳汁,像纺织女工手上的纱线,交叉着流进奶桶里,桶里冒起了快乐的乳花。

接着她又把小牛犊拽过来,放到母牛身旁,重复上面的过程。这样反复了两三次,然后拍一下母牛,仿佛在告诉它,你的奶我已经挤完了,可以走了。

母牛很配合,它慢条斯理地移动着脚步离开了犊圈。我的视线跟随母牛的身影望去,远远地看见排着队伍的牛群,沿着牛道陆陆续续向着草原深处走去。排在后面的母牛还会突然站在那里,回头看一下自己的犊子“姆姆”叫两声,然后转过头摆着尾巴,毅然跟着牛群渐渐远去。

看起来小牛犊是最可怜的,它们充当着诱奶的角色,总是在吃奶的关键时刻,无情地被拽回圈里,眼巴巴地看着人们把属于它们的乳汁抢走。

我们初学挤奶挤的少,喂牛犊的多,所以大队决定我们可以不交公奶了——牧区也像农区交公粮一样交公奶。

我们大队的公奶被送到离大队不远的北河口,那里有个小厂子,专门加工干酪素,干什么用他们也说不清楚。

挤完奶的感觉真好!东边的太阳刚刚爬起,我们踏着闪闪的露珠,心胸开阔,迎着朝阳纵情歌唱:“青春啊,青春!永远是美好的。可这美好的青春,只属于那朝气蓬勃的人!”

灌 羊

草原的夏天,是在不同的两个季节交替着。刚才,早晨如同深秋般不得不把棉袄穿上,绿绿的小草都挂满晶莹的露珠。可是太阳一出,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太阳会把全部的热毫无吝啬地洒给大地,我们不得不立即换上夏装。正可谓“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吃过早饭,我们已来到临时羊圈,这回是要给羊灌药了。

火炉一样的炎热也考验着知青的体能。灌羊的活虽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在牧区算是重体力活了。整个过程就是抓羊,灌羊两个环节。

抓羊,对我们来说已不算新鲜事。在一堆羊群中,上去就抓一只,提勒一条后腿儿猛往外拉,羊只能狠命地挣扎着被我们拖着走。拖到圈外,我们用大腿把羊使劲一夹,迅速把羊下巴抬起,把嘴掰开,把药汤灌下。

这样野蛮的举动经常会用在不会说话的牲畜身上。比如给牲畜打针,就会每人拿着装药的针管儿,往圈口一站(当然是好些人了),牲畜一出来就猛扎一针,绝不考虑扎在哪个部位。更有甚者一针刚扎出,不小心又被另一个人补扎了一针,我们只能说,牲畜是最皮实的动物。

一天的药灌下来我们各个汗流浃背,胳膊被羊腿弹的又酸又痛。羊粪味,尿味和羊毛味混杂在一起,简直无法忍受,脑袋都好像要被熏炸了。

几天灌羊下来,大家的脸晒得黝黑黝黑,互相呲着白牙笑着对方,“嗬,我们也变成牧民的脸了!”

工作间隙,我们便在草原上看套马。

草原套马是最让人兴奋与刺激的事了,因此造就了彪悍而阳刚的蒙古汉子。

草原上没被训过的生个子马,性格刚烈勇猛,桀骜不驯。发狂时前踢儿离地甩起,以不可一世的举动把头高高仰起。

在蒙古汉子的眼里,再刚烈的马,没有不能被征服的。

被刺激的骑手,右臂夹着长长的套马杆,一手抓起缰绳飞身跨马,向生个子马猛冲过去。在接近生个子马的一瞬间,骑手扬起长长的套马杆,向马头甩过去。一次,二次,直至套住烈性发狂的儿马为止。

当细细的套马绳紧紧勒住生个子马脖子的瞬间,我想,这是人对牲畜最残酷的瞬间,也是蒙古汉子最彪悍的瞬间。

家畜在人们的手里只能被驯服,没有自由而言……

拉 水

牧区拉水是男人的事,一般都是傍晚去拉。先抓上一头扛子牛,套上胎轳车(装水的车),然后赶着车慢悠悠奔着贡格尔河而去。

知青是男的负责拉水。这天,赶上小李子和包洪山去拉水,小李子抓了一头黑色的扛子牛,看着有点调皮。因为婷要去河套洗点东西,也就跟着去了。他们一路有说有笑,差不多6里远的贡格尔河,一会儿就到了。

他们很快就把胎轳装满,小李子很机灵地跳上车,挥舞着小木棍,紧拽着笼头,赶牛上岸。也就在这时,这头黑牛开始调皮,它晃着脑袋,说什么也不想上岸。小李子急了,更紧地拉着缰绳猛抽它。嘿,这牛可就犟了,开始猛烈挣扎,三下两下就挣脱出去,水顺势哗一下洒出一半。包洪山急了,不顾一切跳进河里抓牛。婷挥舞着双臂沿河沿吆喝截牛,小李子也迅速从水中爬起来去追牛。谢天谢地,总算把牛抓到了。

这回吸取了教训,他们不敢把水装满,先把半桶水让黑牛拉上岸,然后他们仨又一桶一桶从河里拎水到岸,把胎轳装满。

牛慢腾腾地走起来,虽然包洪山和小李子的衣服和鞋都湿了,还是很高兴,不约而同地唱起来。天黑了,家也快到了,谁知这时候黑牛突然趁他们不注意脱缰跑了!

这该死的牛!怎么办?放这儿吧,不行,明天大家要吃饭用水。要不去喊人,算了,咱们还是把它拉回去吧!那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呀?没关系!他们三人商量着,拉着车往回赶。

在家的我们可着急了,这拉水的怎么这么黑了还不回来呀?于是,我们拿着手电筒向拉水方向摇晃着,大声吆喝着:“喂!喂~喂~喂!小李子~,婷~”不太远处听到了他们的回音“喂~,我们回来了!”大家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怪了,怎么左等右等还不到啊?隐隐也能听到水拍打胎轳的声音啊。我们就顺着声音找去,好像近在咫尺。我轻声发问:“是婷吗?”“是我们”“怎么了?”对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一切都明白了。在漆黑的夜里,他们三人拉着车,艰难地走着,我们好激动!

夜静了,

只有知青的笑语还在草原涤荡……

夜更静了,带着一天的疲惫,我们终于安静下来。不知谁的鼾声似摇篮曲一起一伏,让人安然入睡。

忽然,蒙古包外隐隐传来悦耳的歌声——蒙古风味的。“千万颗红心向着北京,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听!”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包里的都醒了,但都安静着。声音由远而近,浑厚悠扬的歌声划破了草原的宁静。歌声突然停了,接着“吁——”了一声。男包里发出小李子的声音“那德米德,再唱一个!”那德米德哈哈笑了起来。

“嗨!小李子,还没睡呢?”

“我们还想听你们唱歌!”

“哈哈,快睡吧!明天还早起干活呢!”我们两包的知青也都哈哈乐了起来。很快,大家都带着欢乐进入了梦乡。

那德米德是我们这七座墙隔壁蒙古包老阿妈的二儿子,小斯琴的二叔,稍有痴呆,但歌唱得棒极了,我们知青非常喜欢他。他每天都坚持往北河口送公奶,赶着车回来很晚。他的习惯就是唱着歌回来,我们每天都坚持听完他的歌再入睡。

剪羊毛

我们也正式开始剪羊毛了。我只想抄一下当时的日记:

大队给每个女生发了把新剪子,好高兴啊。头一天剪羊毛,速度较快。一会儿功夫手上磨出好几个大泡,剪子越来越不好使,速度越来越慢。更气人的是因为羊腿没系好,剪了半个身子的羊跑了,可把我气坏了。人家牧民的孩子自己就会系好羊腿,剪的也比我们多。可我这么大个人,还不如小孩啊…… 中午回家吃饭累得很,只想睡觉,什么也不想干了。但又一想,自己是来锻炼的,不是来享福的。现在正是考验我的时刻,这点小困难都经受不住,怎么能永远干革命呢?于是新的劲儿又来了,下午,我又愉快地投入到劳动中去…… 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自己才剪了这么点,还没完成任务啊!这时我想起毛主席的教导:“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既在短期内不休息地接连打几仗)的作风”。我决心不回去吃饭了,坚决要完成任务。牧民看我不回去,热情地来帮我,帮我找好剪的羊,帮我系羊腿,帮我剪不好剪的地方。我终于胜利完成任务,愉快地回到蒙古包。几个月的劳动,使我深深体会到,只有时时处处想到革命,按着毛主席的教导去办事,才会把工作干好。越狠斗私字,心里才越亮堂……

我用了那个年代的语言,让大家领受一下那时小青年的天真。

学习最新指示

这天傍晚,我们女知青坐在蒙古包里正在学习最近发表的毛主席语录:“我国有七亿人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要充分发挥工人阶级在文化大革命中和一切工作中的领导作用。工人阶级也应当在斗争中不断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

有的在记心得笔记,有的在轻声讨论。这时蒙古包门开了,进来一名牧民。他身穿一件退了色的蓝色蒙古袍,戴了顶被太阳晒白的前进帽,脸色微黑,眼睛大而有神,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六上下,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叫贡布斯愣,是大队羊倌。

他一进屋就同我们打招呼“赛音白呶!”我们立刻回他“赛音,赛音!请坐,请坐!”他很随意地盘腿坐在炕上问“毛主席又有新指示吧?”

我们说“是!”

“那给我念念,讲一讲行不行?”

“行!”蒙族知青秀云马上开始为他讲解。他不停地发问,认真领会,我们被他这种学习精神感动了。临走前我们问他在哪儿住,告诉他男蒙古包有地方。他说“不用了,我在外面和羊一块睡。”说着他就走出蒙古包。我们听着有点发愣,人怎么可以在外面睡呢?

(未完待续)

选自《故乡的名字叫书声》(陶旭东主编)

金英子,朝鲜族,大专学历。1968年下乡到克什克腾旗贡格尔草原当知青,1971年招工到书声中学任教师,后调景峰一中、赤峰松山区进修校任教,一直到退休。爱好文学,喜欢记日记。

合作单位:克什克腾作家协会、克什克腾旗民间文艺家协会、内蒙古克什克腾旗书画家协会、克什克腾旗摄影家协会。

微信号:kskt150425

主编:艾旻

微信:aimin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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